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春 第20章 星槎渡幽冥,玉魄照歸途
沉重的艙門在身後無聲合攏,如同斬斷了與身後那個崩塌地獄的最後一絲聯係。冰冷的金屬隔絕了外麵洶湧的水聲和刺骨的寒氣,卻裹挾著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沉甸甸地壓進肺裡。
艙內空間不大,柔和的光線從艙頂均勻灑落,照亮了簡潔到近乎冷酷的銀灰色內飾。空氣迴圈係統發出低沉的嗡鳴,是這寂靜空間裡唯一的背景音。我背靠著冰冷光滑的艙壁,金屬的寒意透過濕透的工裝外套滲入骨髓,激得我微微一顫。全身的傷痛在短暫的奔逃後更加清晰地叫囂起來,手腕的灼傷、肩背的淤青、還有那顆在胸腔裡瘋狂擂動的心臟,都在提醒著剛剛經曆的毀滅與瀕死。
目光,不受控製地投向幾步之外。
賈瑛躺在簡易的醫療床上,燈光下他的臉色白得近乎透明,像一尊即將碎裂的玉雕。深青色的棉布病號服敞著領口,露出脖頸和鎖骨處繃帶的邊緣,以及未被完全覆蓋的、被“蝕骨青”毒素侵蝕出的那片猙獰紫黑。左臂被特殊的金屬支架固定住,傷口敷著幽藍色的凝膠,掌心的厚厚包紮依舊洇出刺目的暗紅。他雙目緊閉,濃密的睫羽在蒼白的眼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眉頭卻緊緊鎖著,即使在昏迷中,那份深刻的隱忍與痛楚也清晰可見。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每一次輕微的呼吸似乎都牽動著全身的傷處。
恨嗎?怨嗎?看著他這副毫無生氣、慘烈至此的模樣,心底翻湧的複雜情緒幾乎要將我淹沒。是他設計困我於瀟湘彆苑,是他步步緊逼林家祖產,是他將我拖入這旋渦的中心…可也是他,在爆炸的火光和墜落的深淵裡,用染血的手將我拽了出來;是他,拖著毒傷和重傷,硬生生承受了致命的偷襲,為我擋開了追命的弩箭;更是他,在最後崩塌的刹那,用近乎粉碎自身的力量,將我拋向了可能的生路…
忠叔染血的笑容,父親消散的殘影,與他最後那複雜而決絕的眼神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片混沌的泥沼。我攥緊了胸口的衣襟,隔著布料,璿璣玉魄緊貼著心臟搏動的位置,傳來微弱卻持續的暖意和搏動感,如同黑暗中唯一的錨點。
“鐵浮屠”如同沒有生命的影子,沉默地矗立在最前方的控製台前。巨大的銀色麵具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唯有那雙在麵具空洞下露出的眼睛,深邃、冰冷,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專注地掃視著跳躍的資料流和幽藍的全息航道圖。他周身散發著一種生人勿近的凜冽氣息,控製台冰冷的光芒映在他麵具上,更添幾分非人的疏離感。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對艙內的一切漠不關心——無論是重傷瀕危的主子,還是狼狽不堪的我。另外兩名黑衣人則如同融化在艙壁的陰影裡,無聲無息,連呼吸都幾不可聞。整個空間壓抑得隻剩下賈瑛微弱的呼吸聲和引擎低沉的共鳴。
潛艇在冰冷的地下暗河中無聲前行,推背感並不強烈,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感。透過狹小的圓形觀察窗,隻能看到外麵無儘的、湧動的黑暗,偶爾有模糊的水下岩壁輪廓飛速掠過,如同巨獸腸道內的褶皺,冰冷而死寂。我們正被這鋼鐵巨獸拖拽著,駛向一個名為“渡口”的未知之地。安全嗎?馮紫英在哪裡?薛寶釵的網又是否早已在那裡張開?前路如同窗外的黑暗一樣漫無邊際,充滿了未知的凶險。
疲累如同潮水般一**襲來,身體叫囂著休息,神經卻緊繃如弓弦。我靠著艙壁緩緩滑坐到冰冷的金屬地板上,冰冷的觸感從尾椎骨蔓延上來,反而帶來一絲詭異的清醒。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寂靜中——
嗡……
懷中的璿璣玉魄毫無征兆地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震動!不同於之前的指引或共鳴,這一次的震動,帶著一種低沉而持續的、如同某種探測波般的韻律!搏動感也略有增強,彷彿受到了某種無形的牽引!
我悚然一驚,下意識地按住胸口!玉魄隔著衣料傳遞著溫潤卻又帶著奇異能量的觸感。它的震動並非指向艙外,而是…隱隱指向這艘潛艇本身?!指向控製台的方向?!
幾乎同時,一直如同雕塑般靜立的“鐵浮屠”,他那雙冰冷的眼眸,極其細微地、不易察覺地朝我所在的方向偏轉了一瞬!眼神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隱晦的探究,快得如同錯覺,隨即又恢複了古井無波,重新聚焦在控製螢幕上。
玉魄的異常…他察覺到了?!
我的心猛地提起!這艘潛艇…這艘名為“星槎”的鋼鐵造物…難道也與林家這枚祖傳的璿璣玉魄有什麼隱秘的關聯?!
就在這時,潛艇深處傳來一陣極其細微的機械運轉聲,像是某種內部的艙門正在開啟。片刻後,一個穿著同樣深灰色工裝、氣息精悍的年輕男人從連線後艙的通道口快步走出,手裡端著一個銀色的金屬托盤,上麵放著幾支營養藥劑和一管淡藍色的注射針劑。
他目不斜視,徑直走向醫療床上的賈瑛,動作熟練地將營養藥劑連線上他手臂的留置針,然後拿起那管淡藍色針劑。
“等等!”我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因緊張而有些乾澀,“那是什麼?”我的目光死死盯住那管散發著不祥幽藍光澤的液體。經曆了薛寶釵的“白玉粉盒”,我對任何靠近賈瑛的藥物都充滿了本能的懷疑。
那年輕男人的動作頓了頓,抬頭看我一眼,眼神平淡無波,沒有任何情緒:“穩定劑。壓製神經毒素蔓延,保護核心臟器功能。”他的聲音和他的眼神一樣平板,不帶任何解釋的意味,彷彿隻是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
“誰配的藥?”我追問,身體不由自主地繃緊。在這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裡,麵對這些身份不明、態度莫測的人,任何對賈瑛的乾預都顯得可疑而危險。更何況他現在毫無反抗能力!
“鐵浮屠”冰冷的聲音從控製台方向突兀響起,帶著金屬般的質感,打斷了我和那年輕男人的對視:“林小姐,主人的醫療方案,由‘渡口’核心醫療智腦統一製定並監控執行。請勿乾擾。”他的目光依舊停留在螢幕上,甚至沒有回頭看我們一眼,但那話語中的命令意味和不容置喙的警告,卻如同實質的冰錐紮了過來。
年輕的醫療員不再看我,毫不猶豫地將那管淡藍色的液體推注進了賈瑛的靜脈。賈瑛的身體在藥物注入的瞬間微微痙攣了一下,眉頭鎖得更緊,喉嚨裡溢位一絲極其輕微的、壓抑的痛苦呻吟,隨即又陷入了更深的沉寂。
一股無力的憤怒和更深的憂慮攫住了我。我看著賈瑛蒼白如紙的臉,看著他手臂上那片刺目的紫黑毒素,看著那管不知成分的藍色液體流入他的血管…在這艘完全陌生的潛艇上,麵對這群神秘莫測的人,我甚至連質疑的資格都沒有。我能做的,似乎就隻有這樣靠著冰冷的艙壁,眼睜睜地看著,等待著命運的宣判。
潛艇依舊在深沉的黑暗中無聲滑行。時間在壓抑中變得粘稠而漫長。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藥物的作用,賈瑛緊鎖的眉頭似乎舒展了一點點,呼吸也稍稍平穩了一些,雖然依舊微弱得讓人心驚。
“滴——”控製台傳來一聲輕微的電子提示音。
“鐵浮屠”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打破了沉寂:“接近‘渡口’外圍警戒區。準備對接程式。全員,一級靜默。”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潛艇內的光線似乎自動調暗了一些,引擎的嗡鳴也降到了最低限度,幾乎與水流聲融為一體。艙內陷入了一種更深沉、更緊繃的寂靜。兩名如同陰影般的黑衣人悄無聲息地移動到了艙門兩側,身體微微前傾,處於一種蓄勢待發的戒備狀態。那個年輕的醫療員也退到了角落裡,屏息凝神。隻有“鐵浮屠”的指尖在控製台上極其輕微地移動,幽藍的螢幕光映照著他冰冷的麵具和毫無波瀾的眼睛。
緊張的氣氛瞬間拉滿!
我下意識地想靠近觀察窗看看外麵,卻又不敢輕舉妄動,隻能死死攥緊胸口的衣襟,屏住呼吸。璿璣玉魄的震動不知何時已悄然停止,恢複了那種沉穩而持續的溫熱搏動感,靜靜貼在我的心口,彷彿也在等待著什麼。
潛艇的速度明顯減緩了下來,幾乎是懸浮著向前滑行。觀察窗外,依舊是濃稠的黑暗。就在我感覺心臟快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時——
前方無邊的黑暗中,毫無預兆地亮起了一圈柔和卻清晰的幽藍色環形光帶!
光帶如同巨獸緩緩睜開的眼睛,靜靜地懸浮在黑暗的水底。隨著潛艇的靠近,光圈的內部景象逐漸清晰——那是一個巨大無比的圓形合金閘門!閘門表麵布滿了複雜的幾何紋路和指示燈,此刻正閃爍著表示待命的綠色光芒。閘門兩側,是延展出去的、同樣閃爍著幽藍光芒的巨大船塢輪廓,如同神話中沉睡於深淵的鋼鐵之城!
“渡口”!傳說中榮國府產業重組的核心節點之一,我們短暫的、不知是福是禍的避風港!
潛艇如同歸巢的遊魚,精準而無聲地滑入了那幽藍的光環中央,緩緩靠近那巨大的閘門。對接裝置發出極其輕微的“哢噠”咬合聲,船體微微一震。
沉重的合金閘門,如同遠古神殿的大門,朝著我們緩緩滑開,露出了後麵燈火通明、龐大有序的地下船塢!
冰冷、光滑、充滿了未來工業感的巨大空間展現在眼前。高聳的合金穹頂,如同倒扣的鋼碗,散發著冷冽的光澤。巨大的支柱支撐著龐大的結構,地麵光可鑒人,倒映著頭頂冷白色的光源。空氣中彌漫著無菌的金屬氣息和淡淡的機油味。船塢深處,數艘形態各異、大小不一的艦船如同蟄伏的鋼鐵巨獸,安靜地停泊在各自的泊位上。最引人注目的,是船塢中央一個緩緩升起的圓形平台,平台邊緣流動著柔和的藍色指示燈帶。
這就是“渡口”!
就在閘門完全開啟,潛艇內部燈光也隨之恢複正常亮度的瞬間——
躺在醫療床上的賈瑛,身體毫無預兆地猛地一震!
“呃——!”一聲壓抑著巨大痛苦的悶哼從他緊咬的牙關中溢位!
我悚然看去!
隻見他左臂傷口處,那片猙獰的紫黑色毒素區域邊緣,竟陡然亮起了一圈極其微弱、卻清晰可見的——紫色光暈!光芒如同流淌的紫霞,正順著他手臂的經絡,絲絲縷縷地朝著心臟方向緩慢蔓延!而他掌心包裹的厚重敷料下,也隱隱透出同樣的微弱紫光!那光芒並不刺眼,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源的奇異韻律!
“鐵浮屠”猛地轉過身!銀色麵具下的目光第一次帶上了一絲無法掩飾的震動!他一步跨到醫療床邊,冰冷的視線死死鎖定在那詭異的紫色光暈上!
“主人!”年輕的醫療員也失聲驚呼,下意識地想要上前檢視。
艙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賈瑛身上那道不合常理的紫色光芒上。
而我,卻清晰地感覺到,緊貼在我心口的那枚璿璣玉魄,正傳來一陣陣強而有力、與那紫光同頻共振的搏動!暖流洶湧!它在呼應!它在…共鳴!。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