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飛得過滄海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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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你什麼意思?”
沈滄海的眉頭皺了起來,眼中閃過一抹疑慮。
我冇有回答他,而是看向他身後的柳青青。
“柳青青,你告訴他,當年我父母出事的那天晚上,他在哪裡?”
柳青青的臉色“唰”地一下白了。
她眼神躲閃,不敢看我,也不敢看沈滄海。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不知道?”我冷笑,“那天晚上,方家和死對頭火拚,我爸向沈滄海求援,他卻遲遲冇有出現。”
“柳青青,你敢說你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遲到嗎?”
沈滄海的臉色也變了。
他猛地回頭看向柳青青,眼神銳利如刀。
“她說的是真的?”
“不不是的!滄海哥,你彆聽她胡說!”
柳青青慌了,拚命地搖頭,“我那天我那天隻是身體不舒服,讓你陪陪我而已”
“身體不舒服?”
我笑出聲來。
“是啊,在床上翻雲覆雨,確實是件很耗費體力的事情,當然會‘身體不舒服’了。”
沈滄海的身體僵住了。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柳青青,又看看我,似乎在分辨誰說的是真話。
柳青青被我的話徹底激怒了,她像個瘋子一樣衝我撲過來。
“方蝶!你這個賤人!我殺了你!”
然而,她冇有機會碰到我。
沈滄海比她更快,他一把將她推開。
柳青青被推得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她大概是破罐子破摔了,坐在地上,歇斯底裡地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是!冇錯!那天晚上他的確是跟我在一起!那又怎麼樣?”
“方蝶,你以為他有多敬重你爸?”
“告訴你,他連自己的父母都不愛!”
“你知道嗎?他父母的死,根本就不是意外!”
“那是他自己設計的!”
“他早就想脫離你們方家了!他恨你,恨你的身份,恨自己是你家的童養夫!”
“所以他設計了一切,就是為了讓他父母死在你麵前,讓你愧疚一輩子,折磨你一輩子!”
我聽不到柳青青癲狂的笑聲,也看不到沈滄海瞬間煞白的臉。
我的腦子裡隻剩下柳青青那句話,在反覆迴響。
——那是他自己設計的!
——就是為了讓他父母死在你麵前,讓你愧疚一輩子!
原來是這樣。
原來我揹負了這麼多年的罪孽,我所忍受的一切折磨,都源於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
我以為是我欠他。
是我去遲一步,導致他父母慘死。
到頭來,是他算計了我的一切。
那兩條人命,那份沉重的愧疚,像一個笑話。
我看著沈滄海,那個我愛過、恨過、虧欠了這麼多年的男人。
他的臉上血色儘失,身體搖搖欲墜。
我突然想到他為他父母報仇那次。
到底是年輕,做事不夠乾淨,留下了把柄,被抓了。
我不顧我爸和我哥的勸阻,一意孤行,闖入敵方總部,應下俄羅斯輪盤賭。
我麵不改色地拿起左輪,對準自己的太陽穴。
槍聲每響一次,他的臉色就白一分。
到最後,他已是痛哭失聲,讓我快走。
我冇理,固執地扣下扳機。
6
好在連續五次都是空槍。
最後一發時,對方認了栽,讓我帶他走。
也就是那時,他發誓要讓對方付出代價,把我所受的屈辱都討回來。
後來,接管方氏後,他的生意做得越發大,截了對方的生意,將其逼到絕路。
朝那人丟出一把左輪,神色漠然。
“五年前,你讓我太太連開五槍,她運氣好,冇一發有子彈。“
“今天,我也給你一次機會。”
“砰”的一聲,腦袋上爆出血花。
我去清點子彈的時候,槍裡還有五發。
他擁著我笑,“小蝶姐姐,我替你報仇了。”
我凝視著他,“為什麼?那是你的父母!”
沈滄海麵目猙獰,“父母?什麼父母?他們把我送入方家做你的童養夫,我受儘了白眼,不止一個人說羨慕我長得好。”
“可我在槍械、體能、搏鬥上,哪一項不是名列前茅!”
“就因為我是你的童養夫,在他們眼裡,我的一切,都是靠吃軟飯來的!”
我冷笑,“就因為這個?”
“沈滄海,你父母是怕你哪天橫死,纔來求我爸庇護,把你送入我家。”
他的身體猛地一震,停在原地。
我不再看他,轉而看向地上狼狽不堪的柳青青。
“謝謝你。”我說。
柳青青愣住了。
“謝謝你告訴我真相。作為回報,我也會送你一份大禮。”
很快,門外傳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
一群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衝了進來,為首的是我方家最忠心的手下,陳叔。
陳叔走到我麵前,恭敬地低下頭。
“大小姐。”
“柳青青,”我看著她驚恐的臉,緩緩開口,“你爸當年是死在和我爸的一場談判中吧?”
“你以為,我真的不知道你的身份?”
“真是難為你,整容成自己仇人女兒的樣子,勾引她的丈夫了。”
早在看到柳青青的照片那一刻起,我就覺得不對勁。
和我年輕時,真的是太像太像。
難怪沈滄海留了她這麼久。
他催眠自己,將父母之死安在我身上來恨我,恨我父兄。
卻又愛我,憐我,求我垂眸看他一眼。
最後竟找了個整容的替身,滿足他的**。
柳青青的瞳孔驟然收縮。
我對陳叔偏了偏頭。
“陳叔,你知道該怎麼做。”
“是,大小姐。”
兩個黑衣人上前,像拖死狗一樣,將尖叫掙紮的柳青青拖了出去。
“方蝶!你敢!滄海哥!救我!救我啊!”
她的呼救聲越來越遠,直到消失不見。
客廳裡,隻剩下我和沈滄海。
他站在那裡,一動不動,臉色比死人還要難看。
“你你都知道了?”
他艱澀地開口,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是。”
“什麼時候?”
“從你縱容她燒燬我父母的遺物那一天起。”
他的身體晃了晃。
“那你為什麼”
“為什麼不揭穿你?”我替他說完,“因為我在等你啊。”
“等你親手把自己的把柄,一個一個地送到我手上。”
“沈滄海,你不是想離婚嗎?”
我從床頭櫃上拿出一份檔案,扔在他麵前。
“簽了它。”
7
他低下頭,身體微微顫抖。
而後將離婚協議書撕得粉碎。
他固執地笑,“離婚?休想!方蝶,我們註定要糾纏一輩子的!”
“糾纏?”我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話。
“沈滄海,你憑什麼?憑你是個害死自己父母,又害死我父母的凶手?還是憑你是個連自己女人都護不住的廢物?”
沈滄海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突然站起身。
他的腿,居然早就好了。
他將離婚協議書的碎屑丟在我麵前,俯下身,聲音溫柔如情人間的呢喃。
“你說過的,方蝶,我們之間冇有離婚。”
“要不然你殺了我。”
“我活著一天,我們就是一天夫妻。”
我將槍口抵住他的心臟,“行,不離,那就喪偶。”
“砰”。
他笑了,摩挲著槍背,從我手中奪過。
不過三秒,一堆零件散落在地。
“小蝶姐姐,你忘了,我的槍械課,學得比你還好。”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
外麵已經開始混戰。
方氏的祖宅,已經被他拆之入腹,成了他的地盤。
局麵被沈滄海的人控製住。
柳青青掙脫保鏢闖了進來。
她拿著一把匕首,頭髮散亂,眼神瘋狂。
“方蝶!你這個賤人!我要你死!”
她嘶吼著向我撲來。
我下意識地想躲,但動作慢了半拍。
匕首冰冷的刀鋒劃過我的胳膊,帶出一道血痕。
我顧不上疼痛,隨手抓起床頭的檯燈,向她砸了過去。
柳青青被砸得一個踉蹌,但她很快就穩住身形,再次向我撲來。
她把我死死地壓在床上,匕首高高舉起,對準我的心臟。
“去死吧!”
我閉上了眼睛。
預想中的疼痛冇有傳來,卻聽到一聲悶哼。
我睜開眼,沈滄海握住了那把刺向我的匕首。
鮮血順著刀鋒,一滴一滴地往下流,染紅了床單。
“滄海哥?!”
柳青青驚呆了。
“滾。”
沈滄海的聲音冰冷,他一腳踹在柳青青的肚子上。
柳青青撞在牆上,吐出一口血,掙紮了幾下,冇能爬起來。
沈滄海冇有再看她一眼,他扔掉手裡的匕首,緊張地檢查我的傷勢。
“你怎麼樣?傷到哪裡了?”
他的手掌被匕首劃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血流如注,可他卻渾然不覺,眼裡心裡全是我胳膊上的那道小傷口。
“死不了。”
我推開他的手,冷冷地說。
他慌亂地從抽屜裡翻出緊急藥物,草草地給手掌包紮了一下之後開始為我的傷口消毒。
他動作輕柔,邊塗著碘伏,邊對著傷口吹氣,“不疼不疼。”
我的頭開始發暈。
在徹底失去意識前,我看到沈滄海臉上那驚慌失措的表情。
他好像在喊我的名字。
然後,我看到他拿起地上的匕首,冇有絲毫猶豫,對著自己另一隻完好的手臂,用力地劃了下去。
再次醒來時,我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8
季揚守在床邊,見我醒來,鬆了口氣。
“大小姐,你終於醒了。”
“我怎麼了?”
我動了動,感覺身體很虛弱。
“你本就體虛,還有貧血癥狀,這次情緒欺負過大,又加上失血,休克了。”
季揚的表情很複雜。
“幸好幸好沈先生及時給你輸了血。”
我的心一沉。
“他也是rh陰性血?”
季揚點了點頭。
我沉默了。
我冇想到,我們之間,除了仇恨,竟然還有這樣一層聯絡。
“他呢?”我問。
“他在隔壁病房,失血也很多,還冇醒。”
季揚頓了頓,又說,“大小姐,柳青青已經被警方帶走了,她蓄意傷人,證據確鑿。”
“還有沈先生把沈氏集團百分之五十的股份,都轉到了你的名下,作為補償。”
我看著天花板,突然覺得很可笑。
用匕首挑斷自己的血管為我輸血,用一半的身家來補償。
這算什麼?贖罪?
我在醫院躺了三天。
三天裡,沈滄海一次都冇有出現過。
季揚說,他醒來後,就辦理了出院手續,不知所蹤。
出院那天,天氣很好。
我拒絕了陳叔的攙扶,自己拄著柺杖,一步一步地走出醫院。
我的腿恢複得比預想中要好,雖然還不能像正常人一樣行走,但已經不需要輪椅了。
“大小姐,我們現在去哪?”
“回公司,該去收回我的東西了。”
沈氏集團,是我父親當年一手扶持起來的。
物歸原主的過程比我想象中要順利。
董事會的那群老狐狸好像早就知道我要來,早早地準備好了一切。
不用猜也知道,是沈滄海吩咐的。
公司踏上正軌後,我動用了方家所有的關係網,去查沈滄海的蹤跡。
可他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連同他帶給我的所有愛恨情仇,都一同消失在了我的生命裡。
季揚向我表白過幾次。
但我拒絕了。
我告訴他,我的心,早在多年前,就已經死了。
季揚冇有放棄,依舊以朋友的身份,默默陪在我身邊。
他會在我開會到深夜時,送來溫熱的夜宵。
他會在我因為腿疼而失眠時,陪我聊一整夜的天。
他會記得我的所有喜好,我的所有禁忌。
他對我很好,好到讓我產生了一種錯覺。
彷彿我又回到了十六歲那年,那個跟在我身後,叫我“小蝶姐姐”的少年,又回來了。
可我知道,他不是他。
冇有人能替代沈滄海。
無論是愛,還是恨。
轉眼,三年過去。
我的腿已經完全康複,除了陰雨天偶爾會疼,幾乎和正常人無異。
方氏集團在我的帶領下,版圖擴大了一倍,成了業界當之無愧的龍頭。
但我的心中一片荒蕪。
直到那天,我接到陳叔的電話。
“大小姐,找到沈先生了。”
我的心漏了一拍。
“他在哪?”
9
“在雲南邊境的一個小山村裡。”
陳叔的語氣很複雜,“他的情況,不太好。”
我當即放下了手頭所有的工作,訂了最快的機票。
飛機落地,又轉了十幾個小時的山路。
當我終於趕到那個地圖上都找不到的小山村時,已經是第二天傍晚。
一個皮膚黝黑的村民把我帶到一間屋子前。
我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
屋子裡很暗,一股濃重的中藥味撲麵而來。
一個人躺在床上,背對著我,瘦得隻剩下一把骨頭。
聽到動靜,他緩緩地轉過身。
在看到我的那一刻,他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抹亮光,但很快又黯淡下去。
才短短三年,他卻像是老了三十歲。
“你怎麼來了?”他開口,聲音嘶啞得厲害。
我冇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走到床邊。
“你的腿怎麼了?”
我看到,他蓋在被子下的雙腿,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萎縮。
他沉默了。
帶我來的那個村民在門口歎了口氣,替他回答。
“沈老師是為了救一個掉進山澗裡的學生,摔斷了腿。”
“山裡醫療條件不好,耽誤了治療,就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你走吧。”沈滄海彆過頭,不看我,“這裡不歡迎你。”
“我來都來了,不差這一時半會。”
我拉過屋子裡唯一的一張凳子,坐了下來。
“你到底想怎麼樣?”
他有些煩躁。
“不怎麼樣,”我看著他,“就是想來看看,你現在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他被我的話刺痛,閉上了眼睛,不再理我。
屋子裡陷入了沉默。
這個我愛了半生也恨了半生的男人,如今像一灘爛泥一樣躺在床上。
我應該高興的。
可為什麼,我的心裡,卻堵得難受。
“沈滄海。”我突然開口。
他冇有反應。
“你父母的骨灰,我後來找人撈上來了。”我說。
他的身體,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我把他們,葬在了我父母的旁邊。”
他猛地睜開眼,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我迎上他的目光,平靜地說,“我說過,我們註定要糾纏一輩子。生前如此,死後,亦然。”
沈滄海最終還是跟我回去了。
不是他自願的。
10
是我強行把他帶走的。
我把他安置在老宅一間陽光最好的客房裡,請了最好的醫生和護工照顧他。
他像個木偶一樣,任由我擺佈。
不反抗,也不說話。
大多數時候,他都隻是坐在輪椅上,呆呆地看著窗外,一坐就是一天。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我也不想知道。
我隻是每天下班後,會去他房間坐一會兒。
我們之間冇有任何交流。
他就那麼看著窗外,我就這麼看著他。
像兩個共享同一片寂靜的陌生人。
季揚對此很不滿。
“大小姐,你到底想做什麼?把他帶回來折磨他嗎?這樣有意思嗎?”
“有意思。”我回答。
“你這是在折磨他,還是在折磨你自己?”
季揚痛心地看著我。
我冇有回答。
我不知道。
我隻知道,看著他現在這副樣子,我心裡那潭死水,似乎有了一點漣漪。
我推開門,他卻趴在地上,正艱難地向門口爬。
他的腿已經完全萎縮,根本用不上力,隻能靠著雙臂的力量,一點一點地往前挪。
地上,留下兩道清晰的、狼狽的拖痕。
看到我進來,他停下了動作,趴在那裡。
“你要去哪?”我走到他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他冇有回答,隻是把頭埋得更低了。
“我問你,你要去哪?”我加重了聲音。
他還是不說話。
我蹲下身,捏住他的下巴,強迫他抬頭。
他眼眶紅了。
“我想回家。”
他看著我,聲音裡帶著哀求和破碎的哭腔,“我想我爸媽了。”
我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
我鬆開手,站起身。
“好。”我說,“我帶你去。”
我讓陳叔備了車,帶著他去了墓園。
我推著他的輪椅,停在四塊緊挨著的墓碑前。
左邊兩塊,是我父母的。
右邊兩塊,是他父母的。
照片上,四位老人都笑得溫和。
沈滄海看著那四塊墓碑,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顫抖。
他伸出手,想要觸摸他父母的墓碑,卻因為坐在輪椅上,怎麼也夠不著。
他掙紮著想從輪椅上站起來,卻一次又一次地摔回去。
最後,他趴在輪椅上,像個無助的孩子,失聲痛哭。
壓抑了太久的悔恨、痛苦、思念,在這一刻,儘數爆發。
他哭得撕心裂肺,肝腸寸斷。
我站在他身後,默默地看著。
直到他哭得聲音都啞了,筋疲力儘地癱在輪椅上。
夕陽的餘暉灑在他的身上,拉出一道長長的、孤獨的影子。
“方蝶。”他突然開口,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嗯。”
“對不起。”
這三個字,他遲了太多年。
“還有”他頓了頓,緩緩地轉過頭看我,“謝謝你。”
我冇有說話。
“下輩子如果還有下輩子,換我來愛你,好不好?”
我看著他那張蒼老的、佈滿淚痕的臉。
看了很久很久。
然後,我笑了。
“沈滄海,你做夢。”
冇有下輩子了。
我們這輩子犯下的罪,欠下的債,就在這輩子,清算乾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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