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滬上奕 第120章 網路擴張:滲透76號外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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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林咖啡館閣樓裡那點微弱的希望,如同風中之燭,在徐文祖驟然加劇的病情前搖搖欲墜。他躺在臨時鋪就的床鋪上,身體不受控製地痙攣,額角滲出冰冷的虛汗,牙關緊咬,喉嚨裡發出困獸般的嗚咽。那本霍夫曼留下的德文手冊從他無力鬆開的手中滑落,攤開的那頁正是“高頻聲波對神經係統長期影響的臨床觀察報告”,上麵清晰地描述著與他此刻症狀完全吻合的體征——定向力障礙、間歇性躁動、中樞神經不可逆損傷。

黛用濕毛巾擦拭著他滾燙的額頭,一股冰冷的絕望攫住了她的心臟。這不是簡單的刑訊傷,而是科技與殘忍結合後留下的、不斷侵蝕生命的惡毒印記。霍夫曼的反製頻率或許能暫時乾擾審訊,卻無法逆轉已經造成的器質性傷害。徐文祖的時間不多了,他需要的不再是隱蔽,而是專業的醫療救護,是盤尼西林,是手術,是上海這座孤島上幾乎不可能為他們這種人提供的稀缺資源。

“藥…地圖…錯了…”徐文祖在痛苦的間隙,瞳孔時而渙散時而凝聚,反複囈語著這幾個詞,枯瘦的手指在空中無意識地劃動,彷彿還在敵人麵前徒勞地守護著那些至關重要的密碼與圖紙。

黛緊緊握住他揮舞的手,感受到那麵板下生命力的急速流失。不能再等了。常規渠道已斷,老掌櫃杳無音信,“漁夫”警告猶在耳邊。她必須動用非常規手段,必須在敵人鐵桶般的封鎖上,鑿開一個供空氣流通的縫隙。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投向了那個魚龍混雜、但也可能藏著生機的地方——76號特工總部的外圍網路。

這是一個極其大膽且悖逆常理的想法。滲透76號,無異於火中取栗。但正如《道德經》所言:“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

最危險的地方,有時反而因其嚴密的內部傾軋和底層人員的複雜心態,存在著可供利用的縫隙。76號並非鐵板一塊,李士群與丁默邨的明爭暗鬥早已是公開的秘密,其麾下龐大的外圍組織——那些充當眼線的青幫子弟、負責行動的流氓打手、處理雜務的失意文人——更是良莠不齊,充斥著為利而來、因懼而留的騎牆派。如果能找到一個合適的切入點,或許能撬動一絲機會。

她需要找到一個身處外圍、有一定價值、但又因地位不高而不易被嚴密監控,並且最好有把柄或弱點可抓的人。她想起了陳師傅——那個身處虹口、訊息靈通的老裁縫。作為地下交通網最末梢的節點,陳師傅或許不認識76號的核心人物,但他那間小小的裁縫鋪,卻是三教九流資訊的彙集地,他擅長從客人的隻言片語和衣物上的蛛絲馬跡中拚湊出有用的情報。

天色微明,黛再次冒險出門,留下了緊急聯絡陳師傅的暗號。這一次,她沒有要求見麵,而是通過死信箱傳遞了一個極其具體的需求:尋找一個與76號有間接關聯、近期可能遇到麻煩(如賭債、家庭變故、與上司不和)、且有機會接觸內部日常資訊(如采買、運輸、低階彆文書)的華人男性。

回饋在傍晚時分,通過一個渾身魚腥味的碼頭工人送到柏林咖啡館後門。陳師傅的情報簡潔而精準:

目標:魯明發,男,38歲,原公共租界華捕,因嗜賭被開除,後經青幫師兄引薦,現為76號總務科下屬一名外勤采買,主要負責部分辦公用品和底層人員餐食的定點采購。

弱點:欠下“義豐”賭場高利貸大洋二百塊,債主已放出風聲,三日不還,斷其一手。妻兒居於南市老城廂,為其軟肋。

活動規律:每日上午九時左右,會至憶定盤路(今江蘇路)“四海豆漿店”用早餐,並與固定相好(豆漿店老闆娘)私會片刻。

性格:油滑,惜命,貪小利,但對獨子極為溺愛。

黛仔細審視著這份檔案。魯明發,一個典型的亂世投機者,地位卑微,接觸不到核心機密,但恰恰是這種邊緣性,使得他不太會引起內部調查部門的注意。他的賭債危機是絕佳的突破口,對家庭的重視則提供了可控的槓桿。采買的身份,意味著他能相對自由地出入76號大院外圍,有機會觀察到車輛進出、人員流動等日常細節,甚至可能接觸到一些廢棄的、未經徹底銷毀的普通檔案。

就是他了。

次日清晨八點五十分,黛化身成一名衣著樸素、麵容愁苦的年輕婦人,坐在了“四海豆漿店”一個靠窗的位置,點了一碗鹹豆漿,慢慢攪動著。店內熱氣騰騰,人聲嘈雜,充斥著市井的煙火氣。

九點過五分,一個穿著半舊藍色工裝、麵色憔悴、眼袋深重的瘦高個男人晃了進來,熟稔地跟櫃台後風韻猶存的老闆娘打了個曖昧的眼色,便徑直走向他常坐的角落。

黛計算著時間。當魯明發那碗豆漿喝到一半,老闆娘藉故支開夥計,扭著腰肢走過去低聲與他調笑時,黛站起身,彷彿無意般經過他們的桌子,將一個沉甸甸的、用舊報紙包裹的小布包,“不小心”掉落在魯明發的腳邊。

布包散開,裡麵是十枚嶄新的大洋,在清晨的光線下閃爍著誘人的銀光。

魯明發的眼睛瞬間直了,幾乎要驚撥出聲。他下意識地左右張望,然後飛快地彎腰,想將大洋撈起。

就在這時,黛已經轉身,站在他麵前,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驚慌與感激:“哎呀!這位大哥,多謝您!這錢…這錢是給我兒子瞧病的救命錢,要是丟了,我可真活不下去了!”她的聲音帶著哭腔,演技無可挑剔。

魯明發的手僵在半空,臉上掠過一絲貪婪與掙紮。老闆娘也警惕地看著黛。

黛繼續表演,從懷裡(實則早有準備)掏出一張泛黃的、精心偽造的藥方,上麵寫著幾味昂貴西藥的名字。“您行行好,這錢…能不能還給我?我…我給您磕頭了!”說著就要往下跪。

魯明發臉上掛不住了,尤其是在相好麵前。他悻悻地將布包撿起,塞回黛手裡,嘴裡嘟囔著:“拿走拿走!算我倒黴!”

黛千恩萬謝地接過,卻並未離開,而是壓低聲音,用隻有他們三人能聽到的音量說:“魯大哥的恩情,小妹記下了。聽說…您最近手頭也緊?‘義豐’那邊…可不是好相與的。”

魯明發的臉色驟變,猛地抬頭,眼神裡充滿了驚駭與凶光:“你是什麼人?!”

“一個能幫您還上賭債,還能讓您安穩過日子的人。”黛的聲音依舊輕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不需要您做殺人放火的事,隻需要…偶爾聽聽,偶爾看看,把一些您覺得…不太對勁的、雞毛蒜皮的小事,告訴我就行。比如,最近有沒有哪輛車進出特彆頻繁?有沒有哪個生麵孔在總務科附近轉悠?食堂采買的單子,有沒有什麼不尋常的變化?”

她將那個裝著十塊大洋的布包,又輕輕推回到魯明發麵前。“這是定金。事成之後,還有三倍。足夠您還清債務,還能讓嫂子孩子過上一段好日子。”

魯明發盯著那包大洋,喉結劇烈地上下滾動。恐懼、貪婪、對妻兒的擔憂,在他臉上交織。老闆娘也緊張地抓著他的胳膊。

“你…你到底想乾什麼?”

“自保,順便求財。”黛給出了一個符合她當前偽裝身份,也符合亂世邏輯的回答,“這世道,多個朋友,多條路。尤其是…在76號裡有個能通風報信的朋友。”

長時間的沉默。豆漿店外的車馬聲、叫賣聲彷彿被隔絕開來。最終,對金錢的渴望和對現實的恐懼壓倒了一切。魯明發顫抖著手,將那個布包迅速揣進懷裡,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我怎麼找你?”

“不用你找我。”黛將一個寫著下一個死信箱位置的紙條,混在找回的零錢裡遞給他,“需要的時候,我會讓你知道。記住,管好你的嘴,為了你的兒子。”

她說完,不再停留,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消失在豆漿店門外熙攘的人流中。

魯明發呆坐在原地,臉色灰白,彷彿剛剛簽下了一份魔鬼的契約。而黛知道,這枚不起眼的棋子已經落下。它無法決定棋局的勝負,卻可能在她下一步需要撬動整個棋盤時,成為一個關鍵的支點。

滲透已經開始。下一步,是如何利用這個剛剛建立的、脆弱而危險的聯係,在救治徐文祖的同時,反過來窺探那座魔窟的秘密。網路的擴張,伴隨著巨大的風險,也孕育著渺茫的希望。她抬頭看了一眼灰濛濛的天空,加快了返回咖啡館的腳步。徐文祖還在等待,而時間,從未停止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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