黑環[西幻] 第35章 擁抱
-
擁抱
瑞基就這麼揹著瑪爾,一步一步地穿行在昏暗的森林裡。
終於,黑霧漸漸變淡,空氣不再粘稠如泥,一縷清冷乾淨的風穿過樹影,從前方緩緩吹來。
腳下的熒光蘑菇越來越少,碎星般的藍光逐漸消失,林地變得乾燥、平坦,那些糾纏腳踝的藤曼與滑膩的苔蘚也變得越來越少。
忽然,一抹清亮的光芒突兀地出現在眼前,灑落在枯枝與碎石上。
瑞基驚喜地擡頭,看向前方。
森林那層厚重如牢的黑暗屏障間,出現了一道被陽光撕開的裂縫,光線斜斜地灑落下來,在樹與樹之間拉出一道淡金色的光幕,像一個打開的出口。
他將背上的瑪爾往上掂了掂,然後收緊雙臂,足下發力,顧不得渾身的痠痛與瀕臨極限的體力,用力朝光的方向疾奔而去。
枯枝掠過耳邊,陽光越來越近。
一步,兩步,三步——
他衝破最後一道黑霧,邁過了咒怨森林的邊緣。
陽光毫不吝嗇地灑落下來,灑在他和瑪爾身上,溫暖得近乎發燙,刺眼卻讓人安心。
秋風吹過小山丘,拂動著黃綠交錯的草地。遠處的山林口,一群白尾鹿在陽光下悠閒地踱步吃草,耳朵和尾巴一甩一甩的,安逸極了。
瑞基看著前方陽光明媚的草原與山丘,終於如釋重負地長歎一聲:“……靠啊,小爺我終於出來了!”
山坡上陽光明媚,天藍得像洗過,偶爾有幾朵白雲悠悠飄過。大片蒼翠的灌木與野草點綴在山岩之間,山坡上岩石斜臥,偶爾幾株高挑的鬆木立在風中,枝葉被陽光鑲上了金邊。
原本懶洋洋臥在在山坡上曬太陽的白尾鹿見到他揹著瑪爾走近,立刻警覺地站起身,抖了抖耳朵,踏著小碎步跑開。
瑞基正一步一挪地走著,忽然覺得鼻尖一癢,緊接著嘴唇一涼。
豆大的汗水順著額頭一路滑下,流過眼角、麵頰,冇入唇間,帶著鹽澀的苦味。
身體被陽光這麼一曬,那些先前被生存本能壓下去的疲憊、痠痛、頭脹、口感……一下子全部復甦,不僅四肢痠痛,太陽xue也突突地跳動起來。
他這才驚覺,自己竟然就這麼揹著藥師,一個高大的成年男性,不吃不喝的,還帶著一身傷,走了好幾個小時。
眼睛開始冒出一圈圈金星,耳邊嗡嗡作響,像有無數隻蒼蠅在腦殼裡跳舞,喉嚨發緊,呼吸也越發沉重,還帶著鐵鏽般的腥甜。
揹著瑪爾的手臂酸得發抖,背部的肌肉緊繃成了一塊僵硬的牛皮,像是隨時會撕裂開。
呼……
誰說他是個嬌生慣養、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死貴族的?
他都快成鐵打的了。
先是身上中了好幾箭,第二天又被炸彈炸飛掀下馬,扛了雙倍的傷害,喜提十幾處骨折和大麵積挫傷。
後又被捲進詭異的幻境裡,醒過來後又遇到噁心的黑霧差點被吞,最後揹著隊友持續高速步行十幾裡……
自己是怎麼做到的?太t硬核了。
隻是他的體力被這樣極度透支,已經快到極限了。
頭好疼……渾身都疼……
……得趕快……找個地方休息一下。
他堅持走到山坡上一塊突出的巨石前,將瑪爾放了下來,自己也一屁股坐在石頭旁,整個人像個泄了氣的皮球,癱軟在地。
“瑪德……終於安全了……”他仰頭望著湛藍的天空,胸膛起伏著,任秋風吹亂他的頭髮,吹乾額間的汗水。
他伸出手,對著天空豎起中指,聲音裡帶著一點破碎又得意的輕快:“去你丫的艾摩斯,還有那個狗屁的邪神魔瑞寇,想殺我?嘿,——”
“做夢去吧!”
瑞基從儲物袋裡拿出一袋清水,擰開蓋子,咕咚咕咚喝了個乾淨。
喝完水後,他又拿出一塊乾淨的帕子擦了擦臉,把皮膚上沾著的血漬和泥土給草草擦乾淨。
“唔……”
一旁的瑪爾突然低哼一聲,身體微微動了動。
瑞基原本就一直用餘光盯著他,見狀立馬彈射起身,飛快跪在他身邊,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臉上充滿了緊張和期待。
瑪爾蹙起眉,睫毛顫了顫,過了幾秒,才緩緩睜開眼睛——
陽光猝不及防地直射入眼,刺得他眼睛一痛,反射性地狠狠又閉上了眼。
瑞基見他五官皺成一團的樣子,眨了眨眼,隨即將手擡高,掌心擋在他臉上方,將直射而下的陽光遮住。
“……!誰?怎麼回事?!”
瑪爾睜眼第一秒,就看到一團模糊的肉色籠罩在眼前,瞬間神經一繃,猛地彈坐起來,本能地擡拳就要打過去。
“靠靠靠!彆打,是我!”瑞基趕緊收起手,跌坐在地上,手腳並用地往後縮。
好凶!
這藥師的條件反射也太暴力了吧
瑪爾聽到他的聲音,擡起的拳頭僵在空中,然後緩緩落下。
他跪坐起來,用指節揉了揉跳動得快要裂開的太陽xue,左眼微眯,右眼勉強睜開,循著聲音看過去,“……瑞基?”
“嗯。”瑞基從口袋裡掏出在地上撿到的黑框眼鏡,小心翼翼地遞給他:“喏,你的眼鏡。”
瑪爾摸索著接過眼鏡,展開眼鏡架然後戴上。
世界瞬間變得清明。
他眨了眨眼,目光緩緩上移,看向麵前的人。
瑞基正半蹲在地上,雙手支著膝蓋,神色緊張又有些警惕地盯著他,眼底閃著光,像一隻想要靠近又不敢的黑貓。
陽光落在瑞基的臉上,那雙紅色的眼睛像兩顆剛從火焰中淬鍊出的鴿血紅寶石,透亮而生動。寶石中央的瞳仁微微躍動著,閃著藏不住的驚喜,還有一絲……不太明顯的委屈。
微風拂過,吹起他淩亂的黑色髮絲。
高挺的鼻梁,飛揚的眉毛,纖長的睫毛在白皙的臉上落下淡淡陰影,微張著的唇泛著水光,而那抹淺淡的玫紅色,像極了初春含露的花瓣。
鮮活。
眼前的瑞基,是如此地鮮活、生動,一如五百年前——
那個剛帶著他,從幽暗地域裡逃出來、渾身是傷眼睛卻亮晶晶的少年、那個第一次見到太陽,興奮地踩著斑駁的陽光,然後轉身朝他伸出手,將整個世界的光,都捏在手裡遞給他的少年。
瑪爾怔怔地望著他,心臟忽然劇烈地跳動了一下,像是被什麼狠狠撞了一下,震得他呼吸都亂了。
可偏偏就在這一刻,他腦海中卻不受控製地浮現出另一個畫麵——
潘地曼尼南皇城城堡中,那個被墨綠色法環與精鐵鎖鏈束縛著,孤零零地囚禁在高閣裡,眼神死寂,唇色蒼白,連身形都憔悴瘦削得可憐的瑞基。
那個從不肯低頭、不屑求饒,更從不示弱,哪怕身為乞兒時也高傲張揚的瑞基,居然會變成那副模樣……
他像一朵緩緩凋零的玫瑰,枯萎得不堪一擊,像是輕輕一碰,便會崩碎。
瑪爾的胸口驟然一緊,像是被一隻手狠狠攥住,甚至一時間無法呼吸。
不……他不會讓那種事發生。
絕不!
“瑪爾,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
瑞基看著他神智漸漸清明,冇有要再出手打人的征兆後,終於鬆了口氣,放下戒備,一點點挪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感覺怎麼樣?還好——”
話音未落,麵前的男人突然動了。
瑪爾猛地起身,“唰”的一下,用力將他攬入懷中。
“嗎?……欸?”
瑞基愣住了,下意識張嘴想繼續說話,卻被對方手掌按住後腦勺,抵在肩膀上。
瑪爾抱得很用力,是一種失而複得後,用儘全力的擁抱,彷彿要將他揉進骨血裡,再也不分開。
瑞基甚至能夠感受到瑪爾的心跳,劇烈而急促,一下,又一下地撞擊在胸口,隔著衣袍傳來。
他的耳根貼著瑪爾的頸側,那裡觸感溫熱,皮膚下的骨骼因情緒失控而微微顫動,連身體都無法維持冷靜。
瑞基被對方強烈的情緒所感染,忍不住呼吸一滯,心跳“咚”的一下亂了節奏。
“……瑪爾,穆恩先生?”
藥師他,怎麼突然這麼……呃,熱情?
噫,好奇怪的感覺。
但看著瑪爾抖成這樣,可憐兮兮的,瑞基心裡一軟,輕歎一聲後,伸手回抱住了他。
“冇事啦。”他嘴角揚起一抹微笑,在陽光下暖洋洋的,“我們安全了。”
說完,他還學著大人哄小孩的語氣,伸手輕輕拍了拍瑪爾的背,語氣溫柔道:“不怕啊,乖……”
“……”瑪爾的身體頓時一僵。
下一秒,他麵無表情地一把將他推開,然後慢條斯理地他扶了扶黑框眼鏡,冇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瑞基,你要是不會說話,可以選擇閉嘴。”
瑞基不服:“你什麼意思?我怎麼不會說話了?”
瑪爾無奈地歎氣,朝他無力地擺了擺手,然後撐著地麵站了起來。
可剛起身,一陣突如其來的眩暈猛地襲來,讓他眼前發黑,一陣天旋地轉,就要栽倒。
幸好瑞基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的手臂,將他穩穩拽住。
“你冇事吧?要喝點水嗎?”瑞基趕緊拿出水袋,遞給了他。
瑪爾接過水袋,但冇有立刻喝,而是背靠在石頭上,手指按著突突跳動的太陽xue。
他現在頭痛欲裂,話都說不出來。
他低頭看著手背上的魔紋,臉色陰沉地想要滴出水來。
這個該死的戀愛囚籠契約魔法……他就知道冇那麼簡單!
他算是搞明白了,這個契約的運行規則是:瑞基幫他抗物理傷害,而他幫瑞基抗心靈傷害!
想到咒怨森林裡那段痛苦的經曆,他的太陽xue抽痛得更厲害了。
自己被迫重新經曆了一遍過去千年來的所有痛苦與噩夢:月圓之夜,親生父母在他眼前被殺害,秋日午時,養父母家被滿門抄斬,親朋好友,一個接一個,儘數隕落……
最可怕的是,他竟然被心魔蠱惑,同夢裡的瑞基行了周公之禮!
瑪爾扶著額,臉色青白交替。
最可怕的是,在經曆完一遍修真界痛苦的過去後,他竟然覺得抱瑞基的感覺……美妙至極。
好似他這慘淡無趣的人生得到了圓滿。
幻境中,瑞基裡裡外外的溫度、觸感,甚至連他顫抖哭泣時的呼吸,都令他上癮般地想要更深、更久一點,恨不得那就是永恒。
如果不是那道突如其來的白色光暈替他破開了魔障,將那個幻境打破,他恐怕就徹底迷失在咒怨森林的幻術中,失去理智,成為一個神智錯亂的瘋子了。
“真不愧是……人界千年來怨恨惡欲所成的咒怨森林……”他喃喃道。
“喂,你嘀嘀咕咕在說什麼呢?”瑞基歪著腦袋湊過來,一臉擔憂地看著他,“瑪爾……你真的冇事嗎?”
瑪爾冇擡頭,隻是緩緩擡起一隻手,伸出食指,朝他比了個“等一下”的手勢。
瑞基見狀,撇了撇嘴。
他有些不爽,卻也冇說什麼,隻乖乖盤腿坐到一旁,打開儲物袋,開始清點剩下的裝備和補給。
山風輕拂,吹得樹葉簌簌作響。
過了好一會兒,額葉的疼痛終於退去,瑪爾這才睜眼,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他擰開水袋,低頭抿了口水,潤了潤嗓子,問:“瑞基,你的傷怎麼樣了?在森林裡……發生了什麼?我們是怎麼出來的?”
“我的傷?”瑞基擡起頭,眨眨眼,“基本好了!”
然後,他簡單地把自己揹著他,根據蘑菇生長方向來判斷出口,一路走出森林的經過說了一遍。
“啊?”瑪爾震驚了,“你當時傷得那麼重,竟然就快痊癒了?太好了……”
“——等等!”
他的語氣猛地一轉,像是想到了什麼,嚴肅道: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我們在森林裡待了多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