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滬上奕 第30章 “小山雀”的第一次傳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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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後的陽光透過法國梧桐的枝葉,在福煦路的人行道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聖瑪利亞女中的放學鐘聲悠揚飄蕩,身穿藏青色校服、梳著齊耳短發的女學生們如潮水般湧出校門,空氣中瞬間充滿了少女們特有的、輕快而略顯嘈雜的談笑聲。在這片幾乎凝固了租界安寧時光的畫麵裡,林曼芝抱著幾本厚厚的書籍,微微低著頭,沿著熟悉的路線走向申報館方向,準備開始下午的實習。她的心情混合著學業結束後的鬆弛和對工作的期待,以及對這座巨大都市既感熟悉又覺疏離的微妙情緒。

對絕大多數女學生而言,這隻是一個尋常的放學午後,談論的是學業、電影明星和週末計劃。對偶爾路過、目光掃過這群青春身影的男人們(包括一些暗探),她們是租界繁華與安寧的一道風景線,值得欣賞卻無需深究。對潛伏在街角煙攤後的特高課眼線,他的任務是監視可能出現的異常人物,而非這些背景板一樣的學生。而對隱藏在另一側書店櫥窗後的肖衍而言,他正將一場關乎情報網路存亡的首次測試,押注在這片看似最不可能、也最不引人注目的青春浪湧之中。

“陽台茉莉”訊號經過死信箱二次確認,確係“深藍”發出,指明的交接物品是一卷超微縮膠片,內容至關重要且緊急。然而,常規的成年交通員渠道因碼頭風波後監視加強而風險驟增。“賬房”提出了一個極其大膽且冒險的方案:啟用一條全新的、從未使用過的“休眠”線路——代號“小山雀”,即林曼芝。理由冷酷而現實:她的學生身份和申報館實習生背景是完美的掩護,幾乎不可能被納入重點監控範圍。這是她第一次任務,也是一次殘酷的測試。

林曼芝對此一無所知。她今日的裝束與往常並無二致,隻是胸前彆著一枚不起眼的、做成蝴蝶蘭形狀的白色胸針——這是“賬房”通過報社內部渠道,以“歡迎實習生的部門小禮物”為由送給她的。她隻覺樣式彆致,心中還有幾分歡喜。她步伐輕快,帶著學生特有的、略微跳躍的節奏。她的內心世界相對單純,仍充斥著對新聞理想的憧憬和對社會不公的朦朧義憤,全然不知自己已成為一枚被悄然推出的棋子。然而,在她溫和的外表下,有著一種江南女子特有的柔韌和關鍵時刻的鎮定,這或許是“賬房”敢於啟用她的深層原因。

那枚蝴蝶蘭胸針的花蕊部分,被巧妙地鏤空,內嵌著一塊體積不足小指甲蓋四分之一的超微縮膠片。傳遞方式設計得看似偶然:一名扮演成盲人賣報者的我方人員(“墨魚”的助手),將拄著探路杖,在預定點位“不小心”與林曼芝發生輕微碰撞。碰撞的瞬間,林曼芝胸前的蝴蝶蘭胸針將被快速取下,同時另一枚外形完全一致的普通胸針將被彆回原處。整個過程將在不到兩秒內完成,依靠的是極致的熟練度和人群的瞬間遮擋。

啟用“小山雀”的邏輯建立在逆向思維上:最高明的隱藏是徹底融入背景。所有敵方監控邏輯都基於對“可疑成年人”的篩查,幾乎不會對一名普通女學生投入注意力。優點:極度隱蔽,意外性強,成功率可能更高。風險:林曼芝本人毫無經驗,一旦出現意外,其反應不可控,且可能意味著一位無辜者被捲入並犧牲。這是一個在極端情況下,用“不可預測性”來對抗敵方“經驗模式”的賭博。

沒有對話。隻有肖衍通過高倍望遠鏡,從書店二樓緊盯著每一個步驟時,自己幾乎凝滯的心跳聲。以及,“盲人賣報者”內心重複了無數遍的操作流程指令。還有林曼芝被碰撞後,那一聲下意識的、充滿歉意的輕呼:“哎呀,對不起!”她的語氣自然,帶著年輕人特有的禮貌和一絲慌亂,完美符合其身份特征。而“賣報者”則嘟囔著含糊的道歉,迅速融入人流消失。整個過程自然得如同街頭上每分鐘都在發生的微小意外。

1941年的上海租界,聖瑪利亞女中這樣的教會學校是許多中產階級家庭女孩的夢想學府,代表著體麵、教養和一定的社會地位。放學時分的情景是租界“正常生活”的標誌性場景之一。利用這種根深蒂固的“日常”印象來掩護“非常”行動,凸顯了情報工作的某種冷酷詩意——最神聖的與最危險的,往往隻有一線之隔。

青春的笑語是租界午後最動人的背景音,也是最完美的偽裝色。當陰謀需要一件無人注意的傳遞外衣時,純潔與懵懂本身,便成了絕佳的選擇。

碰撞發生,結束。林曼芝下意識地摸了摸被撞到的肩膀,看了一眼那位蹣跚離去的“盲人”,並未察覺任何異常。她整理了一下書本,繼續走向報社,胸前的“新”胸針在陽光下微微反光。街道恢複原樣。書店二樓,肖衍緩緩放下望遠鏡,後背已被冷汗浸濕。第一次傳遞,“小山雀”

unaware地完成了。任務成功了,但他心中沒有喜悅,隻有一種沉重的負罪感。一枚純淨的“白色蝴蝶蘭”,在他眼前,無聲地飛入了巨大的、灰色的蜘蛛網中。而他,正是織網者之一。

白色的蝴蝶蘭象征純潔、天真和無辜,卻被植入秘密,成為工具,隱喻著美好事物被戰爭和陰謀所利用和玷汙。藏青色校服是秩序、規範和被保護身份的象征,但此刻它成為了執行危險任務的護身符。“盲人”賣報者則具有雙重象征:既是需要同情的弱者,也是洞察一切(假裝看不見實則看得更清)的行動者,諷刺了表象與現實的悖論。

《孟子·萬章上》有雲:“故君子可欺以其方。”意思是君子可能會因為自身正直、遵守規則而被人用合乎情理的方法所欺騙。此處可化用其意:林曼芝這樣的純潔善良者(“君子”),正因其毫無防備、合乎常理(“其方”),反而成了情報傳遞中最不易被懷疑、最可能“欺騙”過敵人檢查的環節。這既體現了策略的巧妙,也更深刻地揭示了利用

innocence所帶來的倫理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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