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之花襲人準姨娘上位記 第27章 黛冷湘憨亂晨妝,襲怒釵度玉真章
過了幾日,天剛矇矇亮,寒意還凝在窗欞上。寶二爺已披著件家常衣裳,靸著鞋,風風火火地往林姑娘房裡去了。
昨夜送史大姑娘和林姑娘回去,二更梆子都響過了,我立在風口催了三四遍,他才一步三回頭地挪回來。這才眯了幾個時辰?
收拾停當過去伺候,林姑娘房門外靜悄悄的,不見紫鵑、翠縷在外間應承。想是姑娘們還未起。我屏息,指尖挑起簾子一角往裡覷。
裡間暖炕上,錦被下裹著兩個人影。林姑娘裹得嚴嚴實實,杏子紅的綾被密不透風,隻露出一張巴掌大的素白小臉,合著眼,氣息勻細,睡相安穩。
史大姑娘卻是另一番光景,一把烏油油的青絲潑墨般散亂在枕畔,被子隻拉到胸口,一段雪白的膀子大剌剌露在外麵,搭在錦被上,腕子上兩個沉甸甸的金鐲子,壓得被麵都陷下去幾分。
二爺就立在炕沿邊,微微蹙著眉,輕聲歎道:「睡覺也不安生,回頭風吹著了,又該嚷肩膀疼了。」說著,便極輕極小心地,將那截露在外頭的雪臂,連同鐲子,一起掖回了暖被裡。
林姑娘卻已醒了,眼皮微動,大約覺出床邊有人,輕輕翻身,果然看見二爺,便道:「這麼早跑來做什麼?」
「還早麼?你起來瞧瞧天色。」二爺笑著。
「你先出去,我們好起來。」林姑娘聲音還帶著睡意。
二爺聽話,轉身退了出來,恰好與我照麵。他臉上還帶著方纔的笑意,見我來了,隻點點頭,便在外間踱步候著。
裡麵窸窸窣窣一陣,想是都起來了。紫鵑、雪雁也端著水盆進來。史大姑娘先洗了臉,翠縷端起殘水正要出去潑掉,二爺忙道:「站著!我趁勢洗了,省得再過去費事。」
說著就彎下腰,就著那盆殘水胡亂洗了兩把臉。紫鵑遞香皂過去,他擺手:「盆裡水還多,不用了。」又撩水抹了兩把,便伸手要手巾。翠縷在一旁嘀咕:「還是這個毛病兒,多早晚才改。」二爺隻當沒聽見,匆匆用青鹽擦了牙,漱了口。
史大姑娘已坐到鏡台前,翠縷正給她梳頭。二爺湊過去,看著鏡子裡,笑嘻嘻地央求:「好妹妹,替我梳上頭吧。」
「這可不能了。」史大姑娘從鏡子裡看他。
「好妹妹,先前怎麼替我梳的?」二爺不依。
「如今忘了,怎麼梳呢?」
「橫豎我又不出門,不戴冠也不勒抹額,隨便打幾根散辮子就成。」二爺說著,又「好妹妹」、「好妹妹」地千般央告,萬般懇求。
史大姑娘終究拗不過他,隻得扶過他的頭,拿起梳子細細梳篦起來。不戴冠,也不總角,隻將四圍的短發編成幾股小辮,最後都歸攏到頭頂心,總編成一根大辮子,用根紅絲絛緊緊結住。
自發頂到辮梢,綴著四顆圓潤的珍珠,下麵垂著個小小的金墜腳。史大姑娘一麵靈巧地編著,一麵疑惑道:「咦?這珠子怎麼隻剩三顆了?這顆瞧著成色似乎不大一樣。我記得原是一模一樣的四顆。」
「丟了一顆。」二爺隨口應著,眼睛卻瞟著鏡台邊林黛玉的方向。
「必是外頭頑的時候掉了,不知便宜了哪個眼尖的揀去。」史大姑娘惋惜道。
林姑娘正在旁邊銅盆裡慢條斯理地盥手,聞言,頭也不抬,隻用帕子細細擦著指尖,聲音清清冷冷地飄過來:「也不知是真丟了,還是看誰順眼,給了人鑲什麼戴去了呢!」二爺沒接話,隻當沒聽見。
鏡台兩邊堆滿了姑娘們的胭脂水粉、各色妝奩首飾,琳琅滿目。二爺百無聊賴,順手拿起一個小巧的琺琅盒子賞玩,看著看著,又習慣性地拈起一盒嫣紅的胭脂膏子,手指無意識地就往唇邊送。動作到一半,他似乎想起史大姑娘正在身後給他編辮子,手頓了一下,有些猶豫。
果然,史大姑娘正聚精會神攏著他的發絲編辮子,從鏡子裡瞥見,柳眉一豎,一手還抓著他的頭發,另一手「啪」地一下重重打在他手背上。那胭脂盒子應聲掉落,滾到妝台底下去了。
「這不長進的毛病兒!多早晚才能改掉?」史大姑娘又氣又笑地嗔道。
話音未落,我端著剛兌好的溫水進來,正撞見這一幕。二爺的手背還紅著,訕訕地站著,有些下不來台。史大姑娘手裡還捏著梳子和一縷未編完的發絲。
林姑娘已盥洗完畢,正用一方素帕慢悠悠地拭著手,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神卻清清冷冷地掃過地上的胭脂盒。
屋裡一時靜了。我垂了眼簾,隻道:「二爺、姑娘們梳洗好了?」其實看情形,他們自得其樂,已收拾得差不多了。我默默將水盆放在架子上,轉身退了出去。罷了,回自己屋裡梳洗吧。
剛在自己屋裡坐下,對鏡拆開發髻,拿起梳子,簾子一動,寶姑娘走了進來。她神色是一貫的溫婉平和,目光在我鏡中的臉上停了一瞬,問道:「襲人,可看見寶兄弟了?一早便不見人。」
「寶兄弟?他如今,哪裡還有在家裡的閒工夫!」
寶姑娘聽了,眼神微動,沒有追問,隻瞭然地點點頭。我心中卻像堵了點什麼,忍不住又歎道:「姊妹們和氣親近,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可……再好的情分,也總該有個分寸禮節。沒個黑天白日、裡外不分鬨在一塊兒的道理。憑人怎麼苦口婆心地勸,隻當是耳旁風,吹過便散了。」這話出口,連自己都覺得帶著點不該有的怨氣。
寶姑娘沒有接話。她隻在那炕沿上輕輕坐了,目光卻穩穩地落在我身上,帶著一種沉靜的審視。她閒閒地扯起話頭,問我的年紀,問我的家鄉。
我手上梳著發尾,嘴裡一一答著「過了開春就十六了」,「原是外頭買進來的」,聲音平平。她靜靜地聽著,眼神卻像是細細地量度著什麼,那目光沉靜而專注,讓我覺得她不是在閒話家常,倒像是在審視一件值得琢磨的物件。這審視並不讓人難受,反而有種被看重的感覺,心裡那點鬱氣倒散了些。
正說著,外頭熟悉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是二爺回來了。
寶姑娘即刻起身,動作乾脆利落,對我極輕微地頷首示意,什麼也沒再說,裙裾無聲地掃過地麵,如來時一般悄然出去了,留下一點若有似無的冷香。
二爺掀簾進來,帶進一股清晨的涼氣。他眼睛還望著寶姑娘離去的方向,回頭便問我,語氣帶著慣常的隨意:「寶姐姐方纔同你說什麼了?這般熱鬨?怎麼見了我倒跑了?」我對著鏡子裡他模糊的輪廓,沒應聲。手裡捏著的黃楊木梳齒,冰涼地硌著指尖。
他又問了一聲,聲音裡帶上了點疑惑。
我放下梳子,臉上沒什麼笑意,聲音冷淡:「二爺問我麼?我不過是個丫頭,哪裡知道你們主子姑娘們的緣故。」
他大約是終於瞧出我臉色不同往日,那點嬉笑的神情也收斂了些,走近兩步,「這是怎麼了?大清早的,誰惹你動這麼大真氣?告訴我,我替你出氣。」
我抬眼,目光直直地撞上他帶著探詢的眼睛,一絲冷笑不受控製地浮上唇角:「我哪裡敢動氣!隻是求二爺一樁事:從今往後,勞您大駕,彆再踏進這屋子了。橫豎外頭有的是伶俐人兒等著服侍您,會頑的,會說笑的,知冷知熱的,樣樣都齊全得很。再彆來支使我,我笨手笨腳,隻配回老太太跟前,安安分分當個粗使丫頭。」說完,也不看他反應,徑自走到炕邊,和衣麵朝裡躺下,緊緊合上了眼。
心跳得有些急,耳朵卻豎著聽外麵的動靜。二爺顯然被我這番舉動弄懵了,好半晌沒聲息。然後是他走近的腳步聲,帶著點遲疑和慌亂。他彎下腰,聲音放軟了,帶著哄勸的意味:「好姐姐,這是怎麼了?起來說說……」
我隻管合著眼,一動不動,連呼吸都刻意放平緩。任憑他怎麼說,隻當自己是塊木頭。
他沒了主意,腳步聲在炕邊來回踟躕。這時聽見麝月掀簾子進來。
二爺像抓住了救星,忙問:「麝月,襲人姐姐這是怎麼了?」
麝月的聲音冷冷的,帶著點看透了的瞭然:「我哪裡知道姐姐怎麼了?二爺做了什麼,自己心裡還不明白麼?問旁人做什麼。」
外頭又是一陣沉默。我閉著眼,隻覺炕沿冰涼。過了好一會兒,聽見二爺重重地歎了口氣,帶著點賭氣和無可奈何:「罷了!不理我吧!我也睡去!」腳步聲拖遝著離開,接著是他自己床上窸窸窣窣躺倒的聲音。
屋裡徹底安靜下來,隻剩下窗紙透進的微光。方纔強壓下去的情緒,此刻翻江倒海般湧上來,堵在喉嚨口。我知道自己僭越了,可那些話,像滾燙的石頭,不吐出來,就要把心燙出窟窿。寶姑娘那沉靜的目光又在眼前晃過,她明白的,她什麼都明白。而二爺……他大概隻覺得我無理取鬨吧。
枕邊似乎還殘留著他慣用的沉水香氣息,此刻聞著卻有些發悶。就這樣吧。這屋裡的規矩,是該立一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