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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漢異星錄 第6章 鐵鯨浮海·江東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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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業以東,大江入海處,滾滾江水裹挾著上遊的泥沙奔湧入海,在蔚藍的海麵上鋪開一道渾黃的巨舌。石磯灣天然形成的深水良港內,早已不是當年孫策初創基業時那般簡陋模樣。浩瀚的江海之間,巨大的木質船塢如同蟄伏的巨獸,鱗次櫛比地排列在曲折的海岸線上,將原本嶙峋的礁石和灘塗徹底覆蓋。空氣中彌漫著濃烈刺鼻的氣息:新鮮鬆木被斧鑿劈開的清香、滾燙柏油桐油刺鼻的味道、鐵器在爐火中灼燒後淬水的焦糊鐵腥、還有海風終年吹拂帶來的鹹腥,以及成千上萬工匠、水手身上蒸騰出的濃濁汗味。這氣味混合著冬日海風的凜冽,形成一種獨特、令人精神一振而又倍感壓力的“海權”氣息。

港口核心處,一個巨大的乾船塢格外引人注目。塢門用巨木和鐵條牢牢封閉,將渾濁的海水隔絕在外。塢底早已抽乾,形成一個巨大的、深不見底的凹陷。在這深坑中央,矗立著一艘龐大得令人窒息的船體骨架。與其說是船,不如說是一頭初具雛形的洪荒巨獸被釘在了龍骨台上。粗壯的、散發著深色油光的巨木,構成了它貫穿首尾的脊柱——那是取自南嶺深山、不知生長了多少歲月的巨大鐵力木主乾,堅硬沉重得如同鐵鑄。數十根同樣粗壯、弧度完美的肋骨(肋材)從龍骨兩側筆直向上伸展,撐起未來船腹的輪廓。此刻,這些骨架被巨大的木撐和鐵鏈固定著,如同等待著血肉附體。

工匠們如同最忙碌的蟻群,在這巨獸的骸骨中攀爬、穿梭。尖銳的斧鑿聲、沉悶的錘擊聲、拉動巨大繩索的號子聲,此起彼伏,永不停歇,彙整合一股巨大的、充滿力量的聲浪。熾熱的炭爐在塢底各處點燃,將巨大的鐵砧燒得通紅。鐵匠們**著精壯的上身,肌肉在火光和汗水的浸潤下油亮發光,吼叫著掄動巨錘,將燒得通紅的巨大鐵製連線件(肘板、肋板連線件)鍛打、彎曲成需要的形狀,再趁熱鉚接固定在木材的關鍵受力部位。每一次沉重的錘擊落下,都伴隨著飛濺的火星和沉悶的巨響。鐵與木的結合,正以最原始暴烈的方式,塑造著這前所未有的鋼鐵怪獸的根基。

“停!停手!”

一聲沙啞、帶著金石摩擦般質感、卻又極具穿透力的咆哮陡然在塢底響起,壓過了所有嘈雜!

隻見船塢深處靠近龍骨中段的位置,一個身材算不上高大、卻異常敦實的身影幾乎是跳著腳在吼。他穿著一身沾滿油汙和木屑的粗布短褂,褲腿挽到膝蓋,露出精瘦結實的小腿。一頭亂發像是從未認真梳理過,被汗水浸透貼在額前。正是王鐵錘!他黝黑的臉上此刻布滿怒容,一雙眼睛瞪得溜圓,死死盯著上方一處剛剛完成鉚接的區域。幾個負責那段鉚接的工匠被他吼得手足無措,僵在半空。

“胡鬨!!”

王鐵錘幾步衝到一根支撐的斜木前,指著上方一處關鍵的曲肋與龍骨連線的鐵鑄節點,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旁邊一個工頭的臉上,“眼珠子長在腳底板了?看看這公差!差了多少?半寸都有了!這鐵箍裝偏了半寸!知道這半寸意味著什麼嗎?等這巨鯨入海,千鈞之力壓下來,這偏了半寸的鐵疙瘩撐不住勁,整根肋材都可能從這裡被生生扭斷!到時候,龍骨一斷,這船,這船塢裡所有人,都得他孃的喂王八!”

他情緒激動,手指幾乎戳到那鐵鑄連線件上:“‘公差配合’!公差配合懂不懂?!圖紙上畫的線不是讓你們看著玩的!木頭不是死的,鐵也不是死的!得有分寸!這熱套法容錯就這麼點!誰乾的?!給老子滾下來!”

“王……王主事……”

一個工匠戰戰兢兢地從上方吊下來,臉色煞白,“小的……小的看那鐵箍燒紅了形狀正好,尺寸也……也大差不差……就……”

“大差不差?放屁!”

王鐵錘氣得胸口劇烈起伏,抓起旁邊木案上一把沉重的鐵尺,對著那連線處附近幾塊新鉚上去的木料和鐵件狠狠敲打了幾下,發出沉悶的“咚咚”聲,“你聽聽!你聽聽這聲音!空!空心了!知道為什麼空嗎?木頭沒吃住鐵!就是你這‘大差不差’害的!鉚釘倒是砸進去了,木頭和鐵的勁兒根本沒咬合到一塊兒去!這是要命的活兒!不是讓你們在村口搭豬圈!”

他猛地轉身,對著聞訊趕來的工部督造官咆哮,聲音在巨大的塢底回蕩:“拆!給老子拆!現在!立刻!馬上!把這根肋材連同這鐵箍節點,全部拆下來!該燒了重鍛的重鍛!該換新木的換新木!旁邊幾根鉚上去的也得仔細查!所有參與這段鉚接的,今天工錢扣一半!當值工頭,滾去燒三天鍋爐!再出這種要命的紕漏,都給老子卷鋪蓋滾蛋!”

督造官哪裡敢有半句頂撞,連連點頭哈腰,對著嚇得麵無人色的工匠厲聲嗬斥著,立刻指揮人手開始小心翼翼地拆卸。巨大的鉚釘被燒紅、撬出,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

王鐵錘餘怒未消,胸膛還在起伏,他煩躁地抓了抓自己亂糟糟的頭發,目光掃視著這宏偉而凶險的船體骨架,眼神深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近乎本能般的憂慮。這種憂慮,遠超一個尋常匠作主事對工程質量的擔憂,更像是一種對巨大未知及潛在風險的深刻忌憚。他沉默地走到一旁,拿起一個沉重的鑄鐵水壺,狠狠灌了幾口涼水,冰冷的水似乎稍稍壓下了他心頭的無名火。他長長籲出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目光再次投向那複雜的木鐵結合部。

“公差配合……公差配合……”

他無聲地咀嚼著這個生僻卻精準無比的詞彙,眼神幽深。隻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次脫口而出這些詞彙,都像在刀尖上跳舞。

石磯港地勢最高處,新落成的“觀海閣”淩空飛簷,如同一隻展翅欲飛的巨鷹,銳利的眼眸俯瞰著整個沸騰的船塢和更遠處波光粼粼的浩瀚東海。閣樓頂層視野開闊,海風毫無遮攔地湧入,吹得人衣袂翻飛。一麵巨大的、由細密絹布製成的海圖屏風被固定在最中央的位置,上麵蜿蜒的硃砂線路如同血脈,從建業延伸出去,穿過標注著“夷洲”、“朱崖”的島嶼空隙,最終沒入代表“印度洋”的廣闊藍色區域。

孫權一身玄色勁裝,外罩一件繡著暗金蛟龍紋的披風,憑欄而立。勁烈的海風將他披風的下擺高高掀起,獵獵作響,但他年輕的軀體卻站得筆直如鬆。他的眼神銳利如鷹隼,充滿了毫不掩飾的熾熱與興奮,緊緊鎖定在乾船塢中那艘初具龐然輪廓的巨獸身上。每一次看到那裡升騰起的煙塵、飛濺的火星、聽到隱約傳來的號子和錘擊,都讓一股難以言喻的豪情在他胸中激蕩。這不是他前世在籃球場上突破扣籃或泳池中劈波斬浪的激情,而是一種更宏大、更原始、足以點燃靈魂的征服欲——征服海洋,征服未知世界的邊界!

“公瑾!”

孫權猛地收回目光,聲音因激動而拔高,看向身旁那位同樣憑欄遠眺的男子,“看到了嗎?那就是我們的‘鎮海’!我們的海上壁壘!我們的寰宇通途!鐵肋木骨,蒸汽為心,炮火為鋒!假以時日,此等巨舟劈波斬浪,航程豈止萬裡?什麼樓船艨艟,在它麵前,不過是小兒的澡盆!”

周瑜依舊是那襲標誌性的月白錦袍,在海風中衣袂飄然。他俊朗如玉的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但那雙深邃的眼眸裡閃爍的卻是冷靜的智慧光芒。他微微頷首,目光依舊沒有離開那塢底的龐然大物:“主公雄心,氣吞寰宇。‘鎮海’巨艦,震古爍今。然……”

他話鋒一轉,語氣沉穩,“巨艦雖利,終究是死物。遠洋之險,在於莫測之風雲,在於暗藏之礁石,更在於波濤之外……莫測之人心。海圖再精,亦難儘繪人心之險灘。”

孫權聞言,眼中鋒芒更盛:“人心?公瑾是說那些南洋島夷?還是天竺佛國?又或是……未來可能阻我商路的波斯、大秦?”

他用力一揮手,彷彿要掃清眼前的一切障礙,“巨艦堅甲利炮,便是最好的人心!不服者,懾之!不尊者,服之!擋我航路者,摧之!寰宇之海,當知我江東孫氏之威名!”

他的話語鏗鏘有力,充滿了少年人特有的銳氣與斬釘截鐵,也帶著一種基於強大力量而產生的強烈自信。顯然,“鎮海”級戰艦所代表的武力,已經深深植根於這位年輕君主的意誌之中,成為他開拓藍圖的核心支柱。

“主公所見甚是。”

周瑜並未直接反駁孫權的“炮艦”思想,他深知此刻需要這種銳氣。他目光微轉,落到閣樓另一側一位清麗少女身上,“然欲知人心,必先知其地,曉其俗。大喬姑娘所繪南洋諸島海圖之精要,已是明證。未知之地,當有求知之心。小喬姑娘,”

他溫言看向旁邊正專注凝視著海圖的韓月(小喬),眼神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聽聞你於算學、地理一道頗有見解,尤擅推演變化之道。不知對這‘鎮海’巨艦航行於萬裡波濤之上,可有推演所得?”

韓月(小喬)原本正沉浸在海圖上那些複雜的洋流標記和推測出的季風路線中,聞聲抬起頭。她穿著湖藍色的襦裙,外罩一件素色半臂,發髻簡單,隻簪著一支玉簪,清麗脫俗中帶著一股書卷氣。迎上週瑜溫和卻隱含審視的目光,她心頭微微一跳。這位江東美周郎的敏銳,她早已領教。她定了定神,白皙的手指輕輕點在海圖屏風上離建業不遠處一片標記為“外海試航區”的藍色區域。

“都督謬讚了。”

她的聲音清越,在呼嘯的海風中依舊清晰,“推演不敢當。隻是……算學一道,或有幾分可用之處。譬如這‘鎮海’巨艦,船體龐大,吃水極深,其於海上航行,遭風浪衝擊時,船身搖擺傾側之勢,或可推算一二。”

“哦?”

周瑜的眼中閃過一絲真正的興趣,示意韓月繼續。連孫權和一直沉默旁觀的魯肅(孫權的重要謀士,負責統籌遠征後勤)也投來了目光。

韓月走到閣樓中央一張鋪著宣紙的巨大紫檀木案前。紙上已有一些淩亂的線條和數字。她拿起一支特製的炭筆(她讓工匠削製的),眉心微蹙,似乎在回憶和解析腦中那些超越時代的知識,努力尋找符合當下認知的表達方式。她先畫了一個極其簡化的船體橫截麵示意圖——一個巨大的長方形,底部略圓。然後在船體中心點畫了一個代表重心的點(g),再在船體吃水線下方畫了一個代表浮心(b)的點。

“都督請看,”

她指著圖形,語速平緩,但邏輯極為清晰,“船行海上,受風浪推搖,必會傾斜。此時,船身入水形狀變化,浮心(b)之位置亦會隨之移動。”

她畫出船體傾斜後的新狀態,浮心(b)位置移向傾斜的一側。“而艦船自身之重心(g),若無貨物移動,則位置不變。”

她抬筆,在圖中點出重心(g)和移動後的浮心(b)之間,畫了一條虛線相連。“重心向下,浮心向上托舉。此兩力,並不在一條垂直線之上。”

她的炭筆點在重心(g)上,“重心之力向下,欲使船體傾覆。”

筆尖又移到浮心(b),“浮心之力向上托舉,卻因位置偏移,其力線……”

她沿著浮心(b)向上畫了一條代表力方向的垂線,這條線與代表重心(g)向下力方向的垂線並不重合,“……其力線並不通過重心(g),於是便會產生一個抵抗船體繼續傾斜的力矩,稱為扶正力矩。”

她最終在圖中標出了這個理論上抵抗傾斜的力矩(一個彎曲的箭頭)。

“扶正力矩越大,艦船自然越不容易傾覆。這力矩之大小,”

韓月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公式化的冷靜,炭筆點在圖中重心(g)和浮心(b)之間的那條虛擬連線上,“核心在於‘穩心高度’(metacentric

height)——即重心(g)距離穩心(m)的垂直高度。穩心(m)乃船體小角度傾斜時,浮心移動軌跡圓弧的圓心。”

她邊說邊在圖上點出了穩心(m)的大致位置,並在重心(g)與穩心(m)之間畫了一條垂直高度線(gm)。

“重心(g)越低,穩心(m)越高,這穩心高度(gm)便越大,扶正力矩也越大,船便越穩。反之,若重心過高,或穩心過低,穩心高度(gm)過小甚至為負,則扶正力矩極小甚至變為傾覆力矩,船便極易翻沉!”

韓月一氣嗬成地講完,放下炭筆,輕輕籲了口氣。閣樓內一片寂靜。海風依舊呼嘯,但她的聲音彷彿還在空氣中回蕩。

孫權聽得有些雲裡霧裡,那些“重心”、“浮心”、“穩心”、“力矩”對他而言太過抽象,但他捕捉到了“船穩”、“船翻沉”這些關鍵詞,眼神中充滿好奇和一絲敬畏。魯肅則是若有所思,雖然不能完全理解,但能感受到其中蘊含的深刻道理,這不是玄學符咒,更像是一種洞悉事物本質的規律。

周瑜的目光卻牢牢鎖在那張簡圖,以及韓月標注出的“穩心高度(gm)”幾個字上。他的眼神深處,如同有驚濤駭浪在翻湧!這絕非一個養在深閨的少女憑借所謂“天賦”就能隨口道出的東西!她的話語邏輯之嚴密,概念之精準(儘管有些名詞聞所未聞),尤其是其中蘊含的那種將龐然巨艦的穩定性抽象為幾個點和幾條線,進而推匯出決定生死存亡之關鍵的思維方式……這已經超越了“聰慧”的範疇,近乎一種直指天地執行規則的冰冷洞察力!

她到底從何得知?是天授?還是……?周瑜那如玉的麵龐上,笑容依舊溫潤不變,但注視著韓月背影的目光,卻變得無比幽深複雜,探究之意如同實質。

“好!說得好!”

孫權率先打破沉默,雖然他未必全懂,但那股無形的智慧力量讓他倍感振奮,“小喬姑娘此言,如撥雲見日!這‘穩心高度’,乃至關重要之物!傳令下去,讓船塢那邊,所有貨物裝載務必低置壓艙,所有炮位設計也需考慮重心!一切以穩為先!”

他興奮地轉向周瑜:“公瑾!看來我們‘鎮海’的第一次試航,非但要看它跑得多快,更得試試它在風浪中站得多穩!這試航計劃,得改!得加上你這妹婿說的……‘穩心’測試!要嚴!要狠!就放到浪最大的時候去闖!”

石磯灣東側一處相對僻靜、深入海岬的隱蔽小海灣內,氣氛比主船塢更加肅殺。這裡沒有龐大的船體骨架,沒有密集的工匠,隻有一座用巨大條石壘砌、深入海中的堅固炮台。炮台周圍布滿了持戟警戒、神色冷峻的江東精銳甲士,冰冷的視線警惕地掃視著海麵與陸地入口,隔絕了一切窺探的可能。

炮台中央,一門黝黑猙獰的巨物在冬日的陽光下閃爍著冰冷的金屬光芒。它的炮管比水缸還要粗壯,長度驚人,通體由多層鍛打纏繞的熟鐵打造而成,炮身表麵布滿了一道道清晰可見、如同螺紋般纏繞盤升的陰刻膛線!炮口微微上揚,對準了數裡之外,海麵上三艘特意拖來的、早已廢棄的舊式樓船戰船。那三艘船如同待宰的羔羊,漂浮在波濤間。

此炮,正是江東“火器院”在“群星會”遺留圖紙基礎上,結合本土工匠智慧,嘔心瀝血打造出的第一門真正意義上的前裝線膛炮——“轟海”!負責督造此炮的正是王鐵錘麾下最得力的悍將,同時也是王鐵錘暗中篩選、確認具備極高忠誠度的工匠頭目——趙黑塔。他身材魁梧,滿臉絡腮胡,此刻正帶著一群精心挑選的炮組,緊張地進行最後的檢查。

“藥包!”

趙黑塔的聲音如同銅鐘,在海風中嗡嗡作響。

一名膀大腰圓的炮手立刻從旁邊密封的鐵箱中取出一包用厚實油紙包裹、捆紮得異常嚴整的圓柱狀發射藥包。那藥包的分量,遠超普通火槍所用。炮手小心翼翼地將藥包從炮口塞入。

“杵緊實!”

趙黑塔喝道。另一名炮手立刻拿起一根頭部包裹著厚實濕毛氈的長木杵,從炮口伸入,用儘全力將藥包頂到炮膛最深處,然後用力而均勻地搗實。每一次杵擊都發出沉悶的“咚、咚”聲,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引火藥!”

趙黑塔走到炮尾。一名炮手用特製的長柄細勺,從一個小巧的皮囊中取出一小撮顆粒細膩的黑火藥,小心翼翼地從炮尾預留的“引火孔”倒入藥室,確保與主藥包連通。

趙黑塔親自上前,仔細檢查了引火孔是否通暢。隨後,他拿起一個特製的燧發機裝置,將其牢牢卡在炮尾的擊發座上。這個裝置比火槍上的燧發機構龐大複雜得多,彈簧更加粗壯有力,沉重的擊錘高高揚起。他拉動拉機柄,“哢噠”一聲,燧石夾緊火鐮,裝置處於待發狀態。

“炮彈!”

趙黑塔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和凝重。

最後一名炮手上前,他抱著的東西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那是一枚通體由精鐵鑄造的圓柱形炮彈,表麵異常光滑,底部微微凹陷(形成彈帶),最令人矚目的是其頭部並非圓鈍,而是被精心打磨成一個略帶錐度的尖銳流線體!彈體上甚至能看到幾道與炮管膛線完美契合的淺凹槽!

“裝填!”

趙黑塔親自接過這枚沉甸甸的炮彈,如同捧著稀世珍寶,小心翼翼地從炮口送入。尖銳的錐形彈頭滑入膛線密佈的炮管。他用儘全力,再次拿起那根包裹濕毛氈的長木杵,並非搗擊,而是極其謹慎、均勻用力地將炮彈旋轉著向下推壓,確保彈體上的淺凹槽完全嵌入膛線的螺旋凹槽之中。這個動作緩慢而精確,汗水從他額角滑落。

炮彈終於被推至藥包頂部,嚴絲合縫,再無一絲空隙。

“準備——!”

趙黑塔深吸一口氣,如同即將發動致命一擊的巨獸,低吼聲響徹炮台。所有炮手立刻散開,捂住耳朵,張大嘴巴(防止震傷耳膜),目光死死盯著那數裡之外的目標艦船。負責拉發燧發機引火繩的炮手,將手緊緊攥住了那根連線裝置的繩索。

趙黑塔親自舉起一麵紅色三角小旗,用儘平生力氣,猛地揮下!

“開炮——!!!”

“嗤啦!”

引火繩被猛地一拉!

燧發機巨大的擊錘帶著千鈞之力,狠狠砸下!燧石撞擊火鐮,迸射出一大團耀眼的橘紅色火星!

火星精準地落入引火孔!

轟——!!!

一聲難以用言語形容的、彷彿天崩地裂的恐怖巨響,猛然在小海灣內炸開!巨大的炮口瞬間噴吐出長達數丈、濃得化不開的橘紅色火焰!彷彿一條暴怒的火龍掙脫了束縛!濃密刺鼻的白煙如同海嘯般向四周洶湧擴散,瞬間淹沒了整個炮台!

幾乎在同一瞬間!

數裡之外的海麵上,如同被無形的巨神之錘狠狠擊中!中間那艘作為主靶的舊式樓船,其高大堅固的船樓位置猛地炸開!沒有木頭碎裂的劈啪聲,隻有一種令人牙酸的、鋼鐵撕裂木頭的恐怖爆裂巨響!無數的碎木屑、斷裂的船板、扭曲的金屬構件,如同被一隻無形巨手從內部向外狠狠撕扯拋擲,混合著巨大的水花,形成一股直衝雲霄的毀滅風暴!

另外兩艘作為參考的靶船也被爆炸的衝擊波狠狠推搡,劇烈搖晃,靠近主靶一側的船板瞬間布滿裂痕,如同被狂風驟雨蹂躪過一般!

硝煙尚未散儘,炮台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那毀天滅地的威力震撼得耳鳴不止,心跳如鼓,連呼吸都暫時停止。趙黑塔抹了一把被硝煙熏得黝黑的臉,看著遠處海麵上那艘隻剩下半截扭曲殘骸、正在迅速下沉的主靶船,以及另外兩艘幾乎失去航行能力、船體嚴重破損的靶船,眼中爆發出狂喜的光芒!他猛地握緊拳頭,狠狠砸在冰冷的炮身上,發出“鐺”的一聲脆響!

“成了!他孃的成了!這線膛炮!這尖頭彈!成了!”

他嘶啞著嗓子狂吼!炮組眾人如夢初醒,爆發出震天的歡呼!

然而,在這片狂喜的浪潮邊緣,一個穿著普通工匠服色、臉上布滿油汙的人影,卻悄無聲息地、極其隱晦地用炭筆在一塊不起眼的、用來記錄炮位的木板上,飛快地勾勒下了那枚獨特尖頭炮彈的大致輪廓,並在旁邊標注了“旋膛”、“錐頭”幾個小字。他的動作熟練而隱蔽,彷彿隻是習慣性地記錄工作日誌。記錄完畢,他迅速將木板塞入懷中,身形一晃,便消失在尚未散儘的硝煙和忙碌的人影之中,如同滴入大海的水珠。

石磯灣核心船塢深處,與其他區域熱火朝天的木工、鐵匠勞作不同,這裡的氣氛壓抑而凝重。一座相對獨立的、用巨大條石和厚土壘砌的隔音工坊內,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機油味、燒紅的鐵水味以及一種……沉悶而持續的、如同巨獸喘息般的轟鳴。

工坊中央,一座龐然大物被粗壯的鐵架和木撐固定著。這便是“鎮海”級戰艦的心臟——第一台用於艦船推進的原始蒸汽輪機原型機!它遠非後世精密的蒸汽輪機,更像一個由無數巨大鐵疙瘩粗獷拚接而成的怪物:巨大的、由多層厚鐵板鉚接而成的鍋爐(臥式火管鍋爐)如同一個橫臥的巨鼓,下方爐膛內烈焰熊熊,火光將整個工坊映照得一片通紅,灼人的熱浪一**向外擴散;粗壯的銅製管道如同巨蟒盤繞,連線著鍋爐與旁邊的氣缸;而核心的氣缸體本身,則是一個巨大笨重的鐵鑄圓柱體,表麵布滿鉚釘和粗大的螺栓;一根比成年男子腰身細不了多少的活塞連杆,從氣缸一端伸出,沉重地連線著外麵巨大的飛輪。

此刻,正是這台“巨獸”試車的最後,也是最危險的關頭——最大壓力測試!爐火被燒到了極限,工坊內的溫度高得嚇人,所有參與測試的工匠都汗流浹背,赤膊的上身布滿汗水和油汙,緊張地盯著連線鍋爐的數根鐵管上壓力計那瘋狂跳動的指標。壓力計的玻璃管和刻度盤是韓月(小喬)根據記憶指導工匠製作的原始版本,精度有限,但此刻那紅色的液柱已經攀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眼看就要逼近極限刻度的紅線!

“壓力!壓力快到頂了!”

負責監控壓力計的工匠聲音發顫,嘶聲高喊。

“穩住!穩住火!不能再加了!”

負責爐火的工頭也吼著,但爐膛內那白熾的光芒顯示著火焰的溫度早已超出了安全範圍。

“密封呢?各處密封再查一遍!”

王鐵錘也在場,他扯著嗓子吼,卻無法靠近那灼熱的核心區域。他臉上沒有半分即將成功的喜悅,隻有如履薄冰的凝重和焦慮。他太清楚這粗陋原始的機械在極限壓力下意味著什麼。

話音未落!

嗤——!!!!

一聲尖銳刺耳、彷彿惡鬼嘶鳴的嘯音猛地從氣缸與活塞連杆的巨大密封處爆發出來!一股滾燙灼熱、帶著刺鼻鐵腥味的高壓蒸汽,如同決堤的洪流,瞬間衝破了幾層浸油石棉墊和麻繩纏裹的脆弱防線!濃密的白霧瞬間噴湧而出,瞬間籠罩了那一片區域!溫度高得嚇人!

“啊——!!!”

淒厲的慘叫聲幾乎同時響起!兩名正在附近檢查螺栓的工匠首當其衝!他們身上的簡陋麻布瞬間被灼熱蒸汽浸透、燙爛!裸露在外的麵板如同被投入滾油,瞬間變得赤紅、起泡!劇痛讓他們如同被扔進沸水的蝦米,慘叫著翻滾在地!

“救人!快!拿水來!退開!都退開!”

現場瞬間大亂!有人驚恐後退,有人試圖衝上去救人,卻被那噴射的灼熱蒸汽逼退。

“彆用水潑!!”

混亂中,一個清亮的女聲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陡然穿透蒸汽和慘叫!

眾人愕然回頭,隻見韓月(小喬)不知何時竟衝到了工坊門口!她顯然是從觀海閣一路趕來,裙裾都被海風吹得有些淩亂,臉上帶著奔跑後的紅暈,但那雙清澈的眼眸裡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焦急和一種源自職業本能的冷靜!

她根本不顧眾人驚愕的目光,一把推開擋在前麵的人,幾步衝到那兩個在地上痛苦翻滾哀嚎的工匠身邊。濃密滾燙的蒸汽還在噴射,灼得她臉頰生疼,但她動作沒有絲毫停頓。她飛快地掃了一眼傷者赤紅起泡的麵板,尤其是手臂和胸腹處。

“快!給我乾淨的麻布!越厚越好!浸滿冷水!快!”

她厲聲命令,語速快如連珠,“還有!找油!清油!菜籽油、胡麻油都行!快!”

周圍的工匠被她的氣勢震懾,下意識地執行。很快,幾大塊浸透了冰冷海水的厚麻布被遞了過來。韓月(小喬)毫不猶豫,立刻將冰冷的濕麻布覆蓋在傷者大片赤紅起泡的燙傷創麵上!冰冷的刺激瞬間壓下了部分灼痛,傷者的慘嚎聲減弱了一些,變成了痛苦的呻吟。

“你!按住這裡!”

她指揮著旁邊一個強壯的工匠按住麻布,防止滑脫和保持冷卻。同時,她接過另一名工匠遞來的小半罐清亮的胡麻油。

“燙傷之後,萬不可用涼水猛衝,更不可塗敷亂七八糟的草藥泥灰!那樣隻會讓皮肉爛得更快!”

她一邊語速飛快地解釋,一邊極其小心地、用一塊乾淨布條蘸取清油,輕輕地、均勻地塗抹在那些尚未被麻布覆蓋的邊緣燙傷創麵(麵板赤紅或有細小水泡處)。她的動作極其輕柔,眼神專注得如同在進行最精密的實驗。“清油可隔開熱氣,防止津液(組織液)過快滲出,緩解灼痛!麻布浸冷水覆蓋,能持續帶走熱毒(熱量)!快!再去取更多冷水來!不斷浸濕麻布更換!直到創麵不再灼燙!”

在她的指揮下,現場雖然依舊混亂,但搶救變得井井有條起來。冰冷的濕麻布不斷更換,清油被小心塗抹。兩個傷者雖然依舊痛苦不堪,但那種深入骨髓的灼燒感明顯減輕,劇烈的掙紮也平複了許多。

王鐵錘站在稍遠處,震驚地看著這一切。韓月處理燙傷的這套手法——先用冷水(非猛衝)降溫,再用油性物質保護創麵——完全顛覆了他所知的所有傳統土方(塗泥巴、抹醬油、甚至撒香灰)。但其邏輯之清晰,操作之規範,效果之顯著(傷者痛苦減輕),無不透露出一種係統、科學的醫學理念!這種知識,絕不是一個閨閣少女該有的!

“穩住鍋爐壓力!泄壓!慢慢泄!”

王鐵錘強行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嘶吼著指揮其他人處理事故源頭。鍋爐的壓力被緩慢釋放,那致命的蒸汽噴射終於減弱、停止。灼熱的白霧漸漸稀薄散去。

工坊內一片狼藉,彌漫著蒸汽、油味和淡淡的皮肉焦糊味。巨大的蒸汽輪機原型機如同受傷的巨獸靜靜趴伏著,氣缸處一個巨大的密封口被撕裂,露出扭曲的金屬斷麵。兩名傷者躺在地上,蓋著冰冷的濕麻布,痛苦地呻吟著。

韓月(小喬)這才鬆了口氣,站起身,她的額角也滿是細密的汗珠,湖藍色的襦裙沾上了不少油汙和水漬。她抬起頭,正迎上週瑜那雙深不見底、探究審視的目光。那目光彷彿能穿透人心,將她的秘密一覽無餘。她心頭猛地一跳,下意識地避開了他的視線。

“多虧小喬姑娘及時施救,妙手回春。”

周瑜的聲音依舊溫和,聽不出半分波瀾,緩步走來,“此等救人之術,聞所未聞,卻似有奇效。”

他的目光掃過地上處理的傷者,又落回韓月臉上,“不知姑娘……從何習得這等精妙的岐黃之道?”

韓月抿了抿嘴唇,心中念頭飛轉,努力維持著表麵的平靜:“都督過譽了。此乃……幼時偶閱一殘破醫書所得偏方,不成體係。今日見工匠慘狀,生死一線,情急之下冒險一試,幸得上天垂憐,竟有效驗。”

她的解釋帶著一絲刻意的慌亂和僥幸,試圖將一切歸結為“情急冒險”和“運氣”。

周瑜靜靜地看著她,嘴角似乎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沒有追問,但那眼神深處的疑慮如同深潭,沒有絲毫消散。他不再看韓月,而是走向那台還在散發著餘熱的蒸汽輪機,目光落在氣缸撕裂的密封口處。

“王主事,”

周瑜開口,聲音平靜無波,“此輪機,能造出來已是萬難。今日之險,看來非全在工匠操作。這密封之法,乃核心死穴。可有替代之策?”

王鐵錘連忙上前,指著那被撕裂的浸油石棉麻繩混合物,眉頭緊鎖:“都督明鑒。此物已是目前能找到最耐熱密封之物,然極限壓力下,仍力有不逮。或許……”

他沉吟著,腦中飛速閃過現代工業橡膠墊圈的樣子,但此刻去哪裡找橡膠?“或許可嘗試多層銅片疊壓,中間夾浸油皮革,再輔以強力螺栓緊固!隻是此法笨重異常,且效果如何……需大量試錯!”

他給出了一個技術代償方案,也道出了技術突破的艱難。

就在此時,一名周瑜的親衛快步走來,在周瑜耳邊低語幾句,同時遞上幾卷圖紙。周瑜展開其中一張,正是那台蒸汽輪機的部分核心設計圖。他目光銳利地掃過圖紙,似乎想從這冰冷的線條中找到失敗的原因。圖紙被展開,邊緣垂落。

站在周瑜斜後方的韓月(小喬),目光不經意間掃過那圖紙的一個角落。她的瞳孔驟然收縮!

在那主圖紙的邊緣空白處,用極細的炭筆勾勒著一個極其微小的、似乎是備選設計的區域性草圖。那草圖潦草無比,顯然是設計者思維跳躍時隨手所記。讓韓月渾身血液幾乎凝固的是,在那個草圖的旁邊,標注著一行極其微小、字型古怪、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的符號:

tolerance

stack-up

check

needed

(需要檢查公差累積誤差)

那絕不是漢字!那扭曲的、由字母組成的文字……她認得!那是英文!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間從韓月的腳底直衝頭頂!她猛地抬頭,看向正指著圖紙一處結構向周瑜解釋的王鐵錘。王鐵錘背對著她,毫無所覺,正全神貫注地訴說著多層銅片密封的設計構想。

就在這時,旁邊一個負責清理現場、收拾散落圖紙和工具的工匠,似乎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踉蹌了一步。他手中抱著的幾卷圖紙散落開來。其中一卷滾開,恰好落在那張帶著英文標注的核心圖紙旁邊!

那滾開的圖紙上,清晰地描繪著幾組複雜的、標注著尺寸和公差要求的零件圖。在檢視的空白處,赫然用規整的楷書寫著一行注釋:

關鍵軸承配合:

公差±0.05寸,熱套法裝配,間隙過盈須嚴格校驗,確保無“公差配合”失當!

“公差配合”四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韓月的視網膜上!也燙在了剛剛將目光從核心圖紙上抬起、恰好瞥見旁邊這張零件圖的周瑜眼中!

周瑜那溫潤如玉的臉龐,第一次出現了極其細微、卻清晰可辨的僵硬!他那雙永遠深邃如星空的眼眸,瞳孔深處猛地閃過一絲震驚與銳利如刀的寒芒!圖紙上那行英文標注,他雖不識其意,但那絕非此世間文字!而旁邊這張零件圖上,那工整楷書書寫的“公差配合”,卻與王鐵錘今日在船塢震怒時咆哮出的詞語,一字不差!

巧合?還是……?

王鐵錘還在專注地解釋著密封方案,完全沒注意到身後兩人以及地上兩張圖紙之間那無聲的、卻足以顛覆一切的驚雷!

石磯灣的海風,帶著刺骨的寒意,呼嘯著灌入這彌漫著機油、硝煙和血腥味的工坊。那台蒸汽巨獸在冰冷的鐵架上沉默著,撕裂的傷口如同嘲弄的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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