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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漢異星錄 第17章 砧上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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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布戟尖懸著郭汜的親兵頭顱。

血珠滴落在李傕的密信上,洇開“殺郭”二字。

蔡琰袖中的銅匙被體溫焐得滾燙。

貂蟬的身影融化在轉運司高牆的陰影裡。

流民目睹火矢射向庫房屋頂的乾草堆。

郭汜的嘶吼被地底傳來的震動吞沒。

董卓金冠上的玉珠在郿塢鏡中一顆顆崩裂。

郭汜大營轅門處,死寂如同凝固的墨塊,沉重地壓在每一個西涼兵卒的心頭。方纔那毀天滅地的破門聲和此刻懸停於營門破碎處的魔神身影,抽乾了空氣裡最後一絲活氣。火把的光焰在呂布周身跳躍,將他深色甲冑上的細微紋路都映照得如同凶獸的鱗甲,那倒拖著的方天畫戟刃尖斜指大地,一點烏黑的血垢如同惡獸乾涸的眼珠,冰冷地注視著前方如林的槍尖。每一次赤兔馬不耐地輕刨前蹄,鐵掌踏碎地上半埋的尖銳木屑,都引得那槍林發出細不可聞卻又清晰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那是恐懼滲入骨髓的顫栗。

郭汜站在中軍帳前親衛層層環護之下,能清晰地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撞擊著肋骨。呂布那雙熔岩流淌般的赤瞳掃過來時,他感覺自己像是被釘在案板上的魚,那目光穿透了親衛的甲冑,直抵他驚惶的魂魄深處。握刀的掌心早已濕滑不堪,但退路已斷!

“呂——奉——先——!”郭汜的嘶吼驟然撕裂了死寂,帶著一種強行逼出的、近乎崩潰邊緣的瘋狂,試圖將營內彌漫的恐懼暫時壓下去。他脖頸上青筋暴起,臉孔因用力而扭曲,手指戟指向轅門處那尊魔神,“你擅闖本將營盤,縱兵毀我營門,意欲何為?!太師尚在關前鏖戰,你想造反不成?!”聲音在空曠的營地上空回蕩,帶著空洞的回響,反而透出他心底無法掩飾的虛弱。

呂布勒馬,赤兔噴出的灼熱白氣拂過郭汜身前丈餘的地麵。他終於微微抬起眼瞼,那熔岩般的赤瞳鎖定了郭汜,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扯動,露出一個毫無溫度、甚至帶著一絲殘忍玩味的弧度。

“造反?”呂布的聲音並不高,卻像鋒利的冰錐,輕易地鑿穿了郭汜徒有其表的咆哮,清晰地送入每一個士兵的耳中,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冰冷質感,“郭阿多,你以卑劣手段伏殺同袍牛輔將軍,更膽大包天,私匿其部屬所押運的太師軍需重資,意圖何為?私藏軍資,截斷太師命脈,你纔是欲圖傾覆西涼基業的逆賊!”

“放你孃的——”郭汜的怒罵剛衝出喉嚨一半,便如同被一隻無形巨手扼住,硬生生憋了回去!他的瞳孔因極度的驚怒和一絲驚覺而驟然收縮!

呂布!他怎麼會知道?牛輔押運的軍需?他怎麼會知道得如此精準?!這罪名太大了!太師最恨的就是截斷他命根子般的糧秣軍械!難道是李傕?隻有李傕那個陰險小人,才會用如此惡毒、如此致命的構陷!

這個念頭如同毒蛇的噬咬,瞬間點燃了郭汜所有被恐懼壓製的狂暴怒火!他猛地掀開擋在身前的一名親衛,踏前一步,佩刀直指呂布,唾沫星子隨著他狂怒的嘶吼噴濺出來:“血口噴人!無恥之尤!是李傕!是李傕那狗賊貪圖牛輔私藏,未能得手,便反咬一口,還假傳訊息蠱惑於你,借你這把刀來替他鏟除異己!呂布!你被他當槍使了!還不醒悟?!”

“哦?”呂布的眉梢極其細微地揚了一下,那冰冷玩味的笑容彷彿更深了一點,赤瞳深處卻毫無波瀾,“李傕構陷於你?”他微微側首,目光如同實質的鋼刺,掃向營牆高處某個方向。

那裡的陰影裡,一個李傕部安插進來的低階軍官,正緊張地握著角弓,被呂布目光掃中,渾身猛地一顫,幾乎是本能地向後退了半步。這個細微的動作,在呂布和郭汜這針鋒相對的對峙中,被放大了無數倍。

“他構陷的證據何在?”呂布的聲音依舊平穩冰冷,彷彿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實,同時,他倒拖在身後的方天畫戟,握柄的右手五指極其緩慢地收攏,發出輕微的皮革與金屬摩擦的咯吱聲。一股無形的、足以令空氣凝滯的威壓,如同即將爆發的火山岩漿,開始從他如山般的身軀中彌漫擴散,沉重的壓力讓前排的長矛手幾乎握不住槍杆,牙齒不受控製地咯咯作響。赤兔馬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殺意,猛地刨了一下前蹄,碗口大的鐵蹄砸在破碎的木板上,發出沉悶如鼓的爆響!

這景象,這威壓,這握戟的動作,落在郭汜眼中,分明就是呂布聽信了李傕的讒言,殺心已熾,下一刻就要揮戟屠營的前兆!

“呂布!休要欺人太甚!!”郭汜的理智在呂布那無聲的殺意碾壓下徹底崩潰。所有的恐懼、憤怒、被冤枉的憋屈和被當槍使的狂躁,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轟然爆發!他再也顧不得什麼後果權衡,猛地揮刀狂吼,聲音因極致的情緒而撕裂變調,“弓弩手!給老子——”

最後一個“射”字尚未出口!

“嗚——!”

一道極其尖銳、淒厲的破空之聲突兀地刺破了營地上空緊繃欲裂的死寂!

它並非來自營內,也非來自營外呂布的方向,而是從營盤深處,某個靠近馬廄糧草區域的陰影角落,如同毒蛇吐信般激射而出!

那是一支淬著幽藍暗芒的弩矢!

弩矢的速度快得超越視覺,在無數雙或驚慌、或恐懼、或茫然的眼睛尚未來得及捕捉其軌跡時,它已如同死亡的宣告,撕裂了郭汜身前一名親衛下意識舉起的小圓盾邊緣,“噗嗤”一聲,帶著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聲,深深貫入了那名親衛的肩胛骨!巨大的衝擊力帶著那名親衛壯碩的身體猛地向後趔趄,撞在郭汜身上!

電光石火!

時機!角度!毒辣刁鑽到了極致!

“有刺客!保護將軍!”親衛將領的嘶吼帶著驚駭欲絕的破音!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引爆了壓抑到極致的火藥桶!

“殺!!”

“保護將軍!”

“殺呂布!!”

營牆之上,那些早已被恐懼和混亂衝昏了頭腦、精神繃緊如滿弦的弓弩手們,在“刺客”、“保護將軍”的嘶吼聲中,在同伴中箭倒地的視覺衝擊下,在郭汜那未儘的“放箭”命令殘留的餘音裡,瞬間失去了最後一絲理智!求生的本能與混亂的指令混合成毀滅性的洪流!

崩!崩!崩!崩!

弓弦震動空氣的密集爆響連成一片!數十支、上百支羽箭,如同驟然騰起的黑色蝗群,帶著弓弩手們失控的恐懼和瘋狂,並非精準指向轅門處的呂布,而是鋪天蓋地地朝著那個方向,朝著那尊赤紅的魔神,以及他身後尚未完全衝入營門的飛熊軍前鋒,潑灑過去!

幾乎就在弩矢破空、郭汜親衛中箭、營牆上箭雨失控潑灑的同一瞬間!

呂布深紅的瞳孔深處,驟然炸開兩簇冰冷的、足以凍結靈魂的寒芒!那不是驚愕,不是憤怒,而是某種精心算計的獵物終於踏入陷阱時,獵人眼底閃現的、絕對掌控一切的殘酷光芒!

“冥頑不靈!自尋死路!”

伴隨著一聲如同九幽寒冰碎裂般的低吼,呂布握戟的右臂爆發出摧山斷嶽般的恐怖力量!那柄倒拖於地、如同蟄伏凶獸的方天畫戟,驟然發出一聲撕裂空氣、震人心魄的咆哮!

戟鋒不再是倒拖!而是化作一道撕裂空間的、月牙形的恐怖寒芒!

嗚——嗡!

淒厲的、超越人耳承受極限的鳴嘯聲震徹整個營地!方天畫戟旋舞的範圍,彷彿形成了一個死亡真空!戟風如實質的巨錘,狠狠砸在撲麵而來的箭雨之上!

劈裡啪啦!哢嚓!噗噗噗!

密集如雨的箭矢,撞上那輪旋舞的寒芒月牙,如同脆弱的麥稈撞上了鋼鐵磨盤!精鐵箭鏃被狂暴的力量瞬間攪碎、扭曲,堅硬的箭桿被撕扯成漫天紛飛的木屑!少數幾支角度刁鑽、僥幸穿透戟風縫隙的箭矢,射在呂布深色的肩甲、胸甲之上,也僅僅發出幾聲沉悶如中敗革的聲響,便被強橫的護體罡氣和精良的甲冑輕易彈開,無力地墜落!

呂布的身影,在箭雨潑灑、木屑紛飛、金屬碎片激射的背景中,如同定海的神針,巍然不動!那旋舞的方天畫戟,就是他意誌的延伸,是他不可撼動的絕對領域!

“飛熊!”呂布的吼聲如同雷霆,在戟風的呼嘯聲後炸開,帶著碾碎一切的決絕,“屠營!”

“殺——!!!”

轅門之外,早已按捺不住嗜血渴望的飛熊重騎,在主將命令和失控箭雨的刺激下,終於徹底釋放了屬於地獄的咆哮!那壓抑到極致的、沉默的死亡洪流,瞬間爆發出吞噬一切的狂暴!

轟隆——!!!

沉重的馬蹄再次如同密集的驚雷,狠狠砸在破碎的轅門地麵,踏著被呂布戟風攪碎的箭矢殘骸!黑色的鐵甲洪流,如同從地獄傾瀉而出的熔岩,帶著毀滅一切的蠻橫衝勢,轟然撞入已經徹底失控、如同炸了窩的郭汜大營!

前排的長矛槍林,在飛熊重騎那身披重甲、挾著千鈞衝勢的戰馬麵前,脆弱得如同枯枝敗草!哢嚓!哢嚓!令人牙酸的斷裂聲響成一片!長矛手如同狂風中的落葉被撞得淩空飛起,骨斷筋折!後排的刀盾手甚至來不及舉起盾牌,視野便被巨大的、覆蓋著冰冷甲片的馬頭陰影填滿,隨即是碗口大的、裹著鐵掌的馬蹄在他們眼中急速放大!

嘭!噗嗤!

人體被撞飛、踐踏的悶響伴隨著骨骼碎裂的脆響和淒厲短促的慘嚎,瞬間響徹營門!黑色的鐵流沒有絲毫停滯,如同一柄燒紅的巨大鐵犁,狠狠犁進人潮之中!所過之處,血肉橫飛,斷肢殘骸如同被狂風捲起的垃圾般拋灑!飛熊騎手甚至不需要揮動沉重的騎槍,僅僅依靠戰馬狂暴的衝撞和踐踏,便在這混亂的人群中撕開一條條噴湧著血浪的通道!

“頂住!結陣!頂住啊!”郭汜的親信校尉在後方聲嘶力竭地咆哮,試圖收攏潰兵組成防線。然而,在呂布那魔神般的身影壓迫下,在飛熊軍無情的鐵蹄踐踏下,在營內因“刺客”事件和失控箭雨引發的徹底混亂中,所有組織抵抗的努力都顯得那麼蒼白可笑!士兵們如同沒頭的蒼蠅,被恐懼驅趕著互相推搡、踐踏,哭喊聲、咒罵聲、瀕死的哀嚎聲與戰馬的嘶鳴、鐵甲的撞擊聲混合成一片末日的交響!

呂布策馬,立於這狂暴殺戮旋渦的中心。赤兔馬噴吐著灼熱的氣息,前蹄暴躁地踏碎一個仍在痙攣的軀體。方天畫戟斜指向天,巨大的月牙刃鋒上,粘稠的鮮血正順著森冷的鋒刃緩緩滴落。他冰冷的赤瞳掃視著這片由他自己親手點燃的人間煉獄,掃過那些在飛熊鐵蹄下崩潰奔逃的身影,掃過遠處中軍帳前被親衛死死拖拽著、麵容扭曲眼神絕望的郭汜。

沒有憐憫。沒有動搖。隻有一種冰冷的、掌控全域性的俯瞰。

權力與血肉的祭壇已經築起,祭品正在哀嚎中奉上。而他,是這場血祭唯一的主宰者。他需要郭汜的絕望,需要李傕的狂喜,需要這西涼內部的血流成河,來為他鋪就一條通往更高處的、用白骨和權柄鑄就的階梯。

城南,轉運司衙署。

這座由青石和高牆圍成的龐大建築群,此刻如同暴風雨中心奇異的寂靜孤島。高牆之外,是呂布鐵騎席捲一切的狂瀾,是郭汜大營方向傳來的震天殺聲與絕望嘶吼。牆內,卻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緊鑼密鼓的森嚴。

李傕親信的精銳,如同釘死在牆頭的禿鷲,無聲地占據著每一處製高點。強弓硬弩的寒光,在牆垛的陰影裡若隱若現,箭簇的鋒芒冷漠地俯瞰著下方被嚴密把守的巷道,以及遠處那如同沸騰血鍋般的郭汜大營。所有的目光都警惕地掃視著牆外任何可疑的動靜,空氣緊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

衙署深處,一座位置偏僻、毫不起眼的庫房院落內。幾盞風燈被刻意壓低,光線昏黃,勉強勾勒出庫房厚重鐵門的輪廓和院落角落裡堆積的一些廢棄雜物。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混雜著硝石、硫磺以及陳年油脂的特殊氣味,刺鼻而危險。這氣味被高牆隔絕,又被刻意地掩蓋在轉運司本身複雜的氣味之下。

幾個穿著李傕親兵服色、眼神卻格外陰鷙、動作間帶著一種老練狠厲氣息的漢子,如同幽靈般貼在庫房牆壁的陰影中,耳朵緊貼著冰冷的石壁,似乎在竭力捕捉著牆外極其細微的動靜。領頭的是一個臉上帶著一道深深刀疤的漢子,他手裡緊握著一把造型奇特、彷彿純由精鐵打造、沒有任何鎖柄的鑰匙,眼神銳利如鷹,死死盯著緊閉的鐵門中心那個深鎖的、烏沉沉的鎖孔。

“頭兒…郭阿多那邊…動靜太大了…”一個漢子壓低聲音,幾乎是從喉嚨裡擠出來,“飛熊軍…是呂布親自帶人衝進去了!這動靜…怕是…怕是頂不住啊!”

刀疤臉漢子眼神沒有絲毫波動,隻有握著鑰匙的指關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頂不住最好!讓狗咬狗,咬得越凶越好!郭汜死得越快,這功勞就越是穩穩落在咱們將軍手裡!”他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唇,眼中閃爍著一種賭徒般的狂熱,“將軍算準了!呂布這把刀夠快!夠狠!隻要咱們守好這裡,等呂布殺透郭汜的營盤,拿了那‘東西’再交給將軍…將軍在太師麵前就是大功一件!到時候,西涼軍裡,誰還敢跟將軍爭鋒?!”

他口中的“東西”,顯然就是這庫房深處被牛輔私藏、又被李傕奪下的東西,那足以讓李傕在董卓麵前徹底壓垮郭汜的“罪證”!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微弱、彷彿被風送來的、有特定節奏的幾聲夜梟鳴叫,從高牆外某個極其刁鑽的角度隱隱約約傳來。聲音持續了三次,短促,清晰。

刀疤臉漢子陰鷙的眼神猛地一亮!如同潛伏的毒蛇捕捉到了獵物的氣息!

“來了!”他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眼中賭徒般的狂熱瞬間被一種更冰冷的、執行命令的決絕取代。他不再看同伴,整個人如同緊繃的弓弦,微微弓起身體,所有注意力死死鎖定了那扇厚重的鐵門,握著那柄奇異鑰匙的手微微抬起,對準了鎖孔。

那幾聲夜梟鳴叫,是約定好的訊號——代表目標已確認進入位置,即將接手!

高牆之外,與庫房僅一牆之隔的陰暗巷道。

這裡堆滿了轉運司傾倒的廢棄雜物和破損的板車,散發著黴味和塵土的氣息。巷道的陰影濃得化不開,幾乎伸手不見五指。與庫房院內那緊繃的等待不同,這裡彌漫著一股令人窒息的焦躁和恐懼。

王昌,郭汜麾下的左軍司馬,此刻正蜷縮在一個半塌的、散發著腐爛稻草氣息的破板車後麵。他身上的甲冑早已脫下,隻穿著一件臟汙的深色短褐,臉上不知是刻意塗抹還是恐懼流下的冷汗混著塵土,將他一張原本還算方正的臉龐弄得汙穢不堪,隻有那雙眼睛在黑暗中瘋狂地轉動著,如同瀕死的困獸,充滿了血絲和一種不顧一切的瘋狂。

他整個人都在不受控製地輕微顫抖。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內心翻江倒海的恐懼和恨意!就在半個時辰前,他收到了那個足以讓他全家死無葬身之地的訊息:他那不成器的獨子,打斷的哪裡是什麼普通太學生?竟然是光祿大夫王允的遠房侄子!而且人已經落在了京兆尹手中!這根本不是賠錢能了的事情!這是要抄家滅門的禍事!與此同時,“金蛇窟”劉疤臉那張如同毒蛇般陰冷的臉彷彿又浮現在眼前,還有那筆利滾利、足以讓他賣身為奴幾輩子也還不清的賭債!兩個催命的鬼爪,狠狠扼住了他的喉嚨!

就在他絕望得幾乎要發瘋的時候,一個如同鬼魅般的聲音在他藏身的屋角陰影裡響起。那聲音冰冷,不帶任何感情,卻如同魔鬼的誘惑,直抵他靈魂深處:

“庫房西側牆根,第三塊青石。油布包著。刻著‘蠡’字半截玉佩的鑰匙,就在裡麵。東西拿到,交給牆內等的人。你的兒子,天亮前會‘意外’出現在京兆尹府衙門口。劉疤臉的債,一筆勾銷。”

沒有選擇!根本沒有選擇!要麼全家死絕,身敗名裂!要麼…就按這魔鬼說的做!去拿那該死的鑰匙!去開那扇該死的門!交出那該死的“東西”!

恨意像毒藤一樣纏繞著他的心臟。他恨那個打斷人腿的孽子惹下滔天大禍!恨劉疤臉敲骨吸髓!更恨這將他逼入絕境、不知來自何方的神秘力量!但他更恨李傕!一定是李傕!隻有李傕才會用如此陰毒的手段來對付郭將軍,也隻有李傕纔有這個能力在長安城同時操縱青蛇窟和京兆尹!是李傕這狗賊,為了除掉郭將軍,將自己這樣的螻蟻也徹底碾碎!巨大的恐懼和這股被利用、被碾碎的恨意交織,反而在王昌心底催生出一股扭曲的、近乎毀滅的勇氣——他要拿到那鑰匙,把這該死的“東西”交給裡麵的人,然後…他要親眼看著李傕和郭汜一起完蛋!最好連那個高高在上的呂布也一起炸上天!

“來了!來了!”

夜梟的鳴叫隱隱傳來,那是牆內同伴確認的訊號!王昌如同被電擊般猛地一顫,眼中的瘋狂瞬間壓倒了恐懼!他猛地從板車後竄出,像一隻被逼急了的耗子,手腳並用地撲向那麵冰冷的高牆牆根!手指瘋狂地在潮濕冰冷的石壁上摸索著,尋找著那該死的第三塊青石!

找到了!一塊略微鬆動的石板!他手指摳進縫隙,用儘全身力氣猛地一掀!

哐啷!

石板被掀開!下麵果然壓著一個不起眼的、被油布緊緊包裹的長條狀物體!王昌的心臟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他一把抓起油布包,用牙齒和顫抖的手撕扯開油膩的油布!裡麵,赫然躺著半塊色澤溫潤、邊緣斷裂處打磨光滑、刻著一個清晰“蠡”字的玉佩!

就是它!那魔鬼口中的鑰匙!

王昌死死攥住這半塊玉佩,冰冷的玉佩幾乎要被他手心的汗水和滾燙的體溫融化。他猛地抬頭,望向麵前這堵高聳、冰冷、隔絕著生死的牆壁。牆的那一邊,是李傕的爪牙,正等著他親手奉上這開啟地獄之門的“鑰匙”!

“李傕…狗賊…你不得好死!”王昌喉嚨裡發出一聲如同受傷野獸般的低吼,帶著無儘的怨毒。他不再猶豫,猛地將手中那半塊玉佩,朝著牆頭方向,用儘全身力氣狠狠扔了過去!玉佩在空中劃過一道微弱的弧線,準確地越過了牆頭!

幾乎在玉佩脫手的瞬間!王昌如同被抽乾了所有力氣,猛地轉身,連滾爬爬地撲向巷道的更深處,隻想遠遠逃離這即將化作火海的地獄!

牆內。

那刀疤臉漢子一直豎著耳朵,屏息凝神。當那輕微的“哐啷”石板聲響隔著牆壁隱約傳來時,他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緊接著,一道極其細微的破空聲!

啪嗒。

一個溫潤微涼的物體,帶著一縷微弱的風聲,輕巧地落在他麵前幾步遠的地麵上。昏黃的燈光下,那半塊刻著“蠡”字的玉佩,如同黑暗中陡然睜開的一隻眼睛,靜靜地躺在冰冷的泥地上。

成了!

刀疤臉漢子的心臟在胸腔裡狂跳,眼中閃過狂喜和一絲如釋重負!他一步跨出,如同撲向獵物的餓狼,一把將那半塊玉佩抄在手中!溫潤的觸感傳入掌心,那清晰的“蠡”字在燈光下泛著冷硬的光。

“開門!”他低吼一聲,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同時將手中那把奇異的、沒有鎖柄的精鐵鑰匙猛地插向鐵門中央那黑沉沉的鎖孔!

鑰匙插入鎖孔的瞬間,鎖芯內部發出一連串極其複雜精密的機括咬合聲!哢噠…哢噠…嗒!

一聲清脆的、如同解脫束縛般的機括輕響!

那扇厚重、冰冷、彷彿隔絕著另一個世界的巨大鐵門,發出沉重的、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緩緩向內開啟了一條足以容人側身通過的縫隙!

一股遠比門外濃烈十倍、如同實質般撲麵而來的、混雜著硝石硫磺和油脂的刺鼻氣味,如同沉睡凶獸的吐息,猛地從那縫隙中洶湧而出!庫房內部沒有燈火,隻有一片純粹的、令人心悸的黑暗!黑暗中,隱約可見堆疊如山的巨大方形木箱輪廓,如同潛藏在深淵中的無數棺槨,散發著無聲的、足以毀滅一切的危險氣息!

刀疤臉漢子臉上刀疤扭曲著,眼中那賭徒的狂熱徹底燃燒起來!他迫不及待地就要側身鑽入那片孕育著巨大毀滅力量的黑暗之中!

城西,那座隔絕了所有喧囂與血腥的僻靜小院。

銅獸香爐口繚繞的青煙未曾斷絕,鬆柏的清冷氣息固執地盤踞在空氣裡,試圖抵禦著從門窗縫隙不斷滲入的鐵鏽與焦糊味。光線依舊幽暗,燭火在紗罩後靜靜地跳動,映照著那張鋪在棋盤上的長安城圖卷。

蔡琰(蘇清)端坐如初,指尖卻不再撚動棋子。那枚材質奇異、內蘊墨雲的棋子,已穩穩落在郭汜大營核心,如同在熾熱的炭盆中投入了一顆冰珠,無聲,卻預示著風暴的軌跡。

圖卷之上,代表著郭汜大營的區域內,一枚枚慘白色的棋子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灰暗、碎裂,如同被無形的重錘砸碎的骨骸。而象征著呂布飛熊軍的漆黑棋子,如同洶湧的墨潮,正瘋狂地吞噬、覆蓋著那片區域,黑色的鋒矢直刺核心!更遠處,代表李傕力量的暗紅棋子,如同穩坐釣魚台的漁翁,盤踞在轉運司衙署的堡壘之中,似乎在安靜地等待著墨潮席捲後的殘局。

棋盤邊緣,一枚不起眼的、邊緣模糊、如同水滴般透明的棋子,悄然移動到了轉運司衙署庫房的位置,與那代表火藥庫的、被硃砂紅圈標記的區域,無聲重合。

貂蟬(柳煙)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水墨,無聲地出現在蔡琰身後。她微微垂首,聲音輕得如同耳畔飄落的塵埃:

“青蚨已還巢。鑰匙,到了‘蠡公’手上。”

蔡琰的目光並未從棋盤上挪開,她的視線長久地停留在那枚透明的“水滴”棋子與硃砂紅圈重合的微妙位置。細長的指尖,卻沿著圖捲上一條幾乎看不見的、由虛線標注的路線輕輕劃過。那條路線的起始點,正是轉運司衙署的庫房深處,而它的終點,蜿蜒曲折,竟然指向長安北麵,渭水之畔,那個被重重險要山塬和堅固堡壘拱衛的龐大莊園——郿塢!

“董仲穎,”蔡琰終於開口,聲音如同冰封的湖水,每一個字都凝結著洞悉一切的寒意與一絲難以察覺的、如同捕獸夾閉合前的期待,“他太老了。老得隻能把自己藏在黃金打造、精兵護衛的龜殼裡,靠噬咬舊日的恐懼和猜忌活著。他以為郿塢是他的不朽堡壘…”

她抬起眼,目光穿透了緊閉的窗欞,彷彿望向了城南那片正被血色與鐵蹄淹沒的混亂,更彷彿看到了更遠之處,郿塢那燈火輝煌卻死氣沉沉的輪廓。

“…卻不知世間最鋒利的矛,往往從堡壘最深處的裂縫中生發。貪婪、恐懼、背叛…這些他賴以維係的毒藥,最終也會成為刺穿他心臟的匕首。”她的指尖輕輕點在那枚代表庫房的硃砂紅圈上,指甲邊緣泛著冷玉般的光澤。

庫房之內,那扇剛剛開啟了一道縫隙、釋放出濃鬱危險氣息的鐵門後。

刀疤臉漢子臉上帶著狂熱與激動,一隻腳已經急切地踏入了那片純粹的、蘊含著毀滅性力量的黑暗。他攥著那半塊玉佩的手心滿是汗漬,另一隻手中的風燈,正被他高高舉起,昏黃跳躍的光暈努力向庫房深處探去,試圖照亮那些如同巨獸蹲伏的方形木箱堆疊的輪廓。

就在他半個身體探入縫隙,風燈的光暈堪堪照到最近的一堆木箱邊緣,甚至隱約映出了箱體上模糊的、代表著“火”的硃砂印記時!

異變陡生!

庫房那高聳的、為了通風而特意加高的屋頂!那巨大的、覆蓋著厚重乾草和瓦片的屋頂!一支尾部綁縛著浸油麻布、正熊熊燃燒的火箭,如同從九幽地獄射出的複仇之眼,拖著刺目的橘紅色尾焰,帶著令人頭皮發麻的尖嘯,精準無比地、狠狠地紮進了堆積得最厚、最乾燥的那片茅草頂棚之中!

嗤——!

燃燒的箭簇瞬間引燃了乾燥蓬鬆的草莖!火苗如同貪婪的毒蛇,驟然躥起,旋即以燎原之勢,瘋狂地沿著頂棚蔓延開來!嗶嗶啵啵的燃燒爆裂聲頃刻間取代了庫房內死寂的危險!橘紅色的火光,瞬間將庫房內部木箱堆疊的輪廓、以及刀疤臉漢子那張因驚駭而瞬間扭曲的臉龐,映照得一片通紅!

而在庫房院落外牆之外,那條堆滿廢棄雜物的陰暗巷道深處,一個蜷縮在斷壁殘垣陰影裡、衣不蔽體、渾身散發著惡臭的老流民,正茫然地抬起渾濁的眼睛,看著那支從遠處某個屋頂角落射向庫房屋頂的火箭軌跡,他那張布滿汙垢和皺紋、早已被苦難磨滅了所有希望的臉上,麻木得沒有一絲表情,彷彿看到的隻是一顆無關緊要的流星。

轟隆!!!

一聲沉悶得彷彿大地心臟被錘擊的巨響,猛然從城南庫房的方向傳來!那聲音並非驚天動地的爆炸,卻帶著一種穿透性的、令人骨髓發冷的震動波!彷彿一個沉睡了千萬年的巨獸,在地殼深處翻了個身!整個長安城南的地麵,都在這沉悶的巨響和隨之而來的、如同漣漪般擴散的地底震顫中,猛烈地晃動了一下!

郭汜大營中,呂布正揮戟將一名試圖偷襲的郭汜親兵連人帶盾劈成兩半!戟刃帶起的血瀑尚未落地,這突如其來的地底轟鳴和劇烈震顫猛地傳來!赤兔馬發出一聲不安的嘶鳴,前蹄驟然揚起!饒是以呂布的絕世騎術,身形也在馬背上劇烈一晃!他瞳孔猛地一縮,赤紅的瞳仁瞬間轉向震動傳來的南方!那聲音的方向…是轉運司!是那庫房?!

中軍帳前,正被親衛死命拖拽著後退、眼神絕望的郭汜,同樣被這地底傳來的恐怖震動和轟鳴駭得魂飛魄散!他踉蹌了一下,幾乎摔倒,猛地抬頭望向南方,臉上先是極致的茫然,隨即,一種混合著狂喜、怨毒和毀滅快意的扭曲表情瞬間爬滿了他的臉!他猛地掙開親衛的攙扶,指向南方,發出聲嘶力竭、如同厲鬼般刺耳猙獰的狂笑:

“報應!報應啊李傕狗賊!你搶!你再搶啊!搶老子的東西!老天開眼!報應來了!炸得好!炸死你們這些狗娘養的!一起死!一起死吧!哈哈哈——!!”

那狂笑聲在營地的一片混亂和呂布驟然轉冷的赤瞳注視下,顯得格外癲狂和絕望。城門失火,池魚已驚。那看似已被點燃的引線,其燃燒的終點,似乎並非僅僅指向長安的殘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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