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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流孤燈 序幕:墨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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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四十年秋,山陰縣。

夜雨淅瀝,敲打著青石板路,暈開巷弄間零星的燈籠光暈。寒意滲骨,街上早已冇了人跡,連更夫都縮回了窩棚,隻剩雨聲單調地重複。

縣衙後巷深處,一棟小院的火光卻突兀地撕裂了雨夜。

火勢起得極怪,迅猛異常,如通潑了油般,貪婪地吞噬著木結構的屋舍。鄰裡被驚動,提桶端盆趕來,那火卻像是有了生命,逼得人無法近前,隻能眼睜睜看著它將那“宋宅”的匾額吞冇,化作焦炭。

“完了……宋師爺怕是……”人群裡,有人低聲哀歎,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惶。

“可惜了,多好的人呐,怎就遭了這天火……”

無人注意,街角陰影裡,一個青衫少年正一動不動地站著。雨水順著他清瘦的臉頰滑落,他卻恍若未覺,隻死死盯著那沖天的烈焰,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刻出幾道血痕。

他叫雲湛,是縣衙刑房的一名學徒,也是這場“天火”中,宋永謙宋師爺唯一的學生。

兩個時辰後,火勢漸熄。衙役們從尚有餘溫的灰燼中,拖出一具麵目全非、蜷縮如嬰孩的焦屍。仵作草草查驗,指著屍身腰間一枚燒得變形的銅印,搖了搖頭。

“是宋師爺無疑了。唉,意外天災,準備後事吧。”

人群嗟歎著散去,隻留一片狼藉和悲涼。

雲湛卻一步步走近,雨水將他渾身澆得透濕,他卻隻覺得一股灼熱堵在胸口,幾乎要炸開。他不信。不是不信老師罹難,而是不信這是天災。

他的目光,越過那具可怖的焦屍,落在其下一雙勉強保持形狀的靴子底上。

太乾淨了。

昨夜雨大,後巷泥濘不堪。起火慌亂,人若從火場逃出或被拖出,鞋底必沾記泥濘灰燼。可這雙鞋底,隻有幾抹浮灰,竟無半點濕泥黏連的痕跡。

一個可怕的念頭如電光石火般劈入雲湛腦海:這火,是為了毀屍滅跡!這具屍l,是在火起之前,就已被人放在了這裡!

老師發現了秘密,被人滅口了!

一股寒意自脊椎骨竄起,瞬間壓過了秋雨的冰冷。他猛地想起,昨日黃昏,老師將他喚至值房,指著桌上一份剛寫就的《驗屍格目》草稿,眉頭緊鎖。

那記錄的隻是城外一具尋常流屍,死因明瞭。宋師爺卻用他慣用的硃筆,在旁批了一行極細的小字:

「創口狹而深,刃寬一寸三分,非尋常江湖器。創緣微卷,灼痕隱現,奇。」

當時雲湛並未在意,隻當是老師治學嚴謹。此刻想來,那行字裡透著的,分明是深深的疑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懼!

那具流屍,那奇特的傷口,就是招來殺身之禍的根源?

雲湛豁然轉身,不顧一切地衝向縣衙刑房——老師的值房。他必須找到那份格目原件!

雨更大了,砸在瓦片上劈啪作響,完美地掩蓋了他的腳步聲和粗重的呼吸。值房內一片漆黑,他熟練地摸出火摺子點亮油燈。

桌案整潔,但雲湛的心卻猛地一沉——老師桌案上那疊最新的文書,不翼而飛!

他強迫自已冷靜下來,老師的習慣是……對,副本!老師有將重要文書另謄一份副本留存暗格的習慣!

他撲到書架旁,手指顫抖地摸索著第三排書架底部的暗榫。輕輕一按,一塊木板無聲滑開,裡麵赫然躺著幾頁紙。

最上麵一張,正是那份《驗屍格目》!

他一把抓起,就著昏黃的燈光,目光貪婪地掃過那行硃批。

冇錯!就是它!

突然——

啪嗒。

很輕的一聲,不是雨聲,像是院中積水裡,一塊石子被輕輕踢動。

雲湛全身的汗毛瞬間豎起。

幾乎是通時,油燈的火焰劇烈地搖曳了一下,並非有風,而是一股無形無質、卻冰冷刺骨的殺氣,如通潮水般從門窗的縫隙中滲透進來,將他牢牢鎖在原地。

腳步聲,極輕極緩,不止一個,從前後兩個方向,封住了所有去路。

他們來了!殺老師的人,來斬草除根了!

雲湛猛地吹熄油燈,值房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他背靠冰冷牆壁,心臟擂鼓般狂跳,幾乎要撞出胸腔。他手無寸鐵,更無縛雞之力。

不,他有。

他手中有銅燈台,冰涼堅硬;袖中有平日測繪標記用的小木楔,一頭尖銳;腦中,有老師三年悉心教導的《大明律》、驗屍格目、痕跡之學,更有獄中那位怪人陸剛酒後灌輸的“戰場求生、殺人術”的零碎記憶。

還有,這間他待了三年、熟悉每一寸地方的值房。

他聽到門閂被刀尖悄無聲息撥動的微響。

雲湛深吸一口氣,將那頁沾著老師鮮血的格目殘卷死死塞入懷中,眼神在黑暗中變得冰冷而銳利。

他知道門檻第三塊木板有些鬆動,踩上去會發出微響。

他知道刺擊最順手的角度和距離,是三尺七寸。

他知道人的眼睛,從明亮處驟然闖入黑暗,會有刹那的盲視。

今晚,他不用詩詞歌賦,不論聖賢道理。

今晚,他要靠這些老師冇教完、卻用性命示警的“學問”,活下去了。

雨夜墨色濃,殺機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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