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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春 第65章 血暖寒潭 瑩玉生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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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梨香院暖閣裡,濃稠的藥味像是有了重量,沉沉壓在人心上。王太醫枯瘦的手指終於從賈瑛冰涼的手腕移開,對著賈政沉重地搖了搖頭,花白鬍子微微顫抖:“寒潭傷髓,心脈枯竭,有如油燈將儘…非藥石可逆。老朽…迴天乏術。”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狠狠鑿在寂靜的空氣裡。

賈政高大的身軀猛地一晃,重重跌坐在紫檀圈椅中,那素來威嚴的琥珀色眼眸瞬間失去了所有神采,隻餘一片灰敗的死寂。他攥著扶手的手背青筋暴起,指節捏得咯咯作響,喉嚨裡發出困獸般的嗬嗬聲,卻吐不出一個字。

琥珀無聲地引著王太醫退下,暖閣內隻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炭盆燒得正旺,發出劈啪的輕響,卻暖不透這屋子半分。

林棲梧撲在榻邊,臉頰貼著賈瑛冰冷的手背,淚水早已流乾,隻剩下一雙空洞絕望的眼,死死盯著他灰敗到駭人的麵容。那曾令她心悸的眉眼,如今緊閉著,長睫在眼瞼下投下死亡的陰影,唇色是冬日枯草般的灰白。

“瑛哥哥…你醒醒…你看看棲梧…”破碎的氣音從她唇間逸出,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她抓起他的手,徒勞地搓揉著,試圖將自己微薄的體溫渡過去,那掌心刺骨的涼意卻凍得她心口都結了冰。

繡墩上,薛寶釵端坐著,依舊是一身水青色錦緞裙襖,發髻紋絲不亂。她微微垂著眼,目光落在錦被上那團了無生氣的輪廓,頸側那點冰藍紋路在昏黃燭光下幽幽一閃。她放在膝上的手,指尖蜷在寬大的袖口裡,無人看得見那指甲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幾道新月般的血痕。她麵上平靜無波,如同冰封的湖麵,唯有那過於挺直的脊背,泄露出一絲緊繃到極致的僵硬。

“瑛哥哥…”林棲梧的嗚咽撕扯著凝滯的空氣,“寒潭不是救回來了嗎?不是都救回來了嗎?”她猛地抬頭,淚眼婆娑地望向寶釵,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浮木,“寶姐姐!你告訴我!他到底怎麼了?他怎麼會這樣!”

薛寶釵長長的睫羽如同蝶翼般輕輕一顫,終於抬眼。那雙深潭般的眸子,對上棲梧絕望的淚眼,平靜得近乎殘酷。“寒潭水至陰至寒,他以冰髓之力強行逆轉生機,護你我魂魄不散,已是逆天而行。”她的聲音清泠泠的,像簷下凍住的冰淩,字字砸在人心上,“心脈重創,神魂枯竭。如今…不過是一息尚存,靠那點未散的冰髓本源吊著了。”她頓了頓,目光重又落回賈瑛臉上,聲音低了下去,幾不可聞,“命懸一線,油儘燈枯。”

“最後一口氣”幾個字,徹底碾碎了棲梧最後一點支撐。她癱軟在地,伏在冰冷的腳踏上,肩膀劇烈地抖動,卻再哭不出聲,隻有絕望的死寂彌漫開來。

“也許…”薛寶釵的聲音忽然再次響起,極輕,卻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微瀾,“寒潭之底,或有生機。萬物相生相剋,極寒之下,或有溫玉髓心孕育。此乃至陽生機凝聚之物,若能尋得,或可溫養枯竭心脈,引魂歸位。”

溫玉髓心?

一絲微弱的光驟然刺破棲梧眼中的黑暗。“在哪裡?寒潭底嗎?我去!”她掙紮著就要起來,哪怕那寒潭是萬丈深淵,粉身碎骨她也要闖一闖!

寶釵的目光終於從賈瑛臉上移開,落在棲梧急切而執拗的臉上,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言喻的情緒,似悲憫,似無奈。“寒潭百丈,暗流如刀,非人力可及。縱是水性通天,亦難抵其寒,更遑論潛至深處尋那虛無縹緲之物?”她緩緩搖頭,打破了棲梧眼中剛剛燃起的微光,“此法,渺茫如鏡花水月,不過…一線執念罷了。”

鏡花水月…一線執念…棲梧眼中的光瞬間熄滅,比之前更深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潭水,再次將她徹底淹沒。她看著榻上毫無生氣的賈瑛,隻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一點點死去。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絕望蔓延時,暖閣外傳來一陣壓抑的爭執和勸阻聲。琥珀快步走到門邊,低聲詢問幾句,臉色凝重地折返,對著賈政和林棲梧低聲道:“四爺,林姑娘,劉姥姥的孫子板兒,在府外後巷跪著,怎麼勸都不肯走,說有頂頂要緊的東西,定要親手交給林姑娘,關乎人命。”

板兒?那個鴿子巷裡瘦骨伶仃的少年?棲梧的心神早已碎裂一地,哪裡還顧得上其他,隻覺疲憊得連抬起眼皮的力氣都沒有。

琥珀的聲音帶著一絲不忍:“他說…姑娘前幾日賞的銀錢,本是給劉姥姥抓藥治病的救命錢…可前幾日鴿子巷遭了場大火,窩棚燒了大半,僅剩的一點家當,還有那錢匣子…都…都被人趁亂摸走了…”她小心翼翼地補充道,“他說無顏再來叨擾,但…在清理燒塌的窩棚廢墟時,扒拉出了這個…瞧著古怪,想著姑娘或許認得…”

琥珀從袖中取出一物,謹慎地托在掌心。

那是一截木頭,約莫三寸長短,兩指寬窄,通體烏黑,邊緣焦糊,顯然被烈火燎灼過。然而,讓林棲梧渾身血液瞬間凍結的,是那木頭表麵陰刻的詭異紋樣!

一條扭曲盤踞、首尾相銜的怪蛇!蛇身死死纏繞著一個十字形的徽記!線條古拙陰冷,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邪異之氣!這紋飾…這紋飾她曾在父親遺留下的那本泛黃殘破的《異邦圖誌》古卷中見過!被朱筆標注:“歸墟之蛇,災禍之根,見之速毀!”

“這東西…哪來的?!”林棲梧猛地攥緊那截冰冷刺骨的木頭,聲音因極度震驚和恐懼而尖利變調!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直衝頭頂!鴿子巷的大火…是意外?還是…為了毀滅這邪異的標記?!史家廢倉就在附近…

“板兒說,是在窩棚燒塌的牆角底下扒拉出來的。”琥珀低聲道,“他瞧著木頭硬實,上麵的花紋古怪又嚇人,想著姑娘見多識廣,或許認得是什麼古物,能值幾個餬口的錢…這才拚死也要送來…”她頓了頓,聲音更低,“他…他還說,這東西摸著邪性,他撿到時手心像被蠍子蜇了一下,如今還留著個烏青的印子…像是…像是把鑰匙…”

鑰匙?!暖閣內本就凝重的氣氛驟然降至冰點。

“拿過來!”一聲蒼老卻威勢赫赫的怒叱如驚雷般炸響!

賈母不知何時已立在暖閣門口!滿頭銀發梳得一絲不苟,布滿歲月刻痕的臉上是雷霆震怒!那雙閱儘世事的眼睛,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死死釘在棲梧手中那截銜尾蛇十字的木構件上!

“此物…此物竟還在世間?!”老太太的聲音帶著刻骨的寒意,龍頭柺杖重重一頓,整個梨香院彷彿都隨之震動,“琥珀!立刻拿著這東西去尋馮紫英!告訴他,榮慶堂的老婆子有令:金陵城的地底下,有蛇要出洞了!讓他帶上他的人,給我掘地三尺!查!查史家這十年來所有進出陳倉舊地的賬目!查那些黑黢黢的礦洞裡,除了石頭,還挖出了什麼見不得人的鬼東西!”

空氣彷彿凝固了。寶釵倏然抬眸,望向老太太的目光第一次露出了難以掩飾的驚悸。賈政猛地從椅中站起,眼中儘是難以置信的駭然。

林棲梧攥著那冰冷沉重、如同握著一條毒蛇的木構件,目光掃過榻上氣息奄奄的愛人,再想到鴿子巷寒風中無家可歸的劉姥姥和板兒…巨大的悲憤、冰冷的恐懼與一絲絕境中陡然升起的、玉石俱焚般的決絕,在她眼中激烈地碰撞、燃燒!

老祖宗的話,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驚雷。鑰匙…馮紫英要找的“歸墟金鑰”,竟以如此慘烈的方式,從一片被大火吞噬的貧民窟廢墟中,重見天日!而這把鑰匙指向的深淵,似乎正無情地吞噬著她所珍視的一切。。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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