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春 第103章 寒潭燼玉深淵劫
黎明前的王家西府，如同蟄伏的巨獸，在死寂中醞釀著致命毒液。書房內，檀香早已冷卻，空氣凝滯得如同鉛塊。王夫人獨立窗前，東方天際那抹慘淡的魚肚白，映在她寒潭般的眸子裡，隻餘下冰冷算計。她攤開掌心，那枚從丙字倉石台邊撿拾的紫玉碎片溫潤依舊，絲絲縷縷純淨冰涼的氣息纏繞指尖，與她緊握在另一隻手中的“水龍主令”那沉甸冰冷、象征權力與隱秘的觸感，形成詭異對比。“通靈寶玉……”王夫人的指尖因貪婪而微微顫抖，聲音低啞如蛇，“竟在林棲梧身上！好！好得很！”昨夜丙字倉核心賬冊與副令被奪的震怒，此刻已被一種更加扭曲病態的興奮取代。那不是簡單的失敗，而是天降的機遇！隻要能得到寶玉，掌控其逆天改命的造化之力，區區賬冊算什麼？“水龍令”又算什麼？整個金陵，乃至整個江南的滔天權柄，都將匍匐在她腳下！她猛地攥緊碎片與令牌，指尖嵌入掌心，留下深刻的紅痕。眼中燃燒的火焰，熾熱得足以焚毀一切理智。
“賈瑛，林棲梧……薛寶釵……”她一字一頓，如同在咀嚼仇敵的骨血，“你們以為逃出生天便是贏了？不！”她霍然轉身，麵向書房陰影處垂手侍立、如同一截枯木的影子，“影三！”“臣在。”陰影中，一個毫無生氣的聲音響起。
“傳令！”
“其一，‘影衛’全員出動，目標賈瑛、林棲梧！不惜一切代價，格殺勿論！林棲梧身上那塊通體瑩白、形似水滴的玉佩，必須完整帶回！若有閃失……你等提頭來見！”王夫人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瘋狂，“其二，通知我們在府衙和商會所有的釘子！立刻發動！我要在天亮之後，看到蓋著金陵府尹大印的通緝令貼滿全城！罪名——賈瑛勾結林家餘孽林棲梧，為謀奪我王家傳家至寶‘九龍璧’，昨夜潛入王家西府，殺人放火，罪不容誅！懸賞黃金萬兩！務必將此二人釘死在恥辱柱上，成為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其三，”她唇角勾起一絲毒如蛇蠍的獰笑，“將我們備份的、足以讓薛家‘南洋香料’變成‘南洋禁藥’的‘證據’，還有丙字倉那些牽連甚廣的‘副本’賬頁，挑幾張關鍵的，想辦法‘不經意’地落到薛蟠那個蠢貨手裡！就在他常去的‘千金一擲’賭坊！他不是輸紅了眼什麼都敢押嗎？讓他以為這是他翻身的‘大籌碼’！我要讓薛家，也嘗嘗被架在火上烤的滋味！讓薛寶釵那個賤人，自顧不暇！”“遵命！”影三的聲音毫無波瀾，彷彿隻是在接受一件尋常指令，身影無聲地融入更深的黑暗，消失不見。王夫人再次望向窗外，天色又亮了一分。她摩挲著冰涼的紫玉碎片，彷彿已經感受到那傳說中的無上偉力。
“這金陵城沉悶太久了……該徹底翻個個兒了！”她低聲自語，眼中的火焰熾烈而瘋狂。金陵城的天，終究是變了。
“鐺——！鐺——！鐺——！”
急促如喪鐘的銅鑼聲撕裂清晨的寧靜，伴隨著官差變調的嘶吼：
“告全城百姓書！榮國府賈瑛！勾結罪臣之女林棲梧！為謀奪王家傳家至寶‘九龍璧’，喪心病狂！昨夜潛入王家西府，殺人放火，罪證確鑿！凡有擒獲此二賊者，賞黃金萬兩！通風報信者，賞千金！窩藏包庇者，與其同罪！殺無赦——！！！”
猩紅的通緝令如同瘟疫，瞬間覆蓋了每一麵牆壁。畫影圖形扭曲，字字誅心。萬兩黃金的誘惑點燃了無數貪婪的眼睛，官差、地痞、亡命徒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湧上街頭。賈府大門緊閉，風雨飄搖。梨香院暖閣內，絕望如同實質。
賈瑛躺在軟榻上，麵如金紙，氣息微弱如同風中殘燭。胸口的溫玉髓心黯淡無光，搏動微不可察，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牽動著棲梧碎裂的心脈。
“瑛哥哥……彆睡……看著我……”棲梧跪在榻邊，緊緊攥著他冰涼的手，淚水早已流乾，聲音嘶啞破碎。窗外喧囂的鑼鼓與粗暴的盤查聲如同催命符，步步緊逼。
馮紫英拄著粗陋的木棍守在門邊，渾身繃帶滲血，虎目赤紅：“棲梧姑娘！官差堵到巷口了的砸門聲驟然響起！“開門！捉拿要犯！再不開門，格殺勿論！”捕快凶狠的咆哮夾雜著王家爪牙的煽動。
琥珀癱軟在地。
馮紫英怒吼一聲，木棍橫握，死誌已決！
棲梧猛地撲在賈瑛身上，冰冷的臉頰貼著他同樣冰冷的胸膛，心口那沉寂的紫玉彷彿感受到主人瀕死的絕望與愛人即將熄滅的生命之火——
嗡！！！
一股無法言喻的悸動從緊貼的心口處猛烈炸開！棲梧心口那枚紫玉驟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純淨而璀璨的月白光芒！與此同時，賈瑛胸口那微弱到極點的金綠色光暈彷彿被喚醒，猛地一熾！
雙玉同輝！光芒瞬間交融！一股龐大到超越理解的奇異波動轟然爆發！棲梧隻覺天旋地轉！馮紫英驚怒的麵容、琥珀崩潰的哭喊、窗外破門在即的喧囂……所有一切如同被投入狂暴的旋渦，瘋狂扭曲、拉長、褪色！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無際、冰冷刺目的純白光芒！無數流光溢彩、光怪陸離的景象碎片在她意識中瘋狂掠過：鋼鐵巨獸在平坦如砥的黑色道路上無聲飛馳，高聳入雲的琉璃巨廈反射著刺目的陽光，衣著暴露怪異的人群在巨大的方形光影（螢幕）前喧嘩……“不！回去！瑛哥哥——！”靈魂被撕裂的劇痛中，唯有那個名字是她唯一的錨點！純白光芒猛地收縮！
“砰——！！！”
梨香院暖閣的門被徹底撞碎！木屑紛飛！
捕快頭目王五帶著如狼似虎的衙役和王家護衛蜂擁而入！
“拿下……嗯？！”王五的獰笑僵在臉上。
軟榻上，賈瑛依舊昏迷，氣息奄奄。
林棲梧——消失了！
原地隻剩幾縷撕裂的素白衣料碎片，以及一個巴掌大小、材質奇異光滑（塑料）、印著鮮紅“十”字標記的扁平方盒（急救包），詭異地落在賈瑛染血的胸口！“妖……妖法！”衙役驚駭尖叫。
“拿下賈瑛！還有那妖物留下的東西！”王五壓下驚駭，貪婪地吼道。
馮紫英虎目圓睜，電光火石間已然明白！這是棲梧姑娘留下的生機！他爆發出最後的力量，如同瘋虎般撲向軟榻，一把背起賈瑛，同時抄起那奇異的方盒塞入懷中！
“擋我者死——！！！”染血的木棍帶著千鈞之力橫掃，硬生生撞開一條血路！慘烈突圍！二十一世紀，濱海市。
午後慵懶的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灑在市立大學圖書館自習區。空調發出低沉的嗡鳴，空氣裡彌漫著書本油墨、咖啡以及一絲年輕人特有的倦怠氣息。長長的書桌旁，學生們或埋頭苦讀，或對著膝上型電腦敲打，或戴著耳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靠窗的角落，一個穿著普通t恤牛仔褲的少女，正趴在攤開的《中國古代服飾研究》上，沉沉熟睡。烏黑的長發柔順地披散下來，遮住了半邊臉頰，露出的肌膚白皙細膩，眉頭卻微微蹙著，彷彿在睡夢中也承受著某種重壓。她是曆史係大三學生，林棲梧。為了趕一篇關於明代織錦的論文，她已在圖書館泡了整整兩天，此刻體力透支，終於支撐不住。陽光落在她纖細的脖頸上，那裡，一枚用紅繩係著的、通體瑩潤、形似水滴的紫玉溫順地貼著肌膚沉睡，在陽光下流轉著內斂而神秘的光華。恍惚中，林棲梧感覺自己墜入了光怪陸離的深淵。
冰冷的河水淹沒口鼻，刺骨的寒意凍結骨髓……火光衝天，毒箭撕裂空氣的尖嘯……一張蒼白如紙、嘴角染血、卻有著刻骨深情眼眸的俊朗麵容……“棲梧……活下去……”那嘶啞破碎的呼喚如同烙鐵，狠狠燙在她的靈魂深處！
“瑛哥哥——！！”她猛地從夢魘中驚醒，失聲尖叫！“啊！”
“怎麼了怎麼了？”
安靜的圖書館瞬間被打破！周圍的學生們紛紛驚愕地抬頭看來，目光聚焦在這個突然尖叫、臉色蒼白如鬼、額角布滿冷汗的陌生女孩身上。
林棲梧劇烈地喘息著，心臟狂跳得幾乎要衝出胸腔！她茫然地環顧四周，巨大的落地窗，高聳的書架，穿著時尚t恤短褲的同學，桌上亮著螢幕的膝上型電腦……這一切都陌生得如同異世界！剛才的記憶碎片——冰冷的河水、衝天的火光、那絕望而深情的呼喚——卻清晰得如同刻印在眼前，帶著撕裂靈魂的痛楚！她下意識地抓緊胸口的衣襟，指尖觸碰到那枚溫熱的紫玉，才感到一絲微弱的安全感。“同學？你沒事吧？做噩夢了？”一個戴著黑框眼鏡、胸前掛著“管理員”牌子的中年女人關切地走過來，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林棲梧渾身一顫，如同受驚的兔子般猛地縮回手，抬頭看向管理員，眼神空洞而驚惶，嘴唇顫抖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那眼神裡混雜著巨大的恐懼、深切的悲傷和無儘的茫然，完全不似一個普通學生做噩夢後的反應。管理員被她眼中的絕望驚住了，放緩了聲音：“彆怕，孩子，這是圖書館。你是不是學習太累了？要不要去醫務室看看？”“圖……圖書館？”林棲梧喃喃重複，聲音乾澀沙啞，目光掃過周圍好奇又帶著些許擔憂的目光，一種格格不入的強烈孤寂感瞬間將她淹沒。她是誰？林棲梧？那個被通緝的罪臣之女？還是這個趴在曆史書上睡覺的大學生？哪個是夢？哪個是真？
心口的位置，那枚紫玉似乎在隱隱發燙，彷彿在回應她靈魂深處的混亂與呼喚。“我……我沒事。”她勉強擠出幾個字，聲音低得像蚊子哼，隻想逃離這令人窒息的注視。她慌亂地起身，膝蓋卻撞在桌腿上，一陣鈍痛讓她倒吸一口冷氣，懷裡的書本和筆記本“嘩啦”一聲散落在地。她狼狽地蹲下去撿拾，指尖卻在觸碰到冰冷的圖書館地板時，又是一陣恍惚，彷彿那冰冷的觸感與暗河濕滑的石階重疊……無人注意的角落，一個坐在斜對麵、一直假意看書、耳朵裡塞著無線耳機的年輕男生，悄悄按下了手機上的一個快捷傳送鍵。他的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蹲在地上、失魂落魄的林棲梧，尤其在看到她脖頸間若隱若現的紅繩時，瞳孔不易察覺地縮了一下。資訊瞬間發出：
「目標‘白鳥’狀態異常，精神崩潰邊緣。位置確認：市圖三區。隨身佩戴疑似目標古玉。是否接觸？」與此同時，千裡之外，金陵城西。
馮紫英背著昏迷不醒、氣息越來越微弱的賈瑛，在陰暗潮濕、曲折如迷宮般的獵人秘道中艱難跋涉。身後追兵的呼喝聲和犬吠聲時遠時近，如同跗骨之蛆。劇烈的奔跑牽動了他肋下和肩膀的傷口，鮮血不斷滲出，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暗紅的印記。他臉色灰白，汗水和血水混雜在一起，視線已有些模糊，全憑一股不屈的意誌支撐。
“二爺……撐著點……就快到了……”他喘息著，聲音嘶啞。
懷中的賈瑛毫無反應，身體冰冷得嚇人，胸口的溫玉髓心光芒微弱得如同隨時會熄滅的螢火。馮紫英猛地想起懷中那個棲梧留下的奇怪方盒！他咬著牙，一邊警惕後方，一邊單手艱難地從懷裡掏出盒子。入手光滑冰涼，非金非木。他焦急地摸索，借著秘道石縫透進的微光，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摳開的邊緣！
“哢噠！”
盒子開啟！裡麵竟是排列整齊、包裹在銀色薄紙（錫箔）裡、形狀奇特的扁平小片（藥片）！還有幾支裝著透明液體的小玻璃管（注射劑）和極細的針頭（注射器）！以及幾片雪白柔軟的方形織物（紗布）和帶著粘性的長條（膠布）！所有東西都標記著看不懂的符號和文字！馮紫英徹底懵了！這……這是什麼？！妖物留下的法器？如何救二爺？！
就在這時！
“嗖！”
一支冷箭帶著惡毒的尖嘯，從後方黑暗的岔道中激射而出！角度刁鑽，直取馮紫英背心！馮紫英重傷之下，反應稍慢，隻來得及猛地側身！
“噗嗤！”
冷箭狠狠紮入了他懷中的方盒！巨大的衝擊力讓他一個趔趄，盒子脫手飛出，裡麵的東西嘩啦啦散落一地！一支小玻璃管（生理鹽水注射液）正好砸在尖銳的石筍上，“啪”地碎裂！“在那裡！放箭！”追兵興奮的吼聲逼近！
馮紫英目眥欲裂！眼看散落在地的“救命法器”就要被追兵踩踏！電光火石間，他瞥見那支碎裂玻璃管流出的透明液體旁邊，一支未開封的注射器針頭和一小片被銀色薄紙包裹的藥片（可能是強心劑或抗生素）！一種源自無數次戰場瀕死求生的直覺壓倒了一切！
“媽的！賭了！”他猛地將賈瑛放在相對安全的角落陰影裡，用身體護住。自己則如同撲食的餓虎，不顧一切地撲向那散落的“法器”！同時大吼：“柱子！撿那個針和銀紙裡的丸子！（指著注射器和藥片）快！”他抓起一支完整的注射器和旁邊一支寫著“09nacl注射液”字樣的玻璃管（生理鹽水），憑著模糊的印象，將針頭狠狠紮破橡膠塞，將透明液體吸入注射器！動作粗暴卻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精準！他不知道這是什麼，但他見過軍中的郎中用過類似的針！這是水！救命的水！給二爺灌下去！
他轉身撲回賈瑛身邊，毫不猶豫地撕開賈瑛肩膀染血的衣襟，露出傷口附近相對完好的麵板，學著記憶中模糊的樣子，將針頭狠狠刺入！溫玉髓心在賈瑛胸口猛地一跳，黯淡的金綠色光暈似乎在那一針透明液體注入的瞬間，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