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異星錄 第14章 仁心仁術
代郡城西,那座征用的深宅大院已徹底化為修羅場與希望之地交織的所在。濃烈得化不開的血腥氣、刺鼻的草木灰和燒酒
消毒用消毒用消毒用混合味道、煮沸麻布藥罐散發的水汽與草藥的苦澀氣息,沉沉地壓在每一個進入此間的人胸口。呻吟聲、壓抑的痛呼、醫官短促而疲憊的命令、護理婦人低柔的安撫交織成一片沉重壓抑的背景音。地上鋪著的草蓆早已吸飽了血水和膿液,呈現出令人心悸的黑褐色,踩上去能感覺到一種令人不安的黏膩。
甄宓(方晴)身上的粗布衣裙前襟浸滿了暗紅與汙黃混雜的痕跡,幾縷被汗水浸透的發絲緊貼在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頰上。她正俯身在一張臨時搭起的厚重門板“手術台”前,全神貫注。門板上,一名異常年輕的士兵——看麵龐不過十七八歲——緊閉著雙眼,牙關緊咬,身體因高燒無意識地抽搐著。他的右腿自膝蓋以下,已完全看不出原本的形狀,被一塊攻城錘崩飛的巨石砸得血肉模糊、骨肉支離。暴露在外的斷骨茬刺穿皮肉,傷口邊緣的皮肉呈現出一種詭異而令人心寒的紫黑色,如同腐敗多時的凍肉,散發著刺鼻的腐敗惡臭。兩名醫護用儘全力按住他僅存的左腿和雙臂,防止他劇痛中暴起傷人。沒有麻沸散,條件簡陋到了極致。
“體溫多少?”
“甄大夫,剛測,腋下燙手,估摸著快四十度了!”
“脈象?”
“浮、疾、時有時無!危象!”
旁邊負責把脈的年老醫官聲音發著顫,布滿老年斑的手都微微抖動著。這種傷,這種凶險的高熱,他行醫幾十年見過無數,絕大多數都邁不過三天鬼門關。
“止血帶再紮緊一層!檢查上端肌肉顏色!酒精衝洗!快!所有接觸過創麵的器物全部換新的,重新煮沸!”甄宓的聲音異常冷靜,甚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絕對權威,在這片混亂中像一柄手術刀般鋒利清晰。她深吸一口氣,冰涼的空氣刺入肺葉,強行壓下從臟腑深處翻湧上來的生理性反胃和巨大的精神壓力。手中那柄按照她要求特製、刃口打磨得儘可能鋒利的短刀,沒有任何猶豫,沿著她預先用燒灼過的木炭灰在傷腿上劃下的切割線,果斷而精準地切入皮肉。刀刃割開壞死的黑色麵板和皮下脂肪層,發出令人牙酸的輕微“嗤嗤”聲。
“呃——啊——!”士兵猛地睜大布滿血絲的眼睛,發出不似人聲的淒厲慘嚎,身體劇烈地向上彈起,又被幾名醫護死死壓住。劇烈的痛苦讓他瞬間清醒,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蛇纏繞住心臟。他看到了懸在自己腿上那柄寒光閃閃的短刀,看到了甄宓那雙冷靜到近乎冷酷、卻又蘊含著不容錯辯的堅定力量的眼睛。
“看著我!趙小虎!”甄宓的聲音陡然拔高,蓋過了他的慘叫,如同驚雷炸響,“你想活嗎?想活著回去見你娘嗎?想就看著我!彆動!”她的目光如同實質,牢牢鎖住士兵驚恐渙散的眼瞳。
士兵趙小虎劇烈的喘息著,豆大的汗珠混著淚水滾落,但甄宓那穿透一切的眼神和“娘”這個字眼,像一根救命稻草,讓他瀕臨崩潰的意誌死死抓住了一絲微光。他死死咬住下唇,鮮血滲出,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的嗚咽,身體繃緊如弓弦,卻真的不再猛烈掙紮,隻是劇烈地顫抖。
“好樣的!忍住!很快!”甄宓語速極快,手下動作卻沒有絲毫遲滯。短刀在肌肉和筋膜間快速而精準地遊走、分離。那柄特製的、帶著細密鋸齒的小巧骨鋸隨後遞到她手中。刺耳至極的摩擦聲隨即響起,那是鋸子切割腿骨的聲音,吱嘎作響,蓋過了周遭所有的呻吟哭嚎,如同地獄的磨盤在轉動。破碎的骨髓粉末混著血沫飛濺出來。每一次拉動都讓趙小虎渾身痙攣,但他死死瞪著甄宓,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竟真的沒有再慘叫出聲。血腥味和骨屑味濃烈得令人窒息。
“脈象沒了!”年老的醫官猛地驚呼,手指急切地在士兵腕間移動,臉色煞白如紙。
甄宓心頭劇震,但動作沒有絲毫停滯。她知道此刻哪怕一秒鐘的遲疑都是致命的。那截斷腿終於被完整切下。鮮血如同開閘的洪水般從斷麵的血管中狂湧而出!
“大蒜浸液!快!”甄宓厲喝,聲音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尖銳。
一名醫護雙手顫抖著捧上一個粗陶罐。罐內渾濁的液體散發著極其刺鼻的、濃烈到幾乎辣眼睛的大蒜辛辣氣味。這是甄宓憑借現代醫生的知識儲備,在極端條件下絞儘腦汁想出的替代方案:用本地能找到的大蒜儘可能搗碎成泥,浸泡在高度提純的、反複蒸餾過的酒精度數最高的燒酒中,試圖提取出哪怕萬分之一的、具有抗菌效果的粗陋“大蒜素”溶液。這是絕望中的賭博。
甄宓迅速用煮沸過又浸滿“大蒜浸液”的細麻布,如同最精密的機器臂,仔細、反複地塗抹在斷麵暴露出的每一處肌肉、筋膜、血管斷端上,尤其是那些顏色灰暗、生機微弱的邊緣組織。她要用這刺鼻的液體,去對抗那肉眼看不見、卻能在數日內奪走一條鮮活生命的“戰場瘟神”(高度疑似氣性壞疽或惡性厭氧菌感染)。
“縫合針!羊腸線!”她伸出手,語氣不容置疑,彷彿隻是在要一件尋常的工具。
沒有時間猶豫,沒有時間精細處理血管結紮(條件根本不允許)。她隻能選擇最快速、風險也最大的方式——快速縫合肌肉層以覆蓋主要血管斷端,將止血和封閉創麵放在首位。手中的彎針帶著處理過的羊腸線,在斷麵肌肉組織間快速穿梭、打結。汗珠如同斷了線的珠子,從她額頭、鬢角不斷滾落,砸在士兵冷汗涔涔的額頭上。每一次進針出針都牽動著周圍所有人的心。
當最後一針縫合完成,打結剪斷,甄宓才猛地直起幾乎僵硬的腰背,深深地、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她沒有去看那截被迅速移走的殘肢,目光隻停留在趙小虎那張因劇痛、失血和高燒而徹底失去血色、如同金紙般的年輕臉龐上。他的呼吸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胸口隻有極其細微的起伏。
“大蒜浸液外敷!厚敷!繃帶加壓包紮!注意鬆緊度!給他喂溫鹽水,一滴一滴的喂!不許停!時刻盯住脈象呼吸!”甄宓的聲音帶著深重的疲憊和一種麵對命運的無力感,卻又蘊含著一股不容動搖的意誌。她轉向身後同樣精疲力竭、麵色蒼白的醫護們,將聲音拔高,如同擂響的戰鼓,“所有人!器械、紗布、你們的雙手,立刻重新用烈酒擦拭!煮沸消毒!處理下一個!記住,快一秒,就多一分希望!快!”
戰地醫院深處,被隔簾勉強圍起的一個稍顯安靜的角落。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消毒酒氣和大蒜浸液的刺鼻味道。一排排草蓆上躺著的重傷員,症狀遠比普通刀箭傷更為詭異和凶險。他們大多肢體有嚴重的碾壓傷、開放性骨折或深部刺傷,傷口通常腫脹異常,麵板緊繃發亮,顏色呈現出從暗紫到青黑色的恐怖漸變。傷口邊緣的皮肉彷彿失去了生命力,觸之冰冷麻木,按壓下去卻會冒出帶有惡臭的稀薄血水和氣泡(皮下撚發音)。更可怕的是那股難以形容的腐敗惡臭,如同死老鼠在高溫下腐爛,濃烈、頑固,任何通風都難以驅散,已經成了這片區域的標誌。
“甄大夫,昨夜截肢的五個,到今早…隻…隻剩一個還有氣,也快不行了…脈象散亂如雀啄…”一名負責觀察記錄的醫官捧著木板,聲音嘶啞低沉,眼眶深陷,寫滿絕望。
甄宓沉默地走到一張草蓆前,蹲下身。躺著的是一名被城牆崩落巨石砸斷小腿的士兵,傷口處理過,但此刻整條腿都腫成了紫黑色,如同巨大的發麵饅頭,麵板繃得發亮,幾乎能看到下麵腐敗的血管紋路。傷口處不斷滲出暗紅色的渾濁液體,帶著濃烈的腐敗氣味。士兵的意識已經模糊,身體間歇性地劇烈抽搐一下,口中發出含糊不清的囈語。
“高熱不退…傷口處理過…也用了大蒜浸液…為何…”一名年輕醫官哽咽著,幾乎要哭出來。他剛入行不久,從未見過如此詭異又迅速致命的“惡瘡”。
甄宓伸出手指,輕輕按壓在士兵腫脹腿部的麵板上,指尖傳來一種異常濕冷的感覺,彷彿在觸控一塊剛從冰水裡撈出的肉。當她緩緩施加壓力,指下清晰地感受到一種細微的“劈啪”感——那是氣體在皮下組織內竄動,是高度特異性、幾乎確診的訊號!
“氣腫…是金瘡痙(破傷風)?還是…氣性壞疽?”甄宓的聲音低沉,眉頭緊鎖成川字。她的心沉了下去。在現代醫學條件下,這兩種厭氧菌感染都是需要頂級重症監護、強力抗生素、高壓氧甚至多次清創手術纔有望挽回的重症。而在這裡…大蒜浸液的效果微乎其微,對抗這種迅猛的感染如同杯水車薪!
她猛地站起身,目光掃過這片被死亡陰影籠罩的區域。“把所有出現腫脹、發黑、撚發音、惡臭的傷員,集中隔離!所有接觸過他們的醫護,處理完一個必須徹底洗手消毒!用烈酒!所有用過的布巾、繃帶,單獨收集焚燒!立刻!”她的命令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這是防止交叉感染的最後一道防線。
“甄大夫!甄大夫!不好了!”一名醫護連滾帶爬地從外麵衝進來,聲音帶著哭腔,“夏侯將軍!夏侯惇將軍受傷被送來了!說是…說是中了毒箭!箭頭還卡在肩胛骨裡!人快不行了!”
如同平地起驚雷!整個臨時手術區域瞬間死寂!夏侯惇!曹操最倚重、最親近的族弟大將!他若在代郡有個三長兩短…所有人都能想象曹操會何等震怒!一股無形的巨大壓力如同山嶽般瞬間壓在每個人的頭頂,空氣彷彿凝固了。
甄宓的心臟猛地一抽,但臉上瞬間恢複了冰封般的冷靜。“在哪裡?帶路!”她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腳步卻已隨著那醫護向外疾走。夏侯惇的傷勢,無論從政治影響還是醫療難度,都將是一場前所未有的風暴中心!
臨時手術區域外圍,氣氛緊張得令人窒息。幾名神情冷峻、殺氣騰騰的親兵甲士將一張臨時擔架死死護在中間,隔絕著試圖靠近的閒雜人等。擔架上,身量魁梧的夏侯惇雙目緊閉,臉色如同死人般灰敗,牙關緊咬。他上半身鎧甲已被解開,左肩處一片狼藉。一支明顯帶有倒鉤、泛著詭異幽藍光澤的鐵箭,深深嵌入肩胛骨下方的位置,周圍皮肉腫脹異常,顏色迅速由青紫轉為一種不祥的紫黑!一股淡淡的腥氣混合著腐敗味彌漫開來。更可怕的是,夏侯惇的身體正以一種極高頻率、無法控製的幅度劇烈地抽搐著,每一次抽搐都牽動著那可怕的傷口,讓周圍人看得心驚肉跳。
“讓開!都讓開!甄大夫來了!”引路的醫護嘶聲高喊。
圍著的人群像被利刃劈開的潮水般向兩側退開。甄宓快步上前,蹲下。她的手剛一靠近夏侯惇的額頭,就感受到一股驚人的滾燙。脈搏急促混亂,如同在胸腔裡瘋狂擂鼓。目光掃過那支毒箭和周圍迅速惡化、顏色加深的創口,甄宓的心沉到了穀底。這絕不是普通的箭傷!那詭異的藍色光澤,極有可能是某種混合了動物糞便或腐敗物以增加毒性的原始“汙毒”,而傷口周圍組織的反應如此迅猛…壞疽感染幾乎是板上釘釘!更要命的是,箭頭深嵌骨縫,倒鉤的存在意味著強行拔出會造成災難性的二次損傷!
“多長時間了?從受傷到現在?”甄宓語速飛快,目光如電掃向旁邊一個渾身浴血、頭盔都歪斜了的親兵隊長。
那隊長聲音帶著哭腔和恐懼:“快…快三個時辰了!將軍是帶我們衝殺胡狗攻城錘的時候,被城頭冷箭…該死的!那箭上肯定抹了汙穢!將軍當時就栽倒了…我們拚死才搶回來…路上將軍就開始打擺子,牙關咬得死緊,怎麼都叫不醒…”他指著夏侯惇因牙關緊咬而隆起的頰肌,“您看!還在抽!”
甄宓的心徹底冰涼。三個時辰!傷口暴露時間遠超理想清創視窗期!毒物和感染早已深入!而夏侯惇全身的強直性痙攣…這是典型的破傷風毒素侵入神經係統的表現!毒箭、深度感染、破傷風…三重致命疊加!在現代icu都是九死一生的危局!
沒有時間猶豫了!多耽擱一秒,生機就流失一分!
“準備手術!立刻!”甄宓的聲音如同寒冰碎裂,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把他抬進去!動作輕!必須固定住!再抽兩個人,死死按住他的頭、頸、胸腹和四肢,防止抽搐時引發更大創傷!燒酒!最烈的燒酒!大量!大蒜浸液!全部拿來!乾淨的沸水!快!把所有能亮的燈油都集中過來!給我照得如同白晝!”一連串命令如同疾風驟雨般砸下。
臨時手術區域瞬間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池塘,炸開了鍋。醫護們被巨大的壓力驅動著,爆發出驚人的效率。火把、油燈被迅速集中,光線驟然明亮,在甄宓和夏侯惇周圍投射下搖曳卻足夠清晰的光影。高度提純的烈酒被一壇壇搬來,刺鼻的氣味充斥空間。甄宓迅速用烈酒仔細清洗自己的雙手和小臂,直至麵板發紅發燙。她挑選了一把最小最鋒利的手術刀,刀刃在燈火下閃爍著森然寒光,又拿起一把特製的、帶著微型倒鉤鉗口的止血鉗。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進入一種近乎絕對的專注狀態,遮蔽掉周圍所有的嘈雜、壓力、恐懼。此刻,她眼中隻有那支猙獰的毒箭和它造成的恐怖創口。
“按住!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動!”甄宓的聲音低沉而穩定。幾名健壯的醫護和親兵用儘全力,如同幾座鐵塔般死死固定住夏侯惇劇烈抽搐的頭、頸、肩、胸腹和雙腿。每一次強直抽搐都讓他們的肌肉繃緊到極限。
手術刀沿著箭桿周圍的腫脹麵板小心切開,避開可見的粗大血管。黑紫色的瘀血和散發著惡臭的膿液瞬間湧出。甄宓眉頭緊鎖,手中的刀卻穩如磐石,繼續深入,擴大切口,充分暴露箭簇周圍的肌肉組織和受損的肩胛骨邊緣。骨骼上清晰的裂痕和嵌入骨縫的幽藍箭頭顯露出來。倒勾深深紮入骨隙之中。
“鉗!”甄宓伸手。助手迅速遞上那把特製的止血鉗。甄宓小心翼翼地用鉗口尖端探入骨縫,試圖卡住箭桿靠近箭頭根部的位置。但倒鉤的結構和骨縫的卡壓讓每一次嘗試都異常艱難。夏侯惇因劇痛(即使在深度昏迷和痙攣中)而猛地向上弓起身體,發出沉悶的嘶吼,巨大的力量差點將按著他的人掀開!
“按住!”甄宓厲喝,額上青筋隱現。她調整角度,鉗口終於死死咬合住了箭桿根部!汗水瞬間浸透了她的後背。
“拔!”伴隨著她一聲短促有力的指令,助手握住箭桿尾部,兩人配合,一個固定一個用力,在鉗子提供支點防止倒鉤撕裂的情況下,穩、準、狠地向外發力!
“噗嗤!”
伴隨著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和一聲悶響,那支帶著倒鉤、沾滿血肉骨屑的幽藍箭簇終於被完整拔出!一股暗紅偏黑的血液猛地從創口深處噴湧而出!
“出血點!鉗住!”甄宓眼疾手快,手中的鉗子閃電般探出,精準地夾住創麵深處一根正在有力搏動、泉湧般噴血的破損動脈斷端!動作之快,幾乎在血液噴出的瞬間就完成了鉗夾!周圍的醫護甚至沒看清她的動作,隻覺得眼前寒光一閃,那致命的噴湧之勢就被硬生生扼住!
“結紮線!”甄宓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喘息。細韌的桑皮線迅速遞來,她手指翻飛,在那被鉗住的血管斷端後方打了一個極其堅固的外科結。狂湧的致命出血被強行止住。
但這隻是開始。創口深處暴露出的景象讓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被箭簇撕裂、沾染了汙毒的肌肉組織呈現出大片的灰白色、暗紅色和紫黑色交織的壞死狀態,散發出濃烈的腐敗氣味。更要命的是,一些肌肉纖維正以肉眼可見的微弱頻率…自發地抽搐著!這是毒素深入神經末梢的訊號!
“清創!最徹底的清創!一點壞死都不能留!”甄宓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與死神搶命的狠厲。她手中的手術刀化身死神的鐮刀,卻是在反向收割死亡!刀鋒毫不猶豫地切入那些明顯失去活力、顏色異常的肌肉組織,將其成片切除!每一次下刀都必須精準判斷,既要最大程度清除感染源和毒素載體,又要儘可能保留尚有生機的組織。深部的筋膜間隙也被開啟探查,尋找可能的膿腔。黑紅相間的腐肉被不斷切割下來,丟入一旁的汙物桶中。
“燒酒!衝洗!大蒜浸液!反複衝洗!浸泡!”甄宓命令著。烈酒如同灼熱的岩漿,一遍遍衝刷著那被徹底開啟的創口深處,帶走血汙和浮動的碎屑。刺鼻的大蒜浸液被大量傾注進去,形成小小的水窪,努力滲透進每一個角落。
時間在無聲中流逝,漫長如同一個世紀。油燈的火苗因耗油而變得微弱搖曳,光線暗淡下來。汗水早已浸透了甄宓的全身,額前的劉海濕漉漉地粘在麵板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重的疲憊。但她手中的動作沒有絲毫變形,眼神依舊專注銳利。當最後一片可疑的壞死組織被清除,整個創口呈現出一種觸目驚心、但至少是相對“乾淨”的紅色和粉白色組織斷麵時,甄宓才緩緩停手。
“分層縫合!引流條!快!”她再次下令。助手們立刻配合,用處理過的羊腸線分層縫合深部筋膜和肌肉層,覆蓋住主要的血管神經束。最後在創腔深處放置了一根煮沸消毒過的細薄竹管作為引流條,另一端露在外麵,以便繼續排出可能的滲出物。創麵表層並未完全縫合封閉,而是保持部分開放,這是預防厭氧環境複燃的最後手段。
當最後一針打結完成,甄宓用一塊浸滿大蒜浸液的厚厚麻布覆蓋在創口上,再用乾淨的繃帶加壓包紮固定。她這才彷彿耗儘了最後一絲力氣,踉蹌了一步,扶住旁邊的柱子才勉強站穩。她劇烈地喘息著,胸腔起伏不定,臉色蒼白如紙,幾乎站立不住。
“體溫!脈象!”她掙紮著問道,聲音嘶啞。
“還在燒!但脈象…好像比剛才…穩了一點點…”負責把脈的醫官仔細感應著,語氣帶著一絲不敢置信的微小希望。
周圍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光聚焦在擔架上依舊昏迷、身體間歇性抽搐、但創口已被處理的夏侯惇身上,又看向那個扶著柱子、幾乎虛脫的纖弱身影。油燈昏暗的光線下,甄宓的影子被拉得長長的,微微晃動著,如同在狂風暴雨中艱難維係的一點微光。她的背影,在眾人的注視下,顯出一種孤絕而沉重的力量。
司馬懿不知何時已悄然立在人群外圍的陰影裡,如同一個無聲的幽靈。他穿著普通的低階文吏服飾,毫不起眼。他的目光並未停留在夏侯惇身上,而是緊緊鎖定著甄宓,以及旁邊那桶散發著刺鼻氣味的大蒜浸液粗陶罐。他的眼神深邃,如同兩口古井,看不出絲毫情緒波動。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攏在袖中,指尖在一塊小小的、浸過墨汁的特製布片上,正以一種外人無法察覺的細微幅度快速移動著,記錄下他能看到的一切關鍵資訊:手術時長、清創的徹底程度、那奇特的引流裝置、大蒜浸液的反複使用、以及夏侯惇術後那極其微弱卻真實存在的生命體征變化…這些冰冷的資料,正被他迅速轉化為隻有自己能解讀的微縮符號。
“接下來…纔是真正的鬼門關…”甄宓的聲音如同歎息,打破了死寂。她抬起彷彿灌了鉛的手臂,指向旁邊依舊深陷高燒抽搐、傷口惡化的趙小虎,“還有他們…感染…毒素…高燒…大蒜浸液…效力終究有限…”她的聲音裡充滿了深重的疲憊和無助,目光掃過那片被隔離的、散發著死亡氣息的區域,每一個掙紮的生命都如同一塊巨石壓在她心頭。
“我們需要…更好的藥…更有效的辦法…”她喃喃低語,如同在與無形的命運對話,更像是在拷問自己這個來自現代的醫生靈魂。在抗生素誕生之前,人類麵對如此烈性的厭氧菌感染,幾乎就是束手無策的絕境!她帶來的戰地醫療體係,在這場突如其來的、源自戰場汙穢的“瘟疫”麵前,暴露出了它最致命的脆弱之處!
油燈的火苗在角落裡發出輕微的劈啪爆響,光線忽明忽暗。夏侯惇的身體在一次劇烈的抽搐後,忽然發出一聲拉風箱般粗重的吸氣聲。甄宓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猛地撲過去檢視。司馬懿在陰影中,薄薄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微微向下撇了一下,眼神中閃過一絲冰冷的評估意味。他攏在袖中的手指停止了劃動,將那片記錄著關鍵資訊的布片緊緊攥在掌心。
生命的脆弱與堅韌,醫術的有限與偉大,在這彌漫著血腥、腐敗與大蒜氣味的昏暗空間裡無聲地角力。而窗外,代郡城頭的廝殺聲從未停歇,這座堡壘,連同其中掙紮的靈魂,仍在北境凜冽的寒風中,承受著最殘酷的試煉。甄宓的賭注已經押下,但命運的天平,尚未給出最終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