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貍在夜晚來臨 第十五個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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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個泡泡
楚瑜因此有了第一次私人飛機的出行體驗。
車是十八號的上午停在女生宿舍的門口的,接了她和無憂直接往機場方向走。
也不打算停留太久,兩個女生因此隻各自帶了個隨身的小包。
到了機場才知道,陳淮年,裴元鬆和他的團隊也一班機一起過去。
私人飛機。
陳淮年。
裴元鬆。
柯無憂的驚訝並不比楚瑜的少,她先開口:“你要去那邊……出差?”
陳淮年無視好友在一旁似有若無嘲笑的嘴角,隨意地翻著手機:“那邊分公司有事情。”
糊弄柯無憂這樣不通庶務的在校生夠了,但鄭海是人精,聞言主動湊柯無憂麵前打招呼:“我家藝人最近有點太紅了,沾你哥的光搭個便機。”
柯無憂就滿心滿眼的隻有裴元鬆了。
兩個女生加上裴元鬆,以及他的執行經紀人王夢,四個人從熱播劇劇情聊到娛樂圈八卦,一個半小時的飛行時長被填得滿滿噹噹。
鄭海跟陳淮年坐在機艙前麵的椅子裡,看閒散靠在椅背上的人玩手機裡的遊戲,瞭然地笑:“這個圈子兜不小,給節目組節約不少差旅費。”
陳淮年回答得一本正經:“降本增效,好歹節目組製作人是我學長。”
鄭海這才說:“真不怕萬一啊?”
“萬一和一萬其實區彆不大。哪怕她想回頭,參加節目那個……”,陳淮年搖了搖頭。
已經一腳踏入名利場,冇有人有那麼大的定力再將自己拔出來,何況是一個懷揣演員夢的涉世未深的年輕人。
鄭海回頭看了眼他求而不得的娛樂圈好苗子,哼了一聲:“你知道娛樂圈還有種感情叫地下情吧?”
雖然被火眼金睛的粉絲抓出來的不在少數,但總有人甘願頂著風險既要又要。
陳淮年擡頭麵無表情地盯著他,嗓子眼裡擠出來一句話:“她不是那樣的人。”
手機裡的遊戲傳出“ga
over”的機械提示聲。
鄭海摸摸鼻尖:“……不是就不是嘛!這不也是為了你著想。你管天管地還能管到人家的感情上來。那可是初戀。”
陳淮年睨了他一眼,按下遊戲重新開始的按鈕:“你知道我爸這麼多年怎麼應付港媒對他戀情的采訪嗎?——每一個都甜似初戀。”
新的心動出現,自然會覆蓋之前的定義。
手裡的那局遊戲打到下機也冇有結束。
停機坪直接開來兩台保姆車。
裴元鬆和他的團隊上了第一輛,鄭海還探頭出來和楚瑜交待:“現在可以把我從黑名單裡拉出來了吧?後天聚餐的地點和時間我確定好了發你。”
楚瑜掛著不好意思的笑容點了點頭,跟著陳淮年和柯無憂上了第二台車。
她們的酒店在市中心,裴元鬆和他的團隊直奔郊區的攝影棚而去。
有了私人飛機的震撼在前,陽台上看得到故宮的酒店竟然都顯得日常了起來。
柯無憂搖頭晃腦地檢查完每個窗戶的景色,感慨說:“不愧是資本家。出差的標準好高啊!什麼時候我也能混到這個地步就好了……”
楚瑜替她回答:“你現在就可以。”
柯無憂一愣,笑到在床上打滾:“是是是,我隻要抱緊這根金大腿就好。”
當天晚上和第二天整個白天,陳淮年都冇有出現,將保姆車和司機留給了她們。
京市分公司的負責人不明白陳淮年緣何提早來視察,電話那頭的林放給他解惑:“陳總陪家裡人來京市玩,就順便看一看。您無需緊張。”
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
兩個女生傍晚在露台上就著房間裡的紅酒欣賞完夕陽下的故宮,又在第二天跑去用腳丈量了一遍,累到連夜劃去逛街的計劃,換成spa足浴按摩一條龍服務。
到了五月二十號這天傍晚,司機將三人接上往鄭海發過來的商場位置走。
離她們的酒店約四十分鐘車程。
恰逢下班高峰,車子在車流裡走走停停,無端攪得人的心也跟著一頓一頓的。
正等著紅燈的司機大概擔心陳淮年責怪,主動開口解釋:“今天堵車比平時嚴重一點,五二零嘛,年輕人都外出過節,圖個吉利。不過我時間計劃好了,不會遲到的。”
陳淮年不以為然:“冇事。”
按老裴的說法,年輕人被關在郊區的攝影棚裡一呆就是一個多月,撞上節目組請吃火鍋這樣的放風機會,冇兩三個小時是不會結束的。
柯無憂完全冇理會前麵的對話,她還在替楚瑜打氣:“你現在又瘦又美皮膚還巨好,絕對斬男,保管他後悔死。”
陳淮年擡眼從車裡的後視鏡看向坐在後排的人,白色寬鬆襯衫,隻繫了下麵三兩顆鈕釦,露出內裡搭的菸灰色背心,和同色長褲,身形清瘦。
到了商場裡,柯無憂還要跟著她,陳淮年也並不出聲,沉默地跟在兩人身後。
她轉身將柯無憂往一旁的奢侈品專櫃裡推:“你逛一逛,我等會兒來找你。很快的。”
楚瑜有種要上戰場的緊張感,言語是匕首,刺向愛情後麵的真相。
沈其琛會不會後悔不是她關心的事情,她隻是有點兒疑惑需要他解答,還有一些積攢的罵人的話要贈送。
來的路上她心神不定,盤算他可能會出現的每一種神情。
是為了做更多人的男朋友,所以放棄了楚瑜一個人的男朋友的身份是嗎?
你為什麼不回我的訊息?
這麼快就放下了嗎?
原地踏步的人就我一個嗎?
返校前和我聊天的時候你在想什麼?
這幾個月裡你有過那麼一瞬間的後悔嗎?
……
火鍋店門口的工作人員貼心提示:“女士,我們那邊有包場,請跟我到這邊來。”
楚瑜站定,抿了抿唇瓣:“不用,我是來找人的。”
小料台前,幾個高大男生都穿著同樣的文化衫和黑色運動褲,打打鬨鬨說著什麼。
隻有一個身影像有所感,遙遙朝門口看了過來。
所有的腹稿都在撞上昔日戀人那張突然變差的臉色上擱了淺。
成年人的世界真的有太多無聲的默契,隻一個照麵,楚瑜已經知道了所有的答案。
應該在看到那幾頁a4紙的時候就此打住的,她竟然還抱有其他的期待,萬一他有其他難以說出口的理由呢?
楚瑜被人抓住手腕拖進旁邊的消防樓梯裡。
“你……”
“你……”
兩人同時開口,又都頓住。
楚瑜先笑了,問麵前的人:“你最近還好嗎?”
沈其琛像是有點意外,他鬆開她的手腕,低頭說:“還好,你看到了,很辛苦,很累,但也很有希望。”
他說這話的時候又擡起頭來看著她,眼神懇切:“我冇辦法同時兼顧兩件事情,也不能騙你。”
一個人,隻能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做出對自己最好的選擇。
楚瑜當然理解。
她隻是不理解,“那你如實告訴我會怎麼樣呢?你從來冇有考慮過我突然間被分手,會有多難過嗎?”
“對不起。”沈其琛往她的方向走了一步,“張哥為我爭取了很久的機會,原本是不大確定的,後來……公司有人受了傷,我才獲得這個名額的。機會來得太突然,你也知道男團競爭激烈,公司投入也大,能上節目的前提就是,不能有女朋友。”
沈其琛長了一雙眼尾微微下垂的眼睛,瞳孔也亮。無憂曾經說,他這種長相,很適合偶像劇裡溫潤無害默默付出的男二形象,不得女主喜愛,但女觀眾一定愛他那雙狗狗眼。
無辜,又深情。
他伸出手臂,像從前很多次那樣,要來抱她。
楚瑜覺得很不舒服,心中翻滾幾欲作嘔,她擋住他的手臂:“彆碰我。公司,節目,事業……所有的排序都在我麵前。”
“我的感受,感情,在你那邊都不重要。”
“沈其琛,我發自內心的覺得你是個惡劣至極的爛人。”
對麵的人卻避開這個話題,眼神落在她的鞋子上:“是我不好……鞋子是你送我的那款對不對?我也帶在行李箱裡了。”
是沈其琛喜歡的球星同款的複刻版,一經問世價格就被炒得天上有地下無的,楚瑜為了給男朋友做生日禮物,找了香港東京美國好多個地方的代購,最後在一個北歐的留學生手上買到了,再托人人肉帶回來的。
是出門前隨手拿的一雙,剛好在她觸及的範圍內。
但這樣被人單拎了講出來,楚瑜氣得眼睛都紅了,立刻覺得這雙鞋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伸手就脫了鞋子往他身上扔:“誰跟你‘也’。”
這句話和這個舉動是為了撇清和他的關係,沈其琛聽懂了,他站著不動,情緒卻已經失控:“你家裡有錢,也早就確定了工作,你衣食無憂隻等畢業過上幸福生活。我家裡無權無勢,走娛樂圈這條路多難,你當然理解不了。”
越瞭解越覺枯萎。
實在無法想象她竟然和這樣一個人談了一年多的戀愛,她到底和他談了些什麼?
樓下便利店裡她請客的小女生,都會擔心她花錢太多而說“姐姐我們吃便宜的棒棒冰也可以”。
曾蔓苓女士也因為從天而降的钜額財富,對她嚴格要求,是在名為“像個女孩子”的規訓裡長大的。
笑要抿嘴,怒要得體,萬事有因,萬事有解。
要多體諒他人的難處。
看看,都體諒到這份上了,他不怪畸形的娛樂圈結構,也不怪個人命運的安排,更不怪自己野心和能力的不匹配,倒偏偏要怪她的溫柔不夠。
太好笑了,楚瑜決定放過自己。
平靜下來,她對沈其琛說:“祝你前程似錦。人在江湖,萬事小心,不一定會再遇到我這麼好的人了。”
沈其琛呆愣當場,大概冇有料到這麼急轉直下的場麵。
楚瑜後退幾步,拉開消防通道那扇沉重的門:“你走吧,萬一節目組找你呢?”
“節目組”三個字像是觸發他身上的回到現實按鈕,似乎還想說點什麼,但最終還是腳步匆匆地離開了。
楚瑜在樓梯上坐下,冇有穿鞋的腳掌踩在陰涼的水泥地麵,冰涼的感覺直抵心頭。
世界上並冇有什麼非你不可的愛情,《呼嘯山莊》裡也隻有女主角即使變成了鬼也要回去找竹馬。
可愛的隻有女孩子。
所有的不甘心和不服氣,終於在這一刻,停船靠岸。
關於初戀的愉快記憶被人親手抹上一層暗色的灰,如無必要,她不會再打開了。
也不知在樓梯間坐了多久,久到有腳步聲自消防通道的上麵下來,再在她的麵前站定,伸出手。
“出去嗎?”
楚瑜從未覺得陳淮年的聲音如此動聽,她將手搭進那隻手掌裡。太疲倦了,但還好她還有人陪伴。
男人身上的溫度順著肌膚的相貼傳了過來,彷彿有微弱電流竄過。那是和沈其琛不同的手感。
她順著他的力道站起來。
擱在他手裡的那隻手很涼,很軟。
至於樓梯間扔出去的那兩隻黑白配色的運動鞋,陳淮年正打算鬆了西裝釦子彎腰去撿,楚瑜拉住他:“我來吧,看洗手間裡的保潔阿姨需不需要。”
意思很明顯,反正她是不需要了。
兩個人牽手走了一路,直到在女士洗手間門口被人拉了一把,楚瑜才意識到自己還牽著人的手。
手掌寬厚溫熱,撐了她一路。
害怕陳淮年甩過來同款隔窗的冷淡眼神,她先鬆開了他,理由也是現成的:“……我進去問問阿姨。”
鞋子幾乎是全新,穿製服的阿姨還特意找了袋子裝起來,不住地和她說謝謝。
還勸她不要光腳太久,商場裡已經開了冷氣,寒從腳下起,要注意保暖。
那段牽手的路太短暫,陳淮年還冇有回過神來,就看到光腳的女生走了出來。
大概褲腳太長,她兩隻手拎著褲管走到了他眼前,擡著一雙清淩淩的眼睛問他:“我們現在去找無憂嗎?
指甲蓋粉嫩,修得圓圓的。
陳淮年不自然地挪開視線,乾咳了一聲:“就在一樓c家店鋪。”
路人們也在盯著她的腳。
經曆過更糟糕的事情,楚瑜對這些好奇的目光視若無睹,她儘了自己最大努力不去看陳淮年。
不去看他是不是麵色冷冷,眼神也冷冷。
這樣走路不看路的後果是,等她一腳踩上一灘冰涼的液體時,已經太遲了。
有一個女孩子跑來道歉,又塞紙巾給她:“不好意思,我剛剛叫保潔去了。奶茶冇有拿穩給灑了。”
楚瑜擡起那隻不慎中招的腳,小幅度地甩了甩,猶豫了一下是等待還是繼續往前走……
旁邊卻突然多出個低低的聲音。
“冒犯了,我抱你過去。”
然後天旋地轉,有人將她攬腰一收。
這是第一次楚瑜清楚地看到商場頂層的美陳裝置長什麼樣,有巨型彩色花朵自天花板上垂下來,半透明的材質在燈光的映照下,像無人山穀裡開出來的攝人魂魄的夢幻花園。
有光影自她的眼前掠過。
還有男人的呼吸,和露出來的脖頸喉結。
再往上看……
楚瑜說不出話來,也不敢擡眼睛,隻能機械性地緊緊捏住褲子的邊邊。
直至被人輕輕放下,熟悉的聲音再度響起,“給她找一雙鞋子。”
運氣待他不薄。
柯無憂在店裡逛得不亦樂乎的時候,他在一旁呆著隻覺心浮氣躁,找店員問了室內吸菸區的位置,打了個招呼就先出來了。
吸菸區還冇找到,倒先在消防通道裡聽到她的聲音。
樓梯間自帶混響效果,也不耽誤他聽完那麼短短幾句對話,心裡已經轉過無數個他自電視劇裡看過的追人手段。
柯無憂從試衣間出來的時候,隻看到沙發上光著腳的楚瑜。
以及沙發另一頭的陳淮年。
她冇有察覺到氣氛的怪異,隻抓著楚瑜聽她說完了事情經過,還嘟嘟囔囔了好久,說娛樂圈真是要完了,這種貨色也能要。又提醒她,萬一人真上節目紅了,她這邊的社交資料得先隱藏好,免得瘋狂粉絲過來找她麻煩。
哥哥有什麼錯呢,錯的自然都是彆人。
柯無憂從來不是軟和的性格,說著說著脾氣就上來了,“你們以前的社互動動和聊天記錄還得留著,這都還不是大難臨頭呢,就能這麼對你。真要有點什麼還得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這麼犯/賤我真的有點手癢……”
兩個女生的關係是真正的好。
她在柯無憂這樣的嘴炮王者麵前完全放鬆,先是頭靠在她肩上,後來手也伸了過去,摟住她的腰,像受了委屈的小朋友尋求撫慰的姿態。
這樣的情形讓陳淮年有些微妙的不大舒服,說不上是好還是不好,但總歸……很難形容。
說話間,有櫃姐捧了一雙鞋過來,半跪在地上鋪開毛巾就要替她服務。
楚瑜像隻受驚的魚一樣倏地將腿縮回來,臉頰還未褪去的紅潮又湧了上來:“我自己來,不用麻煩您了。”
她可冇忘記她光腳走了一路過來。
還踩了奶茶。
最後買單的是陳淮年。
柯無憂選了一堆有的冇的,楚瑜的那一份她穿在了腳下。
是一雙黑白拚色的尖頭瑪麗珍單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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