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福老姑娘 第二十七章 暗流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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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流湧動
頤安堂內,靜得落針可聞。
議親被攪得天翻覆地,雖證明瞭夢蘿的清白,但讓朱府顏麵掃地。
廳堂之上,尷尬在悄無聲息地蔓延,姻親之間,憑空生出一道說不清道不明的隔閡,沉重地壓在每個人心頭。
“榮王妃,世子爺。”老祖宗強撐著身體,聲音裡帶著疲憊“今天多虧了二位主持公道,保住夢蘿的清白,助朱府度過此劫。這份恩情,老身銘記於心,在此代朱府謝過二位。”
她微微欠身,繼續道“今日招呼不周,夢軒那個逆子多有得罪,還望貴人海涵,改日老身定當親自上門賠罪。隻是眼下……”她撫著胸口,麵色確實不佳“老身被那個逆子氣得心口發悶,身子不適,就不多留二位了。”
這番逐客令說得委婉又堅定。燕穎羽何等人物,自然明白朱家顏麵儘失後無顏麵對親家的難處。但她有些話,不得不在此刻說明。
“老夫人言重了。”燕穎羽起身,儀態萬千“夢蘿既入我國公府的門,便是我國公府的人。欺辱她,便是與國公府為敵,今日雖有些波折,但吉日已定了,便是喜事一樁。”
她向前一步,握住老夫人的手,語氣誠懇卻帶著不容質疑的威嚴“浩霖的婚事一直是我的心病,他能娶到夢蘿這樣的好姑娘,我一顆心也就放下了,今後,就是一家人了,朱府若是有難處,國公府絕不會坐視不管。”
這番話讓老祖宗頓時熱淚盈眶,她萬萬冇想到,高高在上的榮國公府竟然如此看重夢蘿這個“老姑娘”,朱記綢緞不過是普通商賈,榮國公府可是皇親貴胄……一股暖流瞬間湧遍了她全身,她激動得就要跪拜謝恩,卻被燕穎羽穩穩扶起。
燕穎羽輕拍她的手,既是安撫,也是結盟的暗示。然而一念及世子夜斷袖之癖,夢蘿終究隻是個同妻,老祖宗心頭的熱忱又迅速冷卻下來,內心更加五味雜陳。
“請轉告朱家大小姐。”白皓霖適時開口“今日讓她受驚了,本世子改日再登門拜訪。”
老祖宗忙道“世子爺言重了。夢蘿雖經此事,但她是在綢緞行大小事務中摸爬滾打著長大的,商場的風霜雨雪見過不少,這點風波還經得住。隻是,大婚前依禮不宜再見,還望世子體諒。”
燕穎羽和白皓霖不再多言,相攜離去。
一出頤安堂,兩人臉上的溫和頃刻褪去。
在朱府迴廊處,德勝行徐掌櫃已等候多時。
“國公夫人,世子爺。”徐掌櫃躬身作揖,姿態卑謙卻難掩焦慮“小人在此恭候多時了。”
德勝行原是燕穎羽為曆練白皓霖而置辦的產業,誰知在十三歲的白皓霖的經營下,竟發展成全西塘最大的過塘行。其業務不僅包括貨物轉駁,還涉足代客買買,代墊運費、收取傭金等。與一般過塘行不同的是,德勝行自有挑工隊伍,為客人提供選派挑工,貨物擔保等一條龍服務。
然而,近日“德勝行虐死挑工”的流言愈傳愈烈,這原本就對德勝行極為不利。
加之,朱福祿還在西塘碼頭鼓動挑工造反,已嚴重威脅到德勝行的生存——冇有了挑工,過塘行還何以為繼?況且在行業內名聲臭了,哪還有客人敢上門?這無疑是在斷德勝行後路,想讓德勝行就此凋敝,甚至覆滅。
朱記綢緞跟德勝行是因緣際遇牽扯上的,德勝行暗地裡還幫皇家選絲綢貢商,朱夢軒也是使了大把銀子和人脈,纔跟德勝行攀上了線,並經過層層篩選,才進了皇家貢商的名單。
朱記綢緞沉船的事,也牽連到了德勝行。
真是禍不單行啊。
徐掌櫃在德勝行兢兢業業幾十年了,最近也焦頭爛額,他一身簇新的綢緞褂子掩蓋不住滿麵愁容,見到二位主子,如見救星。
“徐掌櫃候在此處,所為何事?”白皓霖開門見山地問。
徐掌櫃急忙回道:國公夫人,世子爺,德勝行出大事了,近些天,小人想方設法聯絡二位,皆石沉大海,無奈之下,隻得來朱府議親宴上碰碰運氣。”
“講。”白皓霖言簡意賅。
“其一,碼頭挑工風波一事已查明,並非我德勝行苛待工人,實乃一工人身患隱疾卻隱瞞不報,為多賺幾錢銀子搶挑重貨,體力不支暴斃當場。此事本已經全麵封鎖,但競爭對手百利行不知從何得悉風聲,買通幾個挑工頭目,在西塘碼頭煽動事端,顛倒黑白,意圖抹黑我行名聲,搶奪過塘生意。”
他擦擦額角冷汗,繼續道:眼下,流言已經完全失控,更有甚至,傳言我行私下處置不聽話的挑工。世子爺,再這樣下去,德勝行數十年的基業恐怕……”
“百利行?他們何時有了這種實力,還敢挑戰德勝行?”白皓霖眯起一雙好看的鳳眼,他隱約察覺到事態變得很不好掌控,不過,這樣的棋局,下起來纔有意思,骨子裡的狼性又開始叫囂。
“以百利的實力,估計他們還不敢,這背後可能還有其他勢力,恐怕牽扯還到朝堂。”燕穎羽說。
“國公夫人猜得不錯,近幾個月百利動作頻頻,先是吞併了幾家破產邊緣的過塘行,還在西塘碼頭買下一個倉庫,疑似有大額資金流入,已經接連搶走我們好幾單大生意了。另外,被百利造謠後,我們第一時間就聯絡了官府,但官府態度曖昧,以往打點好的關係,如今都避而不見。”
“既然對方宣戰了,那就戰到底。就是牽扯朝堂又如何,我榮國公府怕過誰。”白皓霖邪魅地笑了,有一種有睥睨萬物的氣勢。
“其二。”徐掌櫃繼續彙報“朱記那艘沉船,恐怕也不是意外。”
白皓霖挑眉“哦?”
“小人私下請了水性好的人查探,發現船底下有數處規整的鑿痕,明顯是人為所致。而且……”他頓了頓“沉船地點恰好在一處暗流湧動的水域,若非熟知水路的人,絕不可能選擇在那裡下手。”
朱記那艘船載著三萬匹雲錦綢緞,是朱記請來能工巧匠,日夜趕工造出來的,從采繭、烘繭到繅絲、織綢,每一道工序都精雕細琢,朱家貢船沉冇後,驚動了地方大員,他們連夜上書朝廷,遞奏摺到中書省,皇上大為震怒,派出欽差大臣嚴查此事。但蹊蹺的是,彷彿有一股更大的勢力,讓所有調查都石沉大海,最後得出個海上遭遇意外導致的沉船,此後不了了之,損失,自然由朱家來填補。
“同時針對朱記和德勝行……”燕穎羽沉吟道“看來,是衝著我們來的。”
白皓霖眸光深邃,他突然想起夢蘿,那個視自己如洪水猛獸的“老姑娘”,如果所有一切都是衝著榮國公府,那朱夢蘿就是被自己連累的,她還因為被迫嫁給了自己,她心底是怨恨他的吧。
曾有過的肌膚之親在此刻被無限放大,想起初見時,想起朱家後院那棵樹,想起山洞裡的那一夜,想起了軟玉溫香在懷的感覺。
白皓霖低頭羞赧一笑,頃刻,他又想起了朱福祿,冷哼了一聲。
“朱福祿散播的謠言,是否也與百利行有關?”
“正是。”徐掌櫃連忙點頭“小人查到朱福祿前幾日還在和百利行的賬房先生密會。看來他是被人利用當了馬前卒,具體許了什麼好處,還在查證。”
“是符票。可以讓朱福祿擺脫家生子的身份,入春闈考場的證件。”白皓霖咬牙切齒地說,朱夢蘿為了救朱福祿出牢獄,短袖的世子都嫁,可這斯,竟然還在跟百利行的人接觸。
冇良心的狗東西!不過,能朱福祿符票,不是百利行能允諾的,背後又清晰指向了在京城的朝堂勢力。
廊下陷入片刻沉寂。遠看似是商業傾軋,近看卻處處透著陰謀的氣息。
白皓霖忽然道“母親是否還記得上月山中遇襲之事?”
燕穎羽麵色一凜“你懷疑是同一夥人所為。”
“太過巧合了。”白皓霖聲音漸冷“毀我名聲,斷我財路,害我性命……這一連串的事,怕是早有預謀。”
他轉向徐掌櫃,斬釘截鐵道“三件事並查!重點查百利行背後的京城勢力,我要知道是誰在操控這一切。增派人手,詳查沉船案的蛛絲馬跡,尋找人證物證。上次遇襲的線索也不要放過!”
“是,世子爺!”徐掌櫃連忙應下。
“還有,”白皓霖略作沉吟“朱記這次損失慘重,皇商資格恐生變故。從德勝行賬上撥一筆錢,以合作預付款名義墊付給朱記,助他們渡過難關。各方關係多打點,務必保住皇商資格,這不僅關乎朱家存亡,也關於我國公府的臉麵和佈局。”
燕穎羽補充道“做得周到些,既要讓朱家能接下,又不顯得太過施捨,保全他們的顏麵。”
“小人明白!”徐掌櫃恭敬領命“那流言之事。”
白皓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既然他們想玩,就陪他們玩把大的。你即刻去辦兩件事:第一,找到暴斃挑工的家屬,好生安置,讓他們願意出麵說明真相,第二,蒐集百利行這些年所有不法的勾當,特彆是與京城往來的證據。我們要在輿論上,反將一軍。”
徐掌櫃眼睛一亮“世子爺英明!小人這就去辦!”
望著徐掌櫃匆匆離去的背景,燕穎羽輕歎一聲“山雨欲來啊。”
白皓霖目光投向遠方,聲音卻低沉堅定“那就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廊外天色不知何時已暗了下來。烏雲壓境,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醞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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