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春 第42章 慈心解連環,雪浪吞金闕
榮國府,瀟湘彆苑暖閣。
竹影篩金,檀香幽嫋。白玉碗中蓮子清甜微澀的滋味尚在舌尖縈繞,老祖宗那句“心燈不滅,總有舟楫”的話語,猶在耳畔低迴,如同定魂的清音,將林棲梧心中翻湧的驚濤駭浪稍稍撫平。她倚在榻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張承載著迷霧與血色的星圖絹帛,目光卻不再如先前那般空洞絕望,而是沉凝了幾分,帶著掙紮後的疲憊與一絲不肯熄滅的倔強探尋。
薛寶釵坐在一旁,水青色旗袍襯得臉色愈發白皙,頸側那幾道冰藍紋路在光影下泛著幽冷的光。她垂眸看著自己纖細手腕上同樣的印記,感受著契約烙印深處傳來那微弱卻堅韌的、屬於賈瑛靈魂的搏動,以及另一縷若有似無、帶著紫芒氣息的牽絆,心中百味雜陳。那份深沉的責任感與心底深處翻湧的不甘酸楚交織纏繞,讓她整個人如同冰封的湖麵,看似平靜,內裡卻暗流洶湧。
史湘雲敏銳地察覺到這份微妙而沉重的氣氛,正尋思著再說些什麼緩和,暖閣的雕花門被無聲推開。琥珀,賈母身邊最得力的大丫鬟之一,步履輕盈地走了進來。她並未出聲打擾,隻恭敬地垂手侍立在一旁,目光沉靜地投向賈母。
賈母正用銀簽撥弄著小巧紫砂爐裡的香灰,動作不急不緩。看到琥珀的眼神,她手中銀簽微微一頓,隨即又恢複如常,隻淡淡地抬了下眼皮。琥珀立刻會意,無聲地行了一禮,又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暖閣內短暫的寂靜被老祖宗溫和的聲音打破,她彷彿隻是在繼續方纔的話題,目光卻帶著洞悉一切的慈和,緩緩掃過林棲梧和薛寶釵:“心定了,路才能看清。有些坎兒,看著是絕路,走過去,或許是另一重天地。”她端起雨過天青的茶盞,輕輕吹了吹浮沫,話鋒卻不著痕跡地一轉,如同閒談般自然,“好比那江河奔湧,看似一瀉千裡,勢不可擋。可若能找到那關鍵的堰塞淤堵之處,稍稍疏導,或許就能化洪流為澤被,引禍患為福祉。”_
這番話,聽在林棲梧耳中,是勸慰她放下出身執念,看向未來可能。而落在薛寶釵心裡,卻如同投入湖麵的石子,瞬間激起了更深沉的漣漪——化洪流為澤被?引禍患為福祉?老祖宗此言…莫非意有所指?是指薛家那滔天的債務洪流?還是指…那糾纏著她、既是枷鎖也是生機的共生契約?
賈母的目光在薛寶釵若有所思的臉龐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瞭然。她呷了口茶,放下茶盞,對史湘雲道:“雲丫頭,去把我房裡那蓮紋錦盒取來,裡頭有支老山參,年份足,給你寶姐姐帶回去,讓她好生將養將養。這幾日,累壞了。”
史湘雲應聲去了。暖閣內隻剩下賈母、林棲梧與薛寶釵三人。
賈母這纔看向薛寶釵,琥珀色的眼眸深邃如潭,聲音依舊溫和,卻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凝重:“寶丫頭,你是個明白人,心思也通透。薛家的事,我知道你心裡自有計較,也難為你了。”她輕輕歎了口氣,語氣帶著一絲長輩的疼惜,“蟠哥兒的事,是咎由自取。但薛家的百年基業,牽扯的不僅是他一人,更有無數依附其上的生計。你母親…經此巨變,心神損耗太大,怕是難以支撐了。眼下危局,如同烈火烹油,稍有不慎,便是玉石俱焚。”
薛寶釵心頭猛地一緊,指尖下意識地撫過腕間的冰藍印記。老祖宗果然洞若觀火!她抬起眼,迎著賈母的目光,那裡麵沒有憐憫施捨,隻有沉靜如山的智慧和一種令人心安的擔當。“老祖宗明鑒。”薛寶釵的聲音帶著一絲低啞的疲憊,卻也異常清晰,“薛家如今確是內外交困。蟠哥闖下的禍事,債務黑洞深不見底。母親…心力交瘁。蝌弟雖有心,畢竟年輕,根基尚淺,獨木難支。”她頓了頓,眼中掠過決斷的光芒,“孫女不才,願儘綿薄之力,重整旗鼓,保住祖宗基業,清償債務,給依附薛家多年的夥計們一個交代。隻是…前路艱難,恐需藉助外力,更需…刮骨療毒之勇。”最後幾個字,她說得極輕,卻字字千鈞,暗示著對薛蟠的徹底放棄與切割。
賈母靜靜地聽著,臉上波瀾不驚。等薛寶釵說完,她才緩緩頷首:“刮骨療毒,好見識。薛家這艘船,沉屙太重,若想不沉,非得卸下壓艙的頑石不可。”這話已是明示支援薛寶釵對薛蟠的處置方向。她話鋒再轉,語氣帶著一種舉重若輕的從容,“至於外力…賈薛兩家,本是通家之好,守望相助,理所應當。何況…”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薛寶釵頸側的冰藍紋路和林棲梧膝頭的星圖絹帛,那眼神意味深長,“…如今牽絆更深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薛寶釵心頭一震,一股暖流混雜著更深的複雜情緒湧上心頭。賈母的支援,不僅是財力人脈,更是一種定鼎江山的背書!她深深吸了口氣,正要起身拜謝,賈母卻擺了擺手止住她,目光轉向一直沉默聽著、神色複雜的林棲梧。
賈母的聲音放得更柔和了些:“棲梧丫頭,你爹留下的這張圖,是福是禍,全在人心。往事不可追,來日猶可為。眼下,護好自己,養好身子,纔是根本。你安好,那些記掛你的人,才能安心去做他們該做的事。”她意有所指,目光彷彿穿透了空間,看到了寒潭深處。
林棲梧攥緊了絹帛,迎上賈母的目光,那眼神中曾經的驚恐茫然,已被一種堅韌的光芒取代:“棲梧明白。我會…好好活著。弄清楚爹的苦心,也弄清…自己的路。”
賈母眼中終於露出欣慰的笑意:“好孩子。”這時,史湘雲捧著蓮紋錦盒回來了。賈母示意她將錦盒交給薛寶釵,隨即看似隨意地對薛寶釵道:“對了,寶丫頭,蝌哥兒這孩子,我看著倒是個能擔事的。薛家那邊的爛攤子,讓他放手去做,不必事事親躬。得空時,多往我這裡走動走動,陪我老婆子說說話,也省得你母親總為你懸心。”
薛寶釵何等聰慧,立刻領悟。老祖宗這是讓她將薛傢俱體事務交給薛蝌擔綱,既是鍛煉,也是分擔她的壓力,同時,也是讓她能名正言順地留在榮國府核心圈子,既為避開薛家紛擾,也為…等待寒潭之人的歸來。她站起身,雙手接過錦盒,鄭重地行了一禮:“謝老祖宗體恤,孫女謹記。”
同一時間,榮慶堂東暖閣。
氣氛與瀟湘彆苑的暖意不同,這裡肅穆而高效,如同一個隱於深宅的精密指揮所。
賈政、賈璉、馮紫英三人圍著一張巨大的紫檀木雕花書案。案上並非筆墨紙硯,而是一台展開的、散發著幽藍光芒的大型全息沙盤。沙盤清晰地立體投射著金陵城的核心商業區、金融中心宏宇大廈(朱雀閣舊址)、薛家豐年大廈以及重要交通樞紐的實時動態。無數代表資金流、資訊流、監控點的細小光點在沙盤上不斷流動、閃爍。
賈政麵色凝重,指著沙盤上代表宏宇大廈的區域:“王家啟動‘寂滅’預案,核心資料和部分伺服器陣列被焚毀,死無對證。雖然凍結了其大量資產,但王夫人啟動‘歸墟’,那些藏在暗處的蛇鼠怕是很快就會在金陵攪風攪雨,製造混亂,轉移視線。”
馮紫英一身深灰色西裝,身姿筆挺如劍,琥珀色的眼眸冷靜地注視著沙盤上幾條急速流動的紅色資金流標記,聲音沉穩如初:“無妨。王家根基深厚,狡兔三窟,我們本也沒指望能一擊斃命。‘寂滅’焚毀的隻是表層和部分關鍵證據,但真正的核心——‘燭龍’資料庫的底層物理節點坐標已被‘天羅’鎖定。王仁下令焚毀三號陣列前的最後一刻,我們成功截留了部分殘存資料流,其中包含了‘離恨天’專案的關鍵指向和部分公海坐標碎片。加上瑞聯銀行內部提供的王家施壓拖延薛家抵押的證據鏈,以及夏金桂的口供,足以在司法層麵釘死王仁和部分核心爪牙,形成對王家的沉重打擊。”他修長的手指在沙盤邊緣的光屏上快速滑動,調出一份資產圖譜:“更重要的是,宏宇及其關聯方全球超過兩百億歐元的資產已被凍結,王家在境內的主要現金流和固定資產也被查封。資金鏈斷裂,猶如困龍鎖喉。王夫人此刻啟動‘歸墟’,與其說是反攻,不如說是困獸之鬥,欲借外力攪亂局麵,爭取喘息時間。”
賈璉站在一旁,眼神銳利,帶著久經商海磨礪的精明:“馮大哥說得是。王家現在就是一頭被拔了牙、斷了爪子的獅子,雖然還能吼叫,但致命要害已被拿住。他們在暗處煽動的那些汙泥濁水,無非是想製造恐慌,拖我們下水,給他們自己騰挪資產、尋找新代理人的時間。”他嘴角勾起一絲冷笑:“可惜,他們打錯了算盤。我們賈家,可不是嚇大的。”
“正是。”賈政捋著短須,眼中精光一閃,看向馮紫英,“紫英,你之前提到的‘雪浪’計劃,時機是否已到?”
馮紫英嘴角微揚,露出一絲掌控全域性的自信弧度:“萬事俱備,隻欠東風。東風…就在薛家。”他手指一點,沙盤上代表豐年大廈的光點瞬間放大!大廈內部複雜的股權結構、債務關係、核心資產“金玉通”的運營資料、以及薛蟠留下的“蟠龍基金”那深不見底的債務黑洞,都清晰地呈現在眼前。“薛家如今是風暴眼。蟠龍基金債務高達七百億,形同懸頂利劍。薛姨媽心神崩潰,無力主持。薛蝌雖有銳氣,但根基太淺,獨抗此等巨浪,如同稚童弄潮。薛寶釵…已與老太太達成共識,決心刮骨療毒,全力支援薛蝌重整薛家。”馮紫英語速平穩,邏輯清晰,“這便是我們的‘東風’。”
賈璉眼中光芒大盛,立刻介麵:“馮大哥的意思是…我們借‘東風’之力,行‘雪浪’之事?雪浪吞金?”
“不錯。”馮紫英手指在沙盤上劃過一道清晰的軌跡,從豐年大廈延伸向宏宇集團,“‘雪浪’計劃核心:由榮國公府旗下‘寧榮資本’牽頭,聯合江南甄家、北靜王控股的水溶信托、以及‘金鑲玉’基金會(薛蝌掌控),共同發起設立‘金陵產業紓困基金’。首期目標:定向承接薛家‘蟠龍基金’全部不良債務。”
賈政聞言,眉頭微蹙:“承接七百億債務?這豈不是將一座火山背在自己身上?”即使以賈家的底蘊,這也是驚天手筆。
馮紫英微微一笑,笑容裡帶著智珠在握的鋒芒:“表麵承接,實則置換。我們並非真金白銀去填那個無底洞。基金將以薛家核心資產‘金玉通’51的股權(從夏金桂處追回)、‘金鑲玉’信托優質資產包、以及榮府、甄家、水溶信托提供的頂級信用背書為抵押,向全球頂級投行發行優先順序債券(雪浪債)。債券募資,用於置換蟠龍基金債務,平息擠兌危機,穩定市場信心。”
他手指再次滑動,沙盤上的資金流瞬間發生變化:“關鍵在於置換條款——所有債務置換,必須通過我們指定的托管銀行(瑞聯已被排除在外)進行操作。王家之前預設的資金黑洞通道已被我們掌握,隻要經過我們的托管係統,預設的轉移程式將被徹底鎖死清除!也就是說,王家通過夏金桂處心積慮想吞掉薛家、再通過蟠龍基金債務掏空置換資金的金蟬脫殼之計,將被徹底粉碎!”
賈璉撫掌讚道:“妙啊!如此一來,我們不僅穩住了薛家,平息了債務風暴,更釜底抽薪,斬斷了王家用蟠龍基金轉移薛家財富的黑手!那置換後的債務…”
“置換後的債務,由新成立的‘紓困基金’承擔。”馮紫英眼中寒光一閃,“而基金的抵押物,除了薛家的‘金玉通’股權和金鑲玉資產包,更有榮府、甄家、水溶信托的信用背書!這纔是真正的‘雪浪’——表麵是承接薛家洪流,實則是用這滔天債務洪流,裹挾著王家預設的‘黑洞’陷阱,反噬其自身!一旦王家在接下來的‘歸墟’行動中露出更大的破綻,或者我們找到更確鑿的證據,證明蟠龍基金的巨額債務黑洞與王家非法操縱有直接關聯……”
他沒有說完,但賈政和賈璉都已瞭然於心!屆時,那七百億級的“雪浪債”持有者(全球頂級投行和機構投資者),為了自身巨額利益不受損失,將成為撕咬王家最凶猛的鯊群!這場債務風暴,將從吞噬薛家的旋渦,徹底轉變為絞殺王家的刑台!而榮府在其中,既是救火者,更是執鞭策鯊的獵人!付出的,是頂級信用背書和部分短期流動性壓力;收獲的,是徹底打垮王家、穩定金陵格局、並牢牢掌控薛家核心資產的未來!
“‘雪浪’之名,恰如其分!”賈政眼中爆發出銳利的光芒,猛地一拍案幾,“此計大善!紫英,此事由你全權排程!璉兒,你全力配合!所需資源,榮國公府一力承擔!務必在王家‘歸墟’濁浪掀起之前,將這‘雪浪’之勢,推向頂峰!”
“謹遵政叔之命。”馮紫英與賈璉同時肅然應諾。
薛家,豐年大廈頂層,總裁辦公室。
厚重的窗簾拉上了一半,室內光線有些昏暗。薛姨媽半躺在寬大的沙發上,身上蓋著厚厚的絨毯,雙目無神地望著天花板,彷彿被抽空了所有魂魄,隻剩下一個蒼老的軀殼。短短幾日,如同過了百年滄桑。
薛蝌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著樓下街道上依舊有零星記者和好事者徘徊的身影,年輕的臉龐上刻滿了與年齡不符的凝重和一絲疲憊下的堅毅。他手裡拿著一份厚厚的檔案,是關於“金鑲玉”信托資產明細以及緊急過橋資金的使用報告。
手機嗡嗡震動。是薛寶釵發來的加密資訊,極其簡短:“事已定。老祖宗支援。全力助蝌弟。保重自身。勿念。—釵”
薛蝌攥緊了手機,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知道這寥寥數語背後,姐姐承受了多少,又為他爭取到了多大的支援與空間!他轉過身,看向沙發上如同枯木的母親,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母親,金玉通的股權已經依法追回。過橋資金到位擠兌暫時穩住。接下來,蟠龍基金的債務問題,我會全權處理。您安心休養。
薛姨媽渾濁的眼珠微微動了動,看向自己這個向來沉默寡言、此刻卻如同出鞘利劍般的庶子。淚水無聲地滑落,渾濁不堪裡麵混雜著絕望、懊悔、還有一絲遲來的,混雜著苦澀的依賴。“蝌兒…薛家全靠你了”聲音嘶啞,氣若遊絲。
就在這時,薛蝌的助理匆匆走了進來,臉上帶著一絲激動:“薛總!馮紫英先生代表金陵產業紓困基金’籌備組傳來正式意向書!他們願意牽頭,聯合甄家、水溶信托和我們'金鑲玉’,共同承接'蟠龍基金’全部債務!操作細節和托管方案已發到您加密郵箱!”
薛蝌眼中猛地爆發出灼人的光芒!如同絕境中看到燈塔!紓困基金!馮紫英出手了姐姐果然…果然!他立刻走到辦公桌前開啟加密郵箱,迅速瀏覽著那份沉甸甸的方案。越看,他的眼神越亮!這方案精妙絕倫!不僅解了薛家燃眉之急,更徹底斬斷了王家預設的黑手!姐姐和賈家這是為薛家鋪了一條真正能活下去、甚至有希望翻身的生路!
他猛地抬頭,看向沙發上形容枯槁的母親聲音鏗鏘有力,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母親!薛家有救了!這一次,我們定能把壓垮薛家的大山,變成砸向仇敵的巨石!
薛姨媽茫然地看著兒子眼中那從未有過的銳利光芒,又看看助理手中那閃爍著希望的檔案光影,巨大的情緒衝擊讓她本就脆弱的心神猛地一震!“呃”她喉嚨裡發出一聲短促的嘶鳴,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雙眼翻白,竟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母親!”薛蝌大驚失色,慌忙撲過去!
寒潭深處,
幽藍的死寂被打破。冰麵上,那代表著共生契約的混沌能量旋渦剛剛經曆了一次劇烈的波動後,正緩緩趨於平穩。薛寶釵猛地捂住心口,頸側和手腕的冰藍紋路驟然亮起刺目的光芒!一股源自血脈深處、混雜著巨大驚恐和無助的強烈悸動,如同冰冷的鋼針,狠狠刺穿了契約的屏障,傳遞進她的靈魂深處!
母親?!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