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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漢異星錄 第20章 素手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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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府,內堂。

往日肅穆華貴的廳堂,此刻被濃鬱刺鼻的血腥味和苦澀的藥味所充斥,兩種氣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死亡氣息。空氣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鉛塊,壓得人喘不過氣。燭火在燈罩內不安地跳動,將人影拉長扭曲,投射在冰冷的牆壁上,如同幢幢鬼影。

正中央巨大的紫檀木雕花臥榻上,袁紹(錢廣進)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頭的巨大肉山,癱軟在厚厚的錦被之中。他雙目緊閉,麵如金箔,嘴唇是駭人的烏紫色,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伴隨著胸腔深處拉風箱般的嗬嗬聲,彷彿隨時都會徹底斷絕。那件被鮮血浸透的錦袍已被剪開丟棄,露出壯碩的胸膛。致命的傷口暴露在眾人眼前——在左胸下方靠近腋窩的位置,一個猙獰的窟窿赫然在目!一支被折斷箭桿的弩矢箭頭,帶著倒刺,深深嵌在血肉之中!

傷口周圍的皮肉呈現出一種可怖的紫黑色,並且腫脹發亮,正有粘稠暗紅的血液,如同腐敗的泉水,帶著細小的氣泡,汩汩不斷地從創口邊緣和斷箭縫隙中湧出!每一次微弱的呼吸起伏,都會引發一股新的、更大量的血液湧冒!染紅了身下大片錦褥。

這景象,觸目驚心!

幾名被緊急召入府的鄴城名醫圍在床榻邊,個個麵如土色,額頭上冷汗涔涔。須發皆白的老醫官跪在榻前,枯瘦的手指顫抖著搭在袁紹冰冷的手腕上。良久,他如同被燙到般猛地縮回手,絕望地閉上眼,頹然搖頭,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箭……箭簇深陷,恐……恐已傷及臟腑……更兼……更兼箭頭淬有劇毒,入心脈……毒氣攻心……氣息將絕……縱……縱是扁鵲再世,華佗重生……也……也……迴天乏術啊!”

最後幾個字,帶著哭腔,輕飄飄地落下,卻如同重錘砸在所有人心頭!

“廢物!一群廢物!”

田豐須發戟張,目眥欲裂,一把抓住老醫官的衣領,將他整個人提了起來,嘶聲咆哮,“救!給我救!救不活主公,爾等皆陪葬!”

“元皓!冷靜!”

沮授強壓著心中的驚濤駭浪,上前拉開幾近瘋狂的田豐,聲音嘶啞,“莫要……亂了方寸!”

“我的兒啊——!”

一聲淒厲的哭嚎驟然響起!一直癱坐在旁邊軟榻上、臉色慘白的劉夫人,如同被這句話抽走了最後一絲力氣,猛地撲倒在袁紹榻前,發髻散亂,涕淚橫流,死死抓住袁紹一隻冰冷的手,“本初!你不能丟下娘啊!你走了……我們孤兒寡母可怎麼活啊……”

她的哭聲嘶啞絕望,充滿了真正的恐懼——失去靠山的恐懼。

整個內堂,徹底被絕望和死亡的陰影所籠罩。哭泣聲,低吼聲,粗重的喘息聲交織在一起。審配等膽小文臣更是麵無人色,癱軟在地。袁紹……這位剛剛展露宏圖霸誌的冀州之主,眼看就要在這猝不及防的刺殺中隕落!

就在這片絕望的死寂即將把人徹底吞噬的時刻!

“讓開!”

一個清冽、虛弱卻又異常堅定清晰的女聲,如同冰泉擊碎寒玉,猛地刺破了內堂的嘈雜!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瞬間聚焦到聲音來源!

隻見甄宓(方晴)在侍女春桃的攙扶下,踉蹌卻又無比迅速地衝到了床榻邊!她的臉色比榻上的袁紹好不了多少,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左臂的衣袖高高挽起,上麵纏著厚厚的、仍被紫黑色血跡浸透的麻布繃帶,整條小臂腫脹得厲害,露出的指尖微微發青,顯然劇毒未清!她的身體因為虛弱和疼痛而微微顫抖,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冷汗。

然而,她的那雙眼睛!那雙清澈如水的眼眸,此刻卻燃燒著一種近乎熾烈的光芒!那不是恐懼,不是悲傷,而是一種屬於醫者麵對垂死生命時、近乎本能的、不顧一切的專注與執著!一種“隻要還有一絲希望就絕不放棄”的絕對信念!

在所有人驚愕、茫然、甚至帶著一絲不解(她能做什麼?)的目光中,甄宓猛地甩開春桃攙扶的手!踉蹌一步,直接撲到了袁紹的床榻前!她那染著自己與袁紹鮮血的、微微顫抖的纖纖素手,快如閃電般伸出,沒有絲毫猶豫和顧忌,抓住袁紹被剪開的衣襟兩側,用儘全身力氣狠狠向兩邊一撕!

“嗤啦——!”

布帛撕裂的聲音尖銳刺耳!

袁紹壯碩的胸膛徹底暴露在燭光下!那個猙獰的、不斷湧出紫黑血液的弩矢創口,如同地獄惡魔張開的巨口,呈現在所有人眼前!一些膽小的侍女和文臣,嚇得失聲尖叫,捂住了眼睛。

“你!你要做什麼?!”

劉夫人被甄宓這近乎“褻瀆”的舉動驚得尖叫起來,帶著歇斯底裡的憤怒。她無法容忍這個“兒媳”如此“冒犯”她垂死的兒子,更無法理解這看似徒勞的舉動。

甄宓(方晴)根本無暇理會!她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那致命的傷口上!瞳孔如同最精密的儀器,瞬間捕捉著創口的形狀、深度、出血型別、汙染程度!前世無數次急診搶救、戰地手術的經驗如同本能般蘇醒、融合!她看到了!在翻卷的紫黑皮肉和血汙深處,那枚嵌入的箭頭並沒有傷及心臟主腔!但旁邊一根斷裂的、粗大的肋間血管,纔是真正的死亡之源!那不斷泵出的血液,正在迅速帶走袁紹的生命!

“毒是其次!腑臟未破!主要傷及肋間血管!失血性休克!必須立刻止血!清創!抗感染!”

一連串清晰、快速、帶著某種不容置疑權威感的診斷結論和指令,如同珠玉迸濺,從她口中急速吐出!用的是最精煉的現代醫學術語,此時此刻卻如同天籟綸音,瞬間壓下了內堂的混亂!

“所有人聽令!”

她猛地抬頭,目光如電掃過呆若木雞的眾人,語速快得驚人,每個字都帶著沉甸甸的份量:

“田彆駕!按住主公這裡!對!腹股溝深處,髂動脈體表壓迫點!用你全身力氣壓住!無論如何不能鬆手!減緩軀乾血流灌注!”

“沮監造!命人準備大量沸水!冷卻至溫熱不燙手立刻送來!越多越好!快!”

“審治中!去藥房!取生白及粉、生田七粉(三七)、大量燒酒(高度蒸餾酒)!若有製好的‘青黴散’(方晴利用黴變食物嘗試培養的原始抗生素,隻有極小部分高層知曉),無論多少,全部取來!快!”

“醫官!取你們最細最長的金針!越多越好!在燭火上燒紅!快!”

“春桃!拿剪子!烈酒!乾淨白布!越多越好!快!再取一盞最亮的燈燭過來!照亮創口!”

一連串指令,精確、清晰、不容置喙!帶著一種在極度混亂和絕望中強行建立秩序的絕對掌控力!如同一位久經沙場、指揮若定的大將軍!

整個內堂的人被這突如其來的、充滿力量感的命令震得懵了一瞬!田豐和沮授首先反應過來!他們雖然聽不懂那些奇怪的詞彙(“動脈”、“休克”、“感染”),但甄宓那眼神中的不容置疑、那舉手投足間自然流露的、屬於“權威”的光芒,以及話語中蘊含的明確指向性,讓他們在巨大的驚愕與恐懼中,下意識地選擇了服從!這或許是主公最後一線生機!

“喏!”

田豐一聲暴喝,如同猛虎般撲上,蒲扇般布滿老繭的大手,死死按在甄宓指定的袁紹腹股溝深處那個關鍵的搏動點上!巨大的力量讓昏迷中的袁紹身體都微微一震!

沮授則一言不發,轉身厲聲咆哮著衝出內堂,親自去督辦沸水和監督各種物品的調集,他知道,此刻時間就是生命!任何環節的延誤,都可能導致萬劫不複!

審配雖嚇得腿軟,但在田豐的怒視和沮授的行動刺激下,也連滾爬爬地衝向後院藥房。

老醫官如夢初醒,慌忙指揮助手翻找金針,在燭火上炙烤。

春桃強忍著眼淚和恐懼,手腳麻利地翻找出所需的剪刀、烈酒、白布,又迅速點亮數盞銅燈,將光線聚集到那可怕的創口上。

甄宓(方晴)深吸一口氣,強行忽略左臂傳來的陣陣劇痛、麻痹感和陣陣眩暈。她接過春桃遞來的、用沸水煮過又在烈酒中浸泡過的鋒利剪刀(沒有專業手術剪,隻能替代),毫不猶豫地探向袁紹的傷口!動作精準而穩定,手腕沒有絲毫顫抖!前世無數次精密手術練就的穩定性和手感在此刻發揮了決定性作用。

“忍著點!必須清理!”

她低語一聲,不知是對昏迷的袁紹還是對自己說。她知道,這粗暴的清創會帶來劇痛,但比起死亡,這痛苦微不足道。

剪刀尖端如同靈巧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撥開被血塊和汙物粘黏的皮肉邊緣,擴大視野。動作既快且準,最大限度地減少了對健康組織的損傷。翻開的皮肉下,她清晰地看到了那枚深深嵌在肌肉筋膜中的、帶著倒刺的淬毒箭簇,以及箭簇旁邊一根被切斷的、正在隨著袁紹微弱心跳一下下向外猛烈泵射血液的粗大血管斷端!那斷口因毒素侵蝕,顏色發黑,但噴湧血液的壓力卻絲毫未減!

“找到了!活動性動脈出血!”

甄宓眼中寒光一閃!沒有絲毫猶豫!她知道,這是最關鍵的一步!止血!立刻止血!

她的左手穩穩接過春桃遞來的、同樣經過嚴格消毒處理(沸煮加烈酒浸泡)的銀簪(沒有血管鉗,這是最接近的替代品),手臂穩如磐石,精準度堪比最精密的機械臂。如同一名最老練的外科醫生,她果斷地將銀簪尖端探入血汙翻湧的創口深處,輕柔卻又無比迅捷地將那被汙血和壞死組織包裹的血管斷端,精準地剝離、鉗夾、挑出到創口表麵!

就在斷端暴露、紫黑色的血液如同小噴泉般猛烈噴濺而出,甚至有幾滴滾燙地濺到她蒼白臉頰上的瞬間!

“金針!”

甄宓厲喝!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旁邊瑟瑟發抖的老醫官,幾乎是閉著眼,雙手顫抖著將一根燒得通紅、尖端滋滋冒著灼熱青煙的金針,遞到甄宓手邊!

滋啦——!!!

一聲令人頭皮發麻、牙根發酸的皮肉焦灼聲猛烈炸響!伴隨著一股刺鼻的蛋白質燒焦的青煙驟然升騰!

甄宓(方晴)沒有絲毫停頓,穩、準、狠地將那燒紅的金針尖端,如同最精準的焊槍,狠狠按在了那狂噴鮮血的血管斷上!

劇烈的白煙伴隨著更加刺鼻的焦糊味彌漫開來!那瘋狂的、噴濺的動脈血柱,應聲而止!如同被最暴力的方式強行堵上了泄洪的閘門!

整個內堂,瞬間陷入了一片絕對的死寂!落針可聞!所有人都被眼前這血腥、殘酷卻又神乎其技的一幕徹底震懾了!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唯有那金針灼燒皮肉發出的、令人心悸的滋滋聲,和緩緩升騰的青煙,成為死亡的輓歌被強行掐斷的、最後的餘響!

劉夫人手中的錦帕無聲滑落在地,她張著嘴,瞪圓了眼睛,呆呆地看著那個滿頭冷汗、臉色慘白如雪、左臂還帶著可怖烏青毒傷,卻如同女戰神般站在血泊之中、用一種近乎野蠻卻又無比有效的方式強行止住了致命噴血的“兒媳”。她的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憤怒、悲傷、恐懼,都被這超越認知的一幕衝擊得粉碎,連哭泣都忘了。

田豐按在袁紹腹股溝的大手,因過度用力而指節慘白,僵滯在那裡,忘了發力也忘了鬆開。他那張剛毅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難以置信的震撼表情。

沮授提著一桶冒著熱氣的溫水衝回來,也僵在了門口,桶中的水微微晃蕩,映著他驚愕到失神的麵容。

甄宓(方晴)卻絲毫不敢鬆懈!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後背瞬間被冷汗濕透。迅速移開已然冷卻變黑的金針,不顧那創口皮肉焦糊帶來的強烈視覺和嗅覺衝擊,立刻接過春桃遞上的、用溫熱烈酒(充當消毒衝洗液)浸透的乾淨麻布,穩穩壓住灼燒後的創麵進行物理壓迫止血。同時口中指令如流水般繼續下達,語速極快,條理卻異常清晰:

“烈酒!衝洗整個創腔!所有汙血、壞死組織必須清理乾淨!動作要快!小心避開灼燒點!”

“白及粉、田七粉混合!用溫開水調成糊狀!厚敷壓迫創麵及周圍!”

“沸水冷卻後反複衝洗傷口周圍麵板!去除血汙!”

“若有‘青黴散’,取少量調以蜜糖,薄薄覆於創口邊緣及敷藥之上!”

“注意體溫!取乾淨井水浸濕布巾敷於主公額頭!防止高熱!”

“田彆駕,按壓力度保持!不可鬆懈!”

一道道清晰、專業、超越時代的指令繼續下達。內堂如同被按下了啟動鍵,從極致的死寂瞬間變成了高效運轉的戰地急救中心!仆役們奔跑著取水送物,醫官和侍女們在甄宓不容置疑的指揮和銳利目光的監督下,克服了最初的恐懼和笨拙,竭儘全力地執行著每一步操作。烈酒衝洗著血肉模糊的創腔,散發出濃烈刺鼻的氣味。藥粉厚厚地敷上,用乾淨的白麻布層層加壓包紮,力道適中。溫熱的布巾小心地擦拭著袁紹身上的血汙……

每一步都緊張而有序,帶著一種超越時代的嚴謹邏輯和高效節奏。甄宓如同一個不知疲倦的精密儀器核心,指揮著整個“手術團隊”,她的眼神銳利如鷹,掃過每一個細節,確保萬無一失。汗水不斷從她蒼白如紙的額頭滲出,滑落,浸濕鬢角。左臂的劇痛和毒素帶來的眩暈一陣強過一陣地衝擊著她的意識,她全憑一股強大的意誌力和屬於醫生的絕對責任心在支撐。

時間在煎熬中一分一秒流逝。燭火搖曳,光影在血跡斑駁的地麵和人們緊張的臉上跳動。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時辰,也許是兩個時辰。

終於,袁紹(錢廣進)胸膛那可怕的、源源不斷的湧冒徹底停止了。創口被厚厚的、散發著濃烈藥味的白及三七藥糊覆蓋,又被乾淨的白麻布緊緊、穩固地包紮起來。雖然他的臉色依舊蠟黃如金紙,嘴唇烏紫,呼吸微弱得幾乎不可聞,但胸膛那微弱的起伏,卻奇跡般地穩定了下來!不再有那瀕死般的抽搐和急促,隻有一種雖然微弱卻異常“平穩”的律動!

一股微弱的、但真實存在的生機,如同寒冬地底深處頑強鑽出的嫩芽,正從這具瀕死的龐大軀殼深處,極其緩慢卻又無比堅定地彌散開來!那致命的出血,被強行止住了!

當甄宓(方晴)用儘最後一絲力氣,仔細檢查了包紮的穩固性,確認再無滲血跡象,將最後一塊敷布用精巧的麻線縫合固定好,她的身體猛地一晃,眼前驟然一黑,天旋地轉!所有的疲憊、劇痛、失血和毒素積累的眩暈感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將她淹沒!她再也支撐不住,軟軟地向後倒去!

“少夫人!”

一直守候在旁的春桃眼疾手快,帶著哭腔驚呼,一把將她癱軟的身軀緊緊抱住。

甄宓無力地靠在春桃溫軟的懷裡,急促地喘息著,渾身如同剛從水裡撈出來一般,被冷汗徹底浸透,單薄的衣衫緊貼在身上。左臂的毒傷因過度用力而劇痛鑽心,腫脹更加厲害,麵板下的青黑色彷彿要蔓延開來。眼前金星亂冒,視物模糊。但她那雙清澈的眸子,卻依舊倔強地、死死地盯著袁紹的臉龐,一瞬不瞬,充滿了極致的疲憊卻又無比執著的關切,以及一絲醫生完成巨大挑戰後本能的、等待最終結果的緊張。

內堂再次陷入了寂靜。但這一次的寂靜,不再是絕望的死寂,而是一種劫後餘生的、屏息凝神的等待。空氣依舊凝重,血腥和藥味混雜,燭火劈啪作響,所有的目光,都死死地、充滿了希冀與恐懼交織的複雜情緒,聚焦在那張巨大的、彷彿經曆了地獄歸來的紫檀木臥榻之上。

時間,在無聲中緩慢流淌,每一息都無比漫長。

終於。

在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下,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

袁紹(錢廣進)那如同刷了金漆般的、沉重無比的眼皮,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接著,又一下。動作雖然微弱,卻清晰地映入每一個人的眼底。

然後,在眾人幾乎要停止心跳、連呼吸都屏住的注視下,那沉重的眼皮,極其艱難地……緩緩地……掀開了一條縫隙!

渾濁、迷茫、充滿了無儘痛苦和虛弱的目光,透過那狹窄的眼縫,茫然地、毫無焦距地掃過床榻上方華麗而陌生的藻井,最終,如同被無形的磁石吸引,緩緩地、凝聚了最後一絲力氣……聚焦在了床榻邊那個搖搖欲墜的身影上。

那張臉蒼白如初雪,額頭布滿了細密的、冰冷的汗珠,幾縷被汗水浸透的烏黑發絲淩亂地貼在光潔卻毫無血色的頰邊,左臂包裹著厚厚的、仍透出紫黑不祥血漬的繃帶,腫脹得觸目驚心。整個人透著一股極致的虛弱和憔悴,彷彿隨時會隨風消散。然而,那雙清澈見底的眼眸中,此刻卻燃燒著一種如釋重負的、微弱卻異常明亮的光芒,正一眨不眨地、帶著醫生特有的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源自職業本能的擔憂,緊緊盯著他,彷彿在確認一件剛剛完成的、價值連城的藝術品。

袁紹(錢廣進)的嘴唇極其輕微地翕動著,乾裂的唇瓣摩擦著,如同兩塊磨損的礫石,發出嘶啞到幾乎聽不見的、如同破敗風箱強行拉動般的氣音,斷斷續續地、艱難地、拚儘全力地吐出幾個含混不清的字:

“你……究竟……是誰……?”

這微弱到極致、幾乎被呼吸聲淹沒的問題,卻如同驚雷炸響,瞬間擊碎了內堂那劫後餘生的短暫寂靜!再次在所有人的心頭掀起了滔天巨浪!

劉夫人猛地抬頭,看向甄宓的眼神瞬間充滿了極致的怨毒、難以置信的震驚,以及……一絲深藏心底、連她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對於這超出掌控力量的恐懼!這賤婢……她怎麼敢?!她怎麼可能?!

田豐、沮授、審配……所有在場的謀臣武將、醫官仆役,目光都如同探照燈,帶著驚疑、審視、探究、敬畏、乃至一絲不易察覺的寒意,死死釘在那個臉色慘白、搖搖欲墜、彷彿下一秒就要昏厥過去的年輕女子身上!

是啊!這神乎其技、近乎起死回生的手段!這臨危不亂、指揮若定、掌控全域性的氣度!這不顧自身劇毒、以命相搏、硬撼閻羅的決絕!還有那些聞所未聞、卻行之有效的命令和方法……這一切的一切,與他們認知中那個溫婉柔順、詩書嫻雅、不諳世事的冀州第一美人甄宓,何止是判若兩人?!簡直是天壤之彆!

她……究竟是誰?!

甄宓(方晴)無力地靠在春桃懷中,迎接著袁紹那虛弱卻直刺靈魂、充滿無儘困惑的審視目光,感受著內堂四麵八方投射而來的、如同實質般沉重的各色視線。左臂的劇毒如同跗骨之蛆,陰寒的麻痹感正沿著手臂悄然向上蔓延,一陣強過一陣的眩暈猛烈襲來,視野的邊緣已經開始模糊發黑。她強撐著最後一絲清明,心中卻是一片冰冷的雪原。

她知道,自己最大的秘密,那屬於“方晴”的靈魂和記憶所帶來的一切,在這捨命相救、驚世駭俗的爆發之後,再也無法像從前那樣完美地隱藏在“甄宓”的軀殼之下。風暴,才剛剛開始。今日之事,必將以最快的速度震動整個河北,“神醫”之名會像野火般燎原。但這名號背後所隱藏的危機,遠比耿家的刀劍、劉夫人的妒火更加致命千倍萬倍!

袁紹那虛弱的問題,如同投入深潭的一塊巨石,激起的漣漪必將迅速蔓延至整個天下。它不僅僅是對她身份的質疑,更像是一把鑰匙,即將開啟潘多拉的魔盒。

就在這死寂的、充滿了無數猜疑目光的空氣中,無人注意到,臥榻之上,剛剛從鬼門關掙紮回一線生機的袁紹(錢廣進),在問出那句石破天驚的話後,乾裂的嘴唇再次極其微弱地蠕動了幾下,彷彿在無聲地重複著什麼。他的眼神空洞而迷茫,似乎陷入了某種深沉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混亂囈語。

“……兩個……冬天……”

如同夢囈般的、破碎的音節,幾乎低不可聞地從他唇邊逸散。

而此刻,钜鹿耿府那森嚴的書房深處。燭火將耿武、耿植父子扭曲的身影投在牆壁上,如同伺機而動的鬼魅。

“失敗了?”

耿武的聲音低沉得像地窖裡的寒風,聽不出喜怒,卻讓跪在地上的心腹死士頭領渾身一顫。

“是……是甄宓……那個女人……”

頭領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恐懼,“她……擋下了必殺一擊,還……還……”

“還什麼?”

耿植急不可耐地追問,臉上肌肉抽搐。

“她還……用匪夷所思的手段,好像……好像把袁紹……從閻王殿門口……又給拽回來了……”

頭領的聲音艱澀無比。

耿武枯瘦的手指猛地攥緊了太師椅的扶手,指節發出咯咯的輕響。昏黃燭光下,他那張布滿皺紋的老臉上,緩緩扯出一個冰冷至極、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笑容。

“救活了?嗬……救活了……好啊……”

他緩緩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窗外沉沉如墨的夜色,聲音如同來自九幽:

“既然毒箭殺不死他,刀子也捅不死他……那就讓這‘神醫’之名……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吧。”

“傳令下去。”

他的聲音陡然轉厲,帶著一種刻骨的陰毒,“讓所有能動用的舌頭……把今天糧倉的事情,添油加醋,傳遍冀州的每一個角落!重點……就放在那位‘起死回生’的甄夫人身上!記住,她要越‘神’越好……神到……不像個人!明白嗎?”

“喏!”

陰影中,數道聲音低沉應命,隨即悄然隱沒在黑暗之中。

窗外的黑夜,濃稠得化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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