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春 第89章 寒潭焚舟算盤燼
冰冷的江水拍打著金陵三號碼頭斑駁的石岸，發出沉悶的嗚咽。夜色如墨，濃稠得化不開，隻有遠處航標燈在江霧中投下鬼魅般搖曳的昏黃光暈。空氣裡彌漫著濃重的水腥味、鐵鏽味，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令人心悸的血腥氣。廢棄的七號貨倉如同一頭蟄伏在黑暗中的鋼鐵巨獸，龐大的陰影將碼頭一角完全吞沒。倉門虛掩，如同巨獸微張的獠牙，透出裡麵深不見底的黑暗和壓抑到極致的死寂。偶爾有老鼠在堆積如山的廢棄集裝箱間窸窣竄過，更添幾分陰森。倉庫最深處，一個巨大的、鏽跡斑斑的廢棄集裝箱被臨時清空，成了臨時的刑訊場。幾盞功率巨大的探照燈被粗暴地架設起來，慘白刺目的光柱如同審判之劍，無情地刺破黑暗，聚焦在中央。吳算盤被反綁在一張冰冷的鐵椅上。他形容枯槁，臉上布滿血汙和淤青，渾濁的老眼因巨大的恐懼和憤怒而布滿血絲，死死盯著眼前的人。王熙鳳！她並未像往常那般穿著繁複華麗的錦繡旗袍，而是一身利落的黑色皮衣皮褲，勾勒出依舊玲瓏卻帶著煞氣的曲線。如雲的發髻一絲不亂，那張豔若桃李的臉上，此刻卻如同覆了一層寒霜，鳳眸微眯，閃爍著毒蛇般冰冷、貪婪、誌在必得的幽光。她手中把玩著一把鋒利的、閃著寒光的蝴蝶刀，刀尖在她纖長白皙的指尖靈活翻飛，如同嗜血的蝶翼。“吳老，”王熙鳳的聲音不高，甚至帶著一絲慵懶的笑意，卻如同毒蛇吐信，冰冷刺骨，“一把年紀了，骨頭還挺硬。孫子那條腿，廢了就廢了，小孩子嘛，命還在就好。可您要是再這麼不識抬舉……”她手中的蝴蝶刀猛地停住，刀尖精準地指向吳算盤另一條完好的腿，臉上笑意更盛，眼底卻是一片殘忍的冰封，“您是想讓他徹底變成個沒腿的小廢物，還是想讓他……徹底沒了？”“毒婦！！”吳算盤目眥欲裂，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的低吼，身體因極致的憤怒和恐懼而劇烈顫抖，“你們王家……不得好死！！”想到小石頭腫脹青紫、可能永遠無法行走的斷腿，巨大的痛苦幾乎將他撕裂！他恨！恨不能生啖其肉！“罵得好！”王熙鳳非但不怒，反而咯咯嬌笑起來，聲音在空曠的倉庫裡回蕩，格外瘮人，“可罵能頂什麼用？罵能把史家航線上那些沉船、暗礁、還有孝敬各路神仙的金山銀山罵出來嗎？”她俯下身，冰冷的刀背輕輕拍打著吳算盤布滿皺紋和血汙的臉頰，聲音如同情人低語，卻淬著劇毒，“老東西，識時務者為俊傑。史家倒了，樹倒猢猻散！你守著那些死人的秘密，給誰儘忠？說出來，我保你孫子下半輩子衣食無憂，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安度晚年。不說……”她眼中寒光爆閃，“我讓你親眼看著你孫子，被一塊一塊……切碎了喂魚！”巨大的心理壓迫如同冰冷的鐵箍，狠狠勒緊了吳算盤的心臟！他看著王熙鳳眼中那毫不掩飾的、如同實質般的殺意，身體篩糠般抖動著，老淚混著血水滾滾而下。孫子慘白的小臉、痛苦的呻吟彷彿就在眼前……他的心理防線，在王家這**裸的、毫無底線的威脅下，如同被白蟻蛀空的堤壩，正一寸寸崩塌！“我……我……”他嘴唇劇烈顫抖，喉嚨裡發出嗬嗬的絕望氣音，渾濁的眼中最後一絲抵抗的光芒正在迅速熄滅。那刻在腦子裡的、如同枷鎖般的秘密，似乎就要衝破喉嚨……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轟——！！！”
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巨響，猛地從倉庫緊閉的巨大鐵門外傳來！巨大的衝擊波讓整個貨倉都為之劇烈震顫！沉重的鐵門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被炸開一個巨大的豁口！煙塵彌漫中，刺目的強光手電光束如同利劍般狠狠刺入！“不許動！”
“放下武器！”
厲喝聲如同炸雷！倉庫內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劇變驚呆了！
王熙鳳臉上的狠辣和得意瞬間凝固，化為難以置信的驚愕和一絲被壞了好事的暴怒！她猛地抬頭看向門口！煙塵稍散，隻見倉庫門口豁口處，數名身著深青色勁裝、氣勢森然的“寒潭”精銳手持武器，如同冰冷的磐石，牢牢封鎖了出路！而在他們簇擁之中，一道纖細得彷彿一陣風就能吹倒的身影，緩緩走了進來。薛寶釵！她依舊穿著那身深青色勁裝，隻是外麵披了一件厚重的玄色大氅，襯得那張臉更是蒼白如雪，毫無血色。她的腳步有些虛浮，彷彿踩在雲端，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頸間那點冰藍紋路在強光照射下，如同風中殘燭，微弱地搏動著。她的唇色淡得幾乎與臉色融為一體，隻有那雙深潭般的眼眸，依舊沉靜、冰冷、銳利如萬年寒冰淬煉的刀鋒，穿透彌漫的煙塵，精準地鎖定在王熙鳳那張因震驚而扭曲的臉上！“薛寶釵？！！”王熙鳳失聲尖叫，如同見了鬼，“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不是……你不是在……”她明明收到密報，薛寶釵重傷瀕危，昏迷不醒！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寶釵沒有回答。她的目光甚至沒有在王熙鳳身上多停留一秒，隻是極其緩慢地掃過倉庫內如臨大敵的王家打手，最後落在中央鐵椅上，那個渾身顫抖、涕淚橫流、幾乎崩潰的老人身上。“吳老先生，”寶釵開口了，聲音不大，帶著重傷未愈的微弱氣息，卻清晰地穿透了倉庫的每一個角落，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彷彿來自九幽的冰冷，“史家航運的‘航線密碼本’，是史家盤剝民脂、草菅人命的鐵證。它不該成為任何人爭權奪利、敲骨吸髓的工具。”她頓了頓，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終於落在了王熙鳳臉上，一字一句，清晰冰冷，“更不該，成為脅迫稚子、戕害無辜的籌碼！”“你……你胡說八道！”王熙鳳被那冰冷的目光刺得心頭一寒，色厲內荏地尖叫，“薛寶釵！你少在這裡假仁假義！你薛家難道就不想要這航線？你……”“航線密碼本，根本沒有實體。”寶釵的聲音平靜地打斷了她，如同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它，就是吳老先生本人。”什麼？！
倉庫內瞬間死寂！
王熙鳳臉上的表情徹底凝固！如同被一道驚雷劈中！她難以置信地看向吳算盤！吳算盤猛地抬起頭，渾濁的老眼中爆發出最後一絲希冀的光芒！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密碼……航線圖……所有暗礁……所有節點……都刻在老漢心裡！隻有老漢活著！才能解開！”吳算盤用儘全身力氣嘶吼出來，彷彿要將所有的屈辱和憤怒都傾瀉而出！“你們王家！休想得到！”“閉嘴！老東西！”王熙鳳徹底惱羞成怒！巨大的失望和被愚弄的暴怒瞬間吞噬了她！她眼中殺機暴漲！手中的蝴蝶刀如同毒蛇吐信，猛地朝吳算盤的咽喉劃去！得不到，就毀掉！“找死！”
一聲冰冷的叱喝！
寶釵身邊，一直如同影子般沉默的“冰錐”動了！快如鬼魅！一道烏光從他袖中激射而出！
“叮！”
一聲脆響！
王熙鳳手中的蝴蝶刀被一枚烏黑的菱形飛鏢精準擊飛，旋轉著釘入旁邊的集裝箱壁！幾乎同時！
“動手！”寶釵一聲令下！聲音雖弱，卻帶著斬釘截鐵的力量！“寒潭”精銳如同出閘的猛虎，瞬間撲向那些驚愕的王家打手！冰冷的短刃在慘白的燈光下劃出道道致命的寒芒！慘叫聲、怒罵聲、骨骼碎裂聲瞬間響徹倉庫！王家的人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瞬間陷入混亂！“薛寶釵！我跟你拚了！”王熙鳳眼中閃過瘋狂，猛地從後腰拔出一把袖珍手槍，槍口直指寶釵！然而，她快，“冰錐”更快！
就在她抬手的刹那，“冰錐”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現在她側麵！一隻冰冷如同鐵鉗般的手，狠狠扣住了她持槍的手腕！另一隻手閃電般在她頸後某個位置重重一按！王熙鳳隻覺得一股巨大的痠麻瞬間傳遍全身，眼前一黑，身體軟軟地癱倒在地，徹底失去了知覺！混亂的戰鬥在“寒潭”壓倒性的實力下迅速結束。王家打手非死即傷，倒了一地。倉庫內重新恢複了死寂，隻剩下濃重的血腥味和受傷者的呻吟。寶釵沒有看地上昏迷的王熙鳳，也沒有看那些倒下的王家爪牙。她的目光，穿過彌漫的硝煙和血腥，落在了癱坐在鐵椅上、劫後餘生、老淚縱橫的吳算盤身上。“吳老先生，”寶釵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卻依舊清晰，“帶著你孫子，走吧。離開金陵，永遠彆再回來。今日之事，爛在肚子裡。史家的罪孽，自有人清算。”她微微側頭，對“冰錐”低聲吩咐：“安排船，送他們去南洋。找最好的大夫，務必保住那孩子的腿。”“是！”“冰錐”麵無表情地點頭，揮手示意兩名隊員上前攙扶起虛脫的吳算盤。吳算盤渾濁的老眼望著寶釵，嘴唇哆嗦著，似乎想說什麼，最終隻是用力地點了點頭，渾濁的淚水再次洶湧而出，帶著無儘的感激和悲愴。看著吳算盤被攙扶著消失在倉庫黑暗的深處，寶釵一直緊繃的脊背似乎才微微放鬆了一絲。然而，這絲放鬆帶來的，是排山倒海般的虛弱和劇痛！強行壓製傷勢、調動“寒潭”、佈局反擊所耗費的巨大心力，此刻如同退潮後的礁石，露出了猙獰的傷痕！“咳……咳咳咳……”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烈咳嗽猛地襲來！寶釵的身體劇烈地搖晃起來，她猛地用手捂住嘴，指縫間瞬間滲出刺目的猩紅！頸間那點冰藍紋路驟然黯淡下去，如同風中殘燭，最後一絲微光也徹底熄滅！“小姐！”
“寶姑娘！”
驚呼聲響起！寶釵眼前的世界瞬間被濃重的黑暗吞噬！所有的聲音都變得遙遠模糊。她隻覺得自己如同斷了線的紙鳶，輕飄飄地向後倒去。意識沉淪的最後一瞬，她彷彿看到倉庫門口那被炸開的巨大豁口外，冰冷的江麵上，似乎有一點微弱的紫光在濃霧中一閃而逝……像極了……林棲梧心口那塊玉……是誰……？
這個念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隻漾起一絲微瀾，便徹底沉入了無邊的黑暗。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