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福老姑娘 第二十八章：龍山寺簽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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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山寺簽聲
龍山寺的飛簷在晨光中劃出莊嚴的輪廓，百年香火繚繞，古木參天。朱家一行人踏著青石板路，沉默地穿過龍門。老祖宗手持佛珠，步履雖緩，背脊挺得筆直。朱夢蘿跟在她身後，目光掠過寺內繚繞的香菸和虔誠的香客，心中並無太多祈望，隻是看著祖母日漸佝僂的背影，鼻尖微酸。
王氏在一旁撇了撇嘴，低聲對孫氏道“不過是沉船虧了銀子，倒要求神拜佛起來。”孫氏悄悄拉了她的衣袖，示意她噤聲。
正殿內，觀世音菩薩寶相莊嚴。老祖宗點燃香燭，雙手合十，無比虔誠地跪下，低聲稟告“信女朱梁氏，攜朱家晚輩，求菩薩保佑我朱家渡過難關……尤其是我那孫女夢蘿，婚事已定，前路未卜，求菩薩賜示，指點迷津……”
她重重叩下頭去。
住持了悟大師是一位眉目慈祥、白鬚飄飄的老僧。他見老祖宗眉頭深鎖，便緩步上前“施主，心有所惑，不如求一簽吧。”
老祖宗眼中燃起一絲希望，連忙讓夢蘿親自去搖那簽筒。簽筒嘩啦作響，在一片寂靜中，一支竹簽應聲落地。
——上上簽。
簽文曰“雲開日出見分明，綠柳芳菲色色新。前路雖有風波阻，天賜良緣終有成。”
老祖宗的手微微顫抖，幾乎握不住那支簽“大師……這……”
了悟大師接過簽文，細細看過，又擡眼端詳了片刻靜立一旁的朱夢蘿，緩緩道“阿彌陀佛。恭喜老夫人，此乃大吉之兆。貴府千金之姻緣，確是天賜良緣。隻是……”大師話鋒微頓“中間恐有些許波折，如霧裡看花，需有一雙慧眼，方能看透迷霧表象，得見真心所在。”
王氏聞言，幾乎捏碎了手中的帕子，臉上強擠出的笑容比哭還難看“哎呦，還真是天大的福氣！夢蘿妹妹真是好造化，這等‘好’姻緣，旁人求都求不來呢！”她特地將“好”字咬得極重，言語間的酸意和嫉恨幾乎要溢位來。
朱夢軒與孫氏對視一眼，則是真心鬆了口氣，麵露喜色。孫氏輕輕握住夢蘿的手，低聲道“看來菩薩自有安排。”
唯有當事人朱夢蘿，麵上依舊平靜。她接過那支上上簽，指腹摩挲著光滑的竹麵，心中並無多少波瀾。天賜良緣？她想起白晧霖那雙看不透的眼，隻覺得前路依舊是一片迷霧。她微微屈膝“謝大師吉言。”
回程路上，氣氛微妙。行至半山腰，一片野果林映入眼簾，果實累累，在陽光下泛著誘人的光澤。領路的小沙彌雙手合十道“施主，這片果林受寺中香火熏陶，頗有靈性。摘些回去供在佛前，或能助家宅安寧，擺脫困境。”他頓了頓，特意添了一句“須得與佛有緣、福澤深厚之人親手采摘，方顯虔誠。譬如……這位即將大喜的女施主。”
老祖宗聞言，立刻對朱夢蘿道“夢蘿，你去摘些果子來。”
王氏立刻搶上一步，堆起笑“母親，夢蘿妹妹一個人哪忙得過來，我跟去搭把手吧！”她不等老祖宗迴應，便親熱地挽起夢蘿的胳膊，力道大得不容掙脫“妹妹，我們往那邊去，那邊的果子瞧著更紅些。”
一離開眾人視線，王氏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她甩開夢蘿的手，冷著臉快步向前走。
夢蘿默默跟上，心中並無懼意，隻覺得疲憊。
行至一處偏僻陡坡，王氏突然停下腳步，指著坡下一棵結滿果實的樹“喏，那下麵的果子好，你去摘。”
夢蘿依言上前，剛俯下身，忽覺背後被人猛地一推！
“啊！”她驚呼一聲，重心不穩，整個人直直朝坡下滾去，重重摔在一個廢棄的捕獵土坑裡，腳踝處傳來一陣銳痛。
王氏站在坡上，探出頭來看了一眼，臉上閃過一絲快意和慌亂，壓低聲音咒罵道“天賜良緣？我讓你去做你的同妻美夢！晦氣！”說罷，她急匆匆轉身，摘了滿滿一籃野果，平複了下呼吸，便往回走。
老祖宗見隻有她一人回來，蹙眉問道“夢蘿呢？”
王氏作出一臉焦急茫然“母親，我可不知道啊！我就顧著摘果子了，一轉身就不見夢蘿妹妹的影子了！這荒山野嶺的，彆是出了什麼事吧？”她語氣誇張，眼底卻藏著一絲惡毒的快意。
朱夢軒一聽，臉色驟變，豁然起身“我去找！”他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立刻沿著王氏回來的路徑快步尋去。
“夢蘿！夢蘿！”朱夢軒焦急的呼喚聲由遠及近。
土坑裡的朱夢蘿忍痛應了一聲“二哥……我在這裡……”
朱夢軒聞聲趕來，見狀大驚，連忙跳下土坑，小心翼翼地將妹妹扶起“怎麼回事？怎麼摔下來的？”
夢蘿垂下眼簾，輕聲道“……腳下滑了一下。”
朱夢軒看著她蒼白的臉和明顯扭傷的腳踝，又想起方纔王氏那閃爍其詞的模樣，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他不再多問，隻咬牙道“我先揹你出去。”
他冇有揹她回馬車，而是攙著她來到果林深處一條清澈的小溪邊。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幫妹妹清洗手上和臉上的擦傷，又用溪水浸濕手帕，敷在她紅腫的腳踝上。
冰涼的溪水緩解了疼痛。兄妹二人一時無話，隻聽著潺潺水聲和林間鳥鳴。
“還記得嗎？”朱夢軒忽然開口，聲音有些沙啞“你小時候貪玩，也是夏天，為了摘池塘裡最大的那朵荷花，差點掉進去，是我把你拉上來的。為這事，孃親罰我在祠堂跪了半日。”
夢蘿嘴角微微彎了一下“記得。二哥後來還偷偷給我帶了桂花糕。”
“那時候多好，”朱夢軒望著溪水，眼中滿是愧疚和痛楚“……夢蘿，是二哥冇用，護不住家業，也……護不住你。才讓你受這些委屈，甚至要……”他哽住了，那個“嫁”字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夢蘿輕輕搖頭“二哥，彆這麼說。路是我自己選的。”
朱夢軒擡起頭，看著妹妹沉靜的側臉，忽然鄭重道“夢蘿，你記住。無論你將來嫁與誰，是富貴還是艱難，朱家永遠是你的家，永遠是你的後盾和港灣！隻要二哥在一天，就絕不會讓你無依無靠！”
夢蘿聞言，一直強撐的平靜終於裂開一道細縫，鼻尖一酸，眼圈微微泛紅。她用力點了點頭“嗯，我知道。”
溪邊不遠處，老祖宗放心不下，還是尋了過來。她聽到溪邊傳來的細微人聲，停下腳步，恰好將朱夢軒那番擲地有聲的承諾聽在了耳裡。
她看到孫兒臉上毫不作偽的疼惜與自責，看到孫女強忍的委屈和得到承諾後那一點點脆弱的光亮。
老祖宗默默地站在那裡，夕陽的金光透過樹葉縫隙，照在她佈滿皺紋的臉上。她想起那支上上簽，想起夢蘿默默的犧牲，想起家道的中落，想起方纔王氏那可疑的言行……百般滋味湧上心頭，千般算計終究抵不過眼前這真摯的兄妹情誼。
她最終冇有上前，隻是擡起手，用袖角輕輕拭去眼角不知何時溢位的淚花，轉過身，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林間溪邊，隻剩下兄妹二人。溪水潺潺，彷彿能稍稍洗去一些煩憂，也衝開了這個家堅硬外殼下，一絲柔軟的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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