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漢異星錄 第5章 寰宇圖卷·海角天涯
建安十一年的海風,帶著鹹腥與暖意,吹拂過丹徒港。新築的水泥碼頭向蔚藍的海麵延伸出粗獷有力的臂膀,巨大的“海鶻”船如巨鯨般安穩停泊其上。桅杆如林,繩索縱橫,卸下的貨物堆積如山:色澤沉鬱如血的胡椒、閃爍神秘幽光的寶石、造型奇詭的琉璃器皿、散發著濃烈異香的木料,以及一捆捆用陌生文字書寫的羊皮卷軸——這是孫權(孫陽)耗費巨大心血組織的遠洋船隊,第三次從“西南大海”(印度洋)滿載而歸。
然而,此刻港口最喧鬨的焦點,並非這些令人目眩的財富,而是碼頭深處那座被嚴密護衛起來、由巨大倉庫臨時改建的工坊。工坊內幾乎不見天日,窗戶被厚重的深色麻布簾幕層層遮蔽,唯餘中央區域被數十盞異常明亮、不斷搖曳的鯨油燈照耀得纖毫畢現。
空氣中彌漫著墨汁的澀香、獸皮的微膻、紙張的草木氣息,以及一種高度緊張、近乎窒息的氛圍。來自三次遠航的船長、通譯、畫師,以及孫權麾下最精通測繪的能吏,全都圍攏在工坊中央那張巨大得令人瞠目的木製平台周圍。平台之上,一張由數十張上等宣紙拚接而成的、幾乎覆蓋了整個台麵的巨大圖卷,正在眾人屏息的注視下,慢慢揭開它神秘的最後幾處角落。
平台正中央,“小喬”韓雪正跪坐著,身體繃成一張蓄勢待發的弓。她不再是那個閨閣中偶爾顯露異才的嬌俏少女,烏黑的長發被一根素銀簪草草挽起,幾縷發絲被汗水黏在微紅的頰邊。她的臉頰明顯消瘦了,唯有一雙眼睛亮得驚人,如同淬煉過的星辰,燃燒著全神貫注的火焰。纖長的手指上沾染著墨跡與硃砂,此刻正穩穩地握著一支極細的鼠須筆,屏息凝神,將筆尖小心翼翼地探向圖卷東南海域一片尚未勾勒輪廓的空白水域。
一位滿臉風霜、缺了半隻耳朵的老船長,正操著濃重的吳地口音,輔以急促的手勢,反複描繪著他在上一次航行中遭遇的奇異景象:“姑娘!就是那處!船行至大海深處,忽見海麵如煮水般沸騰翻滾,水色赤褐!無數巨魚翻騰跳躍,小的如舟,大的……大的竟有小山丘般大小!背脊烏黑如鐵,噴起的水柱幾丈高!那水域氣息灼熱,腥風撲麵,船隊不敢久留,隻能遠遠繞開……”
韓雪的筆尖微微一顫,一滴濃墨險些墜落。她深吸一口氣,穩住手腕,目光在老船長急切的臉龐和眼前巨大的空白之間飛速遊弋。她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資訊碎片:先前船隊帶回的某種巨大海獸的骨骼殘片特征描述;多年前在古籍中偶然瞥見的關於“南海巨黿”的模糊記載;更重要的,是自身那早已與宿主喬霜融為一體的、對地理與生物近乎本能的直覺與邏輯推演能力。這直覺在沸騰的腦海中進行著超越時代的、精密的生物地理學分析——巨大體型意味著深海環境,噴水意味著哺乳類呼吸,異常活躍區可能與海底火山活動帶來的豐富營養物質有關……
“隆脊、噴水、喜暖水……”
她櫻唇微啟,聲音低沉而清晰,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與無形的知識對話。細筆落下,不疾不徐。先是一條流暢而龐大的曲線,勾勒出某種巨大生物充滿力量的脊背輪廓。緊接著,在它活動區域的核心位置,她筆走龍蛇,用硃砂點出一個醒目的、代表熱力活動的符號——一座抽象的、冒著煙氣的火山錐。寥寥數筆,一個令人望而生畏的“海獸活躍\\/地熱異常區”,便在紙上豁然成型!那躍然紙上的巨大輪廓和警示意味十足的硃砂符號,彷彿下一刻就要從紙麵掙脫出來,帶著灼熱的氣息與驚濤駭浪。
“好!”旁邊負責記錄的一名年輕繪圖吏忍不住低聲喝彩,眼中滿是欽佩。
韓雪卻無暇回應。她的目光已如鷹隼般銳利地轉向圖卷的另一端,西北方向那片同樣令人心悸的巨大空白——那是遙遠的“西域之西”(歐洲)。
一位剛從袁紹治下鄴城輾轉而來、風塵仆仆的粟特老胡商,正用生硬卻流利的漢話,激動地攤開一張邊緣殘破、繪滿彎彎曲曲如蛇行般文字的羊皮地圖。他枯瘦的手指在羊皮捲上一條蜿蜒的藍色粗線旁反複摩挲,聲音因激動而顫抖:“尊貴的製圖大師!看這裡!我的商隊,我的父祖輩,用駱駝蹄子和屍骨丈量出來的路!從安息(波斯)的王都泰西封(ctesiphon)出發,向西!渡過這條‘大西河’(幼發拉底河\\/底格裡斯河),穿過荒原和雪山……最終抵達!抵達那片被無數城邦分割、彼此廝殺不休的土地!”
他的手指重重地點在羊皮卷西端一個用金色墨水繪製的、頭戴橄欖枝環的雄鷹徽記旁:“這裡!號稱‘萬城之城’的‘羅馬’(roma)!它古老、強大、奢華!它的石頭大道像神的織毯鋪滿大地!它的水道橋如同山脈橫跨天空!但是!”老胡商的語氣陡然變得急促而沉痛,帶著一種見證過無數毀滅的滄桑,“它的心臟裂開了!東西分裂!一個皇帝在‘新羅馬’(君士坦丁堡),依舊試圖掌控整個帝國;另一個皇帝在舊都羅馬,卻被日耳曼蠻族像狼群一樣圍困撕咬!公羊角(哥特人)、大斧(法蘭克人)、還有那些來自冰冷北方的長船海盜(維京人)……戰火!劫掠!瘟疫!使得這條用黃金鋪就的商路……已經變成了吞噬商旅血肉的死亡之路!唉!”
老胡商長歎一聲,渾濁的老眼裡是難以掩飾的恐懼和惋惜。他帶來的不僅是一條交通線,更是一幅強權崩塌、文明在蠻族洪流中掙紮的末日畫卷。
“東西分裂……內戰……蠻族入侵……”
韓雪喃喃自語,聲音低得隻有自己才能聽見。粟特老商人的描述,與她前世課堂上那些關於羅馬帝國晚期衰亡史的知識碎片瞬間碰撞、印證、融合。一種跨越時空的悲涼與洞徹感攫住了她。她沒有立刻動筆,而是閉目凝神片刻,再睜開眼時,目光已如冰封的湖麵般沉靜。細筆蘸飽濃墨,在代表羅馬的位置,穩穩地畫下一個象征城市的雙重城牆符號。然而,這符號卻被一道觸目驚心的、如巨大傷痕般的深紅色鋸齒線——代表戰爭與分裂——從中無情地劈開!在代表羅馬城的符號兩側,她迅速勾勒出幾個極具象征性的粗糙圖騰:代表哥特人的銳利羊角、代表法蘭克人的沉重戰斧、代表維京人的猙獰長船龍首!這些蠻族標識如同貪婪的鬣狗,從北方的濃重陰影中探出獠牙利爪,緊緊圍困著那道代表分裂的紅色傷痕。最後,她用硃砂在那條連線安息與羅馬的古老商路上,寫下兩個力透紙背、彷彿浸透了血淚的隸書小字:“絕路!”
“絕路……”
一旁的魯肅不知何時已悄然站到近旁,目光凝重地掃過那片被戰火與蠻族陰影籠罩的西方疆域,又掠過圖中標注的南亞次大陸上星羅棋佈的“天竺諸邦”(印度列國時代),最後停留在東方那片廣袤而統一的華夏疆土上。一抹複雜的光芒在他深邃的眼底掠過——是震撼,是慶幸,更有一絲難以言喻的使命感與緊迫感。如此廣大的世界,竟是如此參差多型,又充斥著如此深重的混亂與威脅。華夏的統一與強盛,在此刻不再是空洞的頌歌,而是生存與屹立於這狂暴寰宇的根本!
巨大的圖捲上,墨跡淋漓,色彩交織。韓雪的筆,如同擁有生命一般,在連線已知與未知的廣闊舞台上飛舞。她時而根據水手對星象變化的描述,修正著赤道附近島嶼的緯度;時而依據海流方向與海島植被的差異,推斷並標注出幾處可能存在淡水源的補給點;時而又根據商人帶回的零星描述,在非洲大陸東岸那團模糊的輪廓邊緣,謹慎地畫下象征荒漠的枯黃色波紋與代表“林密多獸、膚黑如墨”土著的簡筆人形符號。
時間在高度集中的勞作中失去了意義。當韓雪終於落下最後一筆——在遼東半島東部那片尚未探明的海域邊緣,謹慎地勾勒出一條象征陸地儘頭的虛線,並寫上“未知之海”的標注時——她握著筆的手指因為長時間用力而微微痙攣,幾乎失去了知覺。巨大的疲憊如同潮水般席捲而來,讓她眼前一陣發黑,身體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小妹!”一直守候在側、負責整理資料和照顧她的“大喬”李雯及時伸手扶住她的肩膀,聲音裡滿是心疼。李雯的目光掃過妹妹蒼白如紙的臉頰和布滿血絲的雙眼,又落在眼前這幅已經完成的、足以顛覆任何時代認知的巨幅圖捲上。震撼如同電流擊穿了她的神經。作為新聞係出身的穿越者,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幅圖卷所蘊含的毀滅性力量——它足以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成為笑談,讓“天圓地方”的宇宙觀轟然崩塌,將無數人賴以生存的精神支柱碾得粉碎!一絲深重的憂慮在她眼底凝結:這幅圖一旦現世,引發的將不僅僅是知識革命,更可能是一場席捲整個思想界的滔天巨浪與靈魂深處的強烈地震!
“阿姊,成了。”
韓雪靠在姐姐溫軟的臂彎裡,聲音虛弱得幾乎聽不見,卻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心滿意足的輕鬆。她抬起微微顫抖的手指,輕輕拂過圖卷中心那片被精心描繪出的、如同雄雞般昂首屹立的華夏疆域。她的目光,如同穿越了千山萬水,落在西南邊陲交州(嶺南)那片被特意用醒目的硃砂圈出的區域上。那裡,細密的隸書小注清晰寫著:“交州以南,瘴癘尤甚,夏秋多疫,氣如蒸釜,人畜立斃。”
這是她基於地理氣候知識和零星病例報告做出的推斷,一個無聲的警兆。
一騎絕塵·圖卷驚世
數日後。
洛陽,魏公府議事堂。
巨大的“寰宇全輿圖”高懸於曹操(林風)主位對麵的整麵牆壁之上。當遮擋的帷幕被兩名侍衛緩緩拉開時,縱然是意誌堅如鋼鐵、早已通過零散情報拚湊過世界輪廓的曹操,瞳孔也在瞬間猛烈收縮!
不再是抽象的線條和模糊的標注!
這是一幅活生生的、充滿了無數細節與驚心動魄資訊的巨大畫卷!
冰冷的藍色線條描繪出蜿蜒曲折的海岸線,勾勒出從未想象過的巨大陸地輪廓(歐亞非大陸)。象征著山脈的赭石色鋸齒狀線條在東西方大地上雄渾地隆起(喜馬拉雅、阿爾卑斯)。代表河流的靛藍色脈絡如同大地的血管,奔騰不息地注入浩瀚的藍色海洋(尼羅河、兩河、印度河、恒河)。星羅棋佈的黑色城鎮符號點綴其上,旁邊用蠅頭小楷標注著一個個從未聽聞卻又在情報中若隱若現的國度名稱:貴霜、天竺諸邦(摩揭陀、朱羅等)、安息(帕提亞)、分裂的羅馬(東、西)、埃及(托勒密王朝殘餘)……
曹操猛地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到地圖前,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瞬間鎖定了地圖的西端——那道將羅馬城劈開的、象征著分裂與戰火的深紅色裂痕!以及裂痕周圍,那幾隻用簡練筆觸勾勒出的、散發著蠻荒與血腥氣息的圖騰——羊角、戰斧、猙獰的龍首長船!老胡商薩保描述的“蠻族圍城、帝國崩裂”的末日景象,彷彿伴隨著濃重的血腥味與刀劍碰撞的鏗鏘聲,跨越萬裡時空,撲麵而來!
“好一個‘絕路’!”
曹操的聲音低沉得如同悶雷,手指重重地戳在代表羅馬分裂的紅色裂痕上,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他猛地扭頭,目光如電般掃過肅立堂下的郭嘉和荀彧,那眼神中蘊含的已非單純的求知慾,而是一種冰冷徹骨的、源自最高統治者視角的戰略評估與巨大威脅感。“西方此等龐然大物,竟在蠻族撕咬下哀鳴!其衰敗之速,遠超孤之預料!若其傾覆,那些茹毛飲血的蠻族……會滿足於西方的土地嗎?”
問題如同淬毒的匕首,瞬間刺入郭嘉和荀彧的心臟,讓他們遍體生寒!一旦西方屏障崩塌,失去了文明壓製的蠻族洪流,是否會轉頭向東?這幅地圖所揭示的,不僅僅是世界的廣闊,更是潛藏在遠方地平線下的、足以顛覆華夏命運的滔天巨浪!
郭嘉強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目光艱難地從羅馬的末日圖景上移開,轉向地圖的東南方。那片被稱為“天竺”的土地上,密佈著大大小小十多個標注著不同邦國名稱的城鎮符號,旁邊甚至還註明了主要的物產:香料、寶石、稻米、戰象……
“主公,”郭嘉的聲音帶著一絲因激動而產生的微顫,指向那片豐饒之地,“觀此圖,天竺之地,物產豐盈遠勝傳聞,然……邦國林立,其勢散如散沙!其富庶如孩童抱金行於鬨市!其強鄰貴霜、安息,皆非善與之輩!”
他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而充滿攫取欲,“此乃天賜之機!與其坐視其金銀財貨滋養他邦,不如……”
“不如趁其內耗,遣精乾使節,攜我大漢威儀及新式奇貨(如絲綢、瓷器、馬具),或利誘,或威壓,分化其王公,攫取其資源!”
荀彧立刻接上郭嘉的話頭,語氣沉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灼熱。他指向從江東港口延伸出去的、那幾條用深藍色醒目標注的“海貿路線”,目光最終落在地圖上代表江東勢力範圍的赤色標記上,憂慮之色一閃而逝。“然則,此等海上通衢,儘握於江東之手!其船隊、其海圖、其貿易據點,已成氣候!長此以往……此南方糧倉、海外利源,恐成孫氏一家之私囊,尾大難掉矣!”
地圖帶來的震撼,瞬間轉化為對現實權力格局的深切憂慮與對江東坐大的忌憚。這張圖,讓曹操集團的核心謀士們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直觀地感受到了來自海洋方向的潛在挑戰與威脅。
蜀地·成都·州牧府後園
春日的暖陽透過新綠的竹葉,在石徑上灑下斑駁的光影。池塘邊,水車發出富有節奏的“吱呀”聲,將清流送入新辟的農田。劉備(陳默)與諸葛亮屏退了左右,隻留這幅驚人的圖卷鋪展在涼亭的石桌上。
沒有洛陽議事堂的凝重肅殺,這裡的氣氛帶著一種更貼近土壤的審慎與探究。
“孔明,你看此處!”劉備的手指帶著常年勞作的微繭,輕柔而精準地點向地圖西南——那片層巒疊嶂、被標注著“雲貴高原”的廣闊區域。不同於曹操對遠方強權衰亡的警惕,也不同於荀彧對海上通道的憂慮,劉備的目光牢牢鎖定了這片與蜀地山水相連的土地。“韓姑娘標注得何其精當!‘山高林密,族群繁多,路險難通’……然其地多溫熱河穀,宜稻作,礦藏豐!”
他的語氣充滿了開拓者的熱忱與實乾家的務實,“若能以我蜀中新式之良種、鐵器農具,輔以懷柔通商之策,沿此圖所示峽穀、河流走向徐徐開路築城,移民屯墾……假以時日,此地所出之糧秣、礦藏,足以養我益州十萬甲兵,更能為南下拓殖打牢根基!此乃固本培元之大道!”
諸葛亮羽扇輕搖,深邃的目光隨著劉備的手指在地圖上緩緩移動,如同在推演一場無形的棋局。他的注意力更多停留在圖捲上那些細密的墨線——代表山川走向、河流脈絡、盆地星布。“主公所見甚是。此圖價值,首重‘地脈’二字!”他的聲音清朗而充滿洞察力,“山川形勝,水陸交通,沃野荒漠……皆係於此。譬如這標注‘瘴癘尤甚’的交州以南……”
他的羽扇尖端輕輕點在韓雪用硃砂圈出的交州區域,眉頭微蹙,“觀其氣候、水係分佈,確為瘟疫滋生之所。若依此圖預為綢繆,選高地築城,儲備藥物,推廣衛生之法(如沸水淨水、糞便遠離水源),或可大大減輕疫病之害。此圖,實乃安民、拓土、防災之無上利器也!”
他看向劉備,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嘉以為,當以重禮謝過江東那位韓姑娘,並請其或遣精乾弟子,或詳注此圖要旨,速抄副本,為各郡縣所用!山川地理,乃立國之本,不可不察!”
劉備連連點頭,目光再次落回地圖上標注著“雲貴高原”的區域,彷彿已看到無數梯田在山間鋪展,炊煙在新築的堡寨上空嫋嫋升起。然而,一絲憂慮很快浮上眉梢:“孔明所言,乃老成謀國之道。隻是……”
他微微一頓,手指無意識地在圖卷邊緣摩挲著,“如此重器,出自江東之手。其利固大,其柄……亦操於人手啊。”
對於孫權(孫陽)這個活力四射、充滿冒險精神的“小霸王”,劉備內心始終抱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情愫——既欣賞其進取之心,又警惕其難以預測的鋒芒。
鄴城·大將軍府內室
濃重的藥味也無法驅散房中彌漫的壓抑與衰朽氣息。袁紹(錢廣進)斜倚在錦榻上,厚厚的錦被蓋至胸口。曾經意氣風發的臉龐如今枯槁灰敗,眼窩深陷,鬢角的白發如霜雪般刺眼。劇烈的咳嗽讓他單薄的胸膛劇烈起伏,侍立一旁的審配連忙遞上溫熱的藥湯。
那份標注著“西域詳圖”的副本,就攤開在袁紹觸手可及的矮幾上。枯瘦的手指顫抖著,撫摸著圖上那條從玉門關西出、穿越沙漠戈壁、最終連線安息帝國(帕提亞)的,用明黃色清晰標注的“黃金商路”。
“咳咳……安息……大秦(羅馬)……”
袁紹的聲音嘶啞無力,如同破舊的風箱,“原來……絲綢、琉璃、香料……真正的源頭竟在如此遙遠之地!價值……何止百倍千倍!”
那雙渾濁的眼裡,爆發出商人看到無價珍寶時特有的、近乎迴光返照的亮光,充滿了無儘的貪婪和懊悔!懊悔自己過去隻盯著中原一隅,未能傾儘全力開拓這條流淌著無儘財富的命脈!
然而,這光芒隻閃爍了一瞬,便被更深的痛苦與無力感吞噬。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滑向地圖上代表西域長史府所在位置的“它乾城”標記。旁邊,韓雪用細小的朱筆清晰地標注著:“車師後部附匈奴,鄯善、且末陽奉陰違,商道屢遭劫掠,戊己校尉處境維艱。”
“咳咳咳……”
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袁紹的臉龐因窒息而漲得通紅,幾乎喘不上氣來。審配慌忙為他撫背順氣。過了好一陣,袁紹才喘息稍定,目光死死盯著那條象征著財富卻又處處斷裂的黃金之路,眼中充滿了血絲與不甘的怨毒。
“匈奴……車師……還有那些首鼠兩端的牆頭草!”他猛地攥緊拳頭,骨節發白,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扭曲變形,帶著一種窮途末路的瘋狂,“他們……他們是要斷了孤的命脈!斷了河北最後一口活氣!”
他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死死抓住審配的手腕,指甲幾乎嵌進肉裡,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如刀,“告訴派出去的人!咳咳……告訴安息王!告訴西域那些蠻王酋長!金子!珠寶!中原的美女!鹽鐵茶布!孤都可以給!要多少給多少!隻要他們肯賣命!幫孤殺光那些匈奴狼崽子!打通這條路!”
袁紹眼中凶光畢露,如同瀕死的凶獸:“誰敢再擋孤的財路……孤……孤就調集大軍!燒光他們祖宗的草場!殺光他們的牛羊!把他們的子子孫孫都貶為最下賤的奴隸!永遠釘在這條商路上做苦役!孤……說到做到!咳咳咳咳……”
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幾乎要將他的心肺都咳出來。審配看著主公眼中那病態的偏執與狂亂,感受著手腕上傳來的冰冷刺骨的顫抖,心頭沉甸甸如同壓上了一塊鉛石。這幅地圖展現的希望,對油儘燈枯的袁紹而言,更像是一劑誘人卻又致命的猛藥,將他最後的心力與理智都燃燒殆儘。
建業·吳侯府臨江閣
視野開闊的樓閣之上,江風浩蕩,吹拂著年輕君主額前的碎發。孫權(孫陽)憑欄而立,一身勁裝更顯英姿勃發。周瑜與他並肩而立,兩人中間,正是那幅剛剛繪製完成、墨跡猶香的《寰宇全輿圖》正本。
沒有曹操的凝重、劉備的謹慎、袁紹的瘋狂。孫權的臉上是毫不掩飾的狂喜與少年人獨有的、彷彿要征服星辰大海的萬丈豪情!
“公瑾!看啊!”孫權的指尖如同一柄利劍,在地圖上由建業港出發,沿著那條被韓雪用深藍色特彆加粗、並畫上了幾艘帆船符號的航線,一路向南!他的手指劃過標注著“夷洲”(台灣)、“朱崖洲”(海南)的島嶼,掠過“扶南”(柬埔寨)、“林邑”(越南中南部)的海岸線,最終停留在南亞次大陸西端那個醒目的海港符號——“身毒西海港”(印度西海岸港口),旁邊清晰地標注著“香料、寶石、象牙貿易樞紐”。
“我們走通了!真真切切地走通了!”孫權的語氣興奮得近乎顫抖,眼中跳躍著彷彿發現新大陸般的火焰。“這條航線,如今已不再是模糊的傳說,而是刻在紙上的通途!看這季風標記(韓雪用小箭頭標注的風向示意),看這沿途標注的補給點、避風港……有此圖在手,後續船隊再行此路,安全與效率何止倍增!這,就是海權的基石!是我江東未來的生命線!”
周瑜的目光則更為深遠。他的視線追隨著那條藍色航線一路向西,越過南亞次大陸,進入那片被標注為“大食海”(阿拉伯海)的廣闊水域,最終停留在圖卷最西端那片代表“安息”與“大秦”的陸地邊緣。地圖上清晰地顯示出,從“身毒西海港”出發,向西沿著海岸航行,可以抵達安息(波斯)的南方港口,進而更深入地接觸那個富庶而強大的波斯帝國(帕提亞王朝),甚至……接觸到那個正在崩塌的羅馬世界!海圖上的點點帆影,彷彿在他眼前連成了一條橫跨大洋的黃金鏈帶!
“主公,”周瑜的聲音依舊帶著慣有的從容,但眼底深處那難以抑製的激越,如同平靜海麵下洶湧的暗流,“此圖之重,更在於指明瞭方向!西南大海(印度洋)既通,其西尚有安息、大秦!其南……”他的手指堅定地沿著非洲大陸東岸那模糊的輪廓向下滑動,“此圖雖未繪儘,然據舟師所言,此大陸向南,海岸似延綿無儘!其儘頭何在?繞過儘頭,是否彆有天地?若我江東舟師能率先繪製出這片未知的海圖,開辟通向南極之海(好望角)的新航道……則天下之利,儘歸我手!此乃真正的‘定海神針’,足以奠定我江東千秋萬世之基業!”
他看向孫權,目光炯炯,“當務之急,是依此圖所示,在關鍵節點——如夷洲北港、珠崖洲、乃至身毒西海港附近——選易守難攻之處,修築堅城!屯駐精兵!控製水道!建起屬於我江東的海上驛站與堡壘鏈!讓這條黃金海路,成為我血脈的一部分!”
“築城!立寨!控扼海道!”孫權猛地一拳砸在欄杆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意氣風發,“正合我意!公瑾,我們想到一處了!航海院那邊,要立刻以此圖為藍本,細化各節點所需!水泥!鋼筋!火炮!都要優先供應這些海外據點!我要讓這些據點,成為我江東龍旗永不降落的燈塔!”
江風鼓蕩著他年輕的衣袍,獵獵作響,彷彿已化作即將遠航的巨帆。
夜幕低垂。
洛陽深巷一處不起眼的院落,燭火如豆。司馬懿放下手中那份剛由鄴城暗線通過特殊渠道、耗費巨大代價才輾轉送來的地圖副本抄件。圖上那些陌生的名稱、廣闊得令人窒息的疆域、西方帝國崩裂的慘象、以及貫穿東西南北的貿易路線和江東那刺眼的藍色海權標識,如同無數冰冷的芒刺,紮入他的眼底。
沒有袁紹的貪婪癲狂,沒有曹操的冷峻忌憚,沒有劉備的務實審慎,更沒有孫權的少年意氣。司馬懿的臉上隻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靜。他修長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病態的穩定,輕輕拂過地圖上那片標注著“未知之海”的遼東東部海域,又緩緩滑向非洲大陸南部那片巨大而模糊的輪廓邊緣。
“海角天涯……圖窮現……”
他薄唇微啟,聲音低得如同夢囈,在寂靜的鬥室裡飄散。燭光在他異常平靜的側臉上跳躍,投下深邃難測的陰影。最後,他的指尖如冰冷的蛇信,輕輕點在了圖卷下方那個小小的落款標記上——一朵由極細銀絲勾勒出的、含苞待放的辛夷花(小喬韓雪與姐姐約定的隱秘標記)。
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弧度,在司馬懿的嘴角緩緩勾起。那不是欣賞,不是讚歎,而是一種洞悉了獵物軟肋、看到了操縱棋局新可能的獵人微笑。這笑容的冰冷,足以凍結周遭的空氣。
江東,丹徒港。
喧囂散去,臨時工坊內隻剩下韓雪一人。鯨油燈的光芒將她疲憊的身影長長地投射在牆壁上。那幅巨大的、承載了整個已知世界的圖卷已被精心收起,捲成沉重的一軸。
韓雪卻沒有立刻離開。她走到角落一個堆滿雜物的木箱旁,吃力地挪開上麵的幾卷廢棄草圖。箱底,靜靜躺著一卷用厚厚油布包裹、邊緣用火漆嚴密封印的物件。她小心翼翼地解開繩索,展開油布。
裡麵並非地圖,而是一張質地堅韌、泛著羊皮特有微黃的卷軸。卷軸上繪製的,竟是遼東半島外那片被標注為“未知之海”區域的放大詳圖!然而,與主圖上那條代表推測海岸線的虛線不同,這張詳圖的邊緣,清晰地用墨線勾勒出了一片狹長、崎嶇、多半島島嶼的陸地輪廓!其形狀,竟與後世所知的朝鮮半島北部與庫頁島雛形驚人地相似!
在這片陸地的東側海域,韓雪用極其精細的筆觸,畫下了一連串如同珍珠般散落的島嶼鏈!在島嶼鏈的儘頭,她重重畫下了一個巨大的問號“?”,並在旁邊用硃砂寫下了一行觸目驚心的隸書小注:
“扶餘(朝鮮)海東,島鏈北指,其形如弓。去歲江東商船‘海鶻七號’行經耽羅(濟州島)以北,遇強風偏離航道,曾遙見其北端有大島輪廓,林木蒼莽,似有煙火。疑為古肅慎(女真)遺族所據?抑或……彆有洞天?然其海域冰封期漫長,海況詭譎,暗礁密佈如犬牙。同行三船,唯‘七號’僥幸得脫,餘者……皆葬怒濤。此圖,乃生還者口述,九死一生所得。提督陸凱聞之,止言:‘海路……不靖。’”
韓雪的手指輕輕拂過“皆葬怒濤”那幾個字,指尖冰涼。她凝視著地圖最北端那個巨大的問號,以及“海路不靖”的冰冷評語。陸凱那低沉而凝重的聲音彷彿再次在耳邊響起,帶著海風特有的鹹腥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彷彿被來自北方的無形陰影所籠罩的寒意。
那裡,冰海之北,那片連地圖都隻能以問號標注的未知迷霧深處,是否也如西方崩裂的羅馬一般,蟄伏著足以顛覆一切的狂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