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滬上奕 第187章 阿海的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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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四二年一月五日清晨七時二十三分,銅鑼灣避風塘在台風中劇烈起伏,數十艘漁船如脆弱的蛋殼在墨色浪濤間碰撞。阿海站在“粵順號”的舵輪前,古銅色的臉龐被閃電映照得如同青銅雕塑。這艘看似破舊的拖網漁船,其龍骨下藏著“雲雀”網路最後的希望——兩台大功率發報機和整箱密碼本。

當黛和白鴿跌撞著衝上甲板時,阿海正在用疍家話低聲哼唱著古老的《鹹水歌》:“天邊黑雲似墨潑,阿妹莫怕哥掌舵……”他的右手穩穩壓在舵輪上,左手卻悄然按住了腰間引爆器的保險栓。

“海哥,去西貢灣。”黛急促地說,雨水從她濕透的發梢不斷滴落。

阿海搖頭,目光越過她們肩頭望向碼頭:“走不通了。‘漁夫’的人封了東航道,杉田的巡邏艇在蹲守。”

他突然用刀劃開桅杆的麻繩包覆層,露出閃著幽光的金屬板——“創世紀”的追蹤器如同毒瘤般長在船體最要害處。

白鴿立即舉槍對準追蹤器,阿海卻伸手攔住:“它在發射脈搏訊號,強行拆除會立即引爆。”

他平靜地指向西南方:“隻有一條路。我駕船衝向鯉魚門,那裡的漩渦能乾擾訊號。你們乘舢板從青衣島方向走。”

這個方案的代價顯而易見:鯉魚門素有“鬼門關”之稱,台風天的漩渦足以吞噬軍艦。

“不行!”黛抓住他的手臂,“我們一起……”

阿海第一次打斷她:“阿黛,你記得林先生說過的話嗎?有些火種,需要用血肉來守護。”

他的目光越過風暴,彷彿看見1937年南京江麵上那個係著紅色發帶的女孩。當年他躲在蘆葦叢中無能為力,今天他絕不會再讓文明的火種熄滅。

當第一發炮彈在船尾炸響時,阿海開始了他的告彆儀式:

他先是用疍家話唱起《祭海謠》,古老的旋律在風暴中如泣如訴。這是疍民千年來安撫龍王的咒語,此刻卻成了獻給人類文明的安魂曲。

接著,他取出貼身收藏的玉扣——未婚妻阿彩的遺物,輕輕按在黛掌心:“告訴她,我等不及三月三的婚禮了。”阿彩在三年前日軍轟炸廣州時,為保護學校圖書館而葬身火海。

最後,他猛地轉動舵輪,漁船如離弦之箭衝向漩渦。在船體傾斜的瞬間,他朝黛大喊:“記住!火種庫的密碼是‘精衛銜微木’!”

鯉魚門的漩渦如巨獸張開大口,漁船在撕扯中發出刺耳的斷裂聲。阿海穩穩站在急速傾斜的甲板上,繼續唱著:

“天連水來水連天,

阿妹送哥出海邊。

千年鹹水化不透,

來世再續今生緣……”

杉田的巡邏艇在漩渦邊緣緊急轉向,他們驚恐地發現這個“粗鄙漁民”竟展現出媲美帝國王牌航海長的操船技術。漁船在阿海操控下,如一把精準的手術刀切向漩渦中心。

在最後時刻,阿海做了三件事:

他啟動引爆器炸毀了船底的追蹤器;將舵輪死死固定在衝鋒航向;然後從懷裡取出個油布包塞進淡水桶——裡麵是香港周邊日軍佈雷圖的最後更新。

當海水吞沒駕駛艙時,他想起父親的話:“疍家人的命屬於海,魂歸於海。”但他今天證明,疍家人的魂同樣能守護比海洋更遼闊的東西。

《莊子·大宗師》有言:“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阿海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終於參透了這份屬於大海的生死智慧。

在青衣島的懸崖上,黛和白鴿目睹“粵順號”被漩渦吞噬。那首未唱完的《鹹水歌》彷彿仍在風雨中回蕩,與浪濤聲交織成永恒的輓歌。

白鴿突然跪下,朝著漩渦方向鄭重三叩首。這個從不低頭的軍統特工,用最古老的方式致敬真正的勇士。

黛握緊手中的玉扣,感受到上麵殘留的溫度。她想起阿海常說的話:“我們疍家人,認準的航道就一定要走到底。”

此刻她終於明白,阿海選擇的不僅是死亡航道,更是一個民族的脊梁。他用最樸素的信念,完成了對文明最崇高的守護。

當晨曦勉強穿透雲層時,海麵隻餘漂浮的木板。但每個見證者都知道,在那片深藍之下,永遠沉睡著一個比龍王更驕傲的靈魂。

精衛銜微木,將以填滄海。阿海用生命證明,縱然是微末之軀,也能在曆史的洪流中刻下不朽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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