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關索 第4章 雪夜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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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像塊浸了墨的破布,沉沉地蓋在大地上。關索小小的身影縮在留胡家莊五裡外的一座土地廟旁,凍得渾身打顫。他手裡還捏著半塊冇吃完的米糕,這是母親出門前塞給他的,說
“索兒乖,看完燈就回家”。可現在,福伯不見了,周圍是漆黑的荒野,他張著嘴想喊
“孃親”,喉嚨卻像被凍住了,發不出半點聲音。
天剛矇矇亮,寒風捲著細小的雪粒打在關索的臉上,關索睜開結記眼屎的眼睛,從土地廟中爬出來。
“小娃娃,怎麼一個人在這兒?”
一個慢悠悠的聲音飄過來,帶著股甜膩的熱氣。關索抬頭,看見個老婆婆,穿件灰撲撲的棉襖,領口沾著些說不清的汙漬,手裡挎著個竹籃。她臉上堆著笑,眼睛眯成條縫。
“我…
我等福伯…”
他小聲說,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地上的泥土。孃親教過他,不認識的人問話,不能說太多,可他實在太害怕了,聲音抖得像風中的葉子。
“福伯是不是個高個子?方纔我在前麵路口見著了,正急著找你呢。”老婆婆蹲下來,從竹籃裡摸出一塊熱氣騰騰的麥餅,遞到他麵前,“來,拿著暖暖手,婆婆帶你去找他。”
麥餅的香氣裹著熱氣撲過來,關索的肚子“咕嚕”叫了一聲。他盯著麥餅,又看了看老婆婆皴裂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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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手上纏著塊破布,布眼裡露出點暗紅的印子。可他太冷了,冷得手指都快動不了了,那麥餅的暖意像塊磁石,引得他往前挪了半步。
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麥餅時,老婆婆突然抓住了他的胳膊。那力氣大得嚇人,像被門夾了似的,疼得他“哇”地一聲哭出來。“哭啥!帶你找福伯呢!”
老婆婆的聲音猛地變尖了,像針紮在耳朵上。
關索這纔看見,不遠處樹下站著兩個漢子。一個穿件破棉襖,袖口磨出了毛邊,露出的手腕上有塊青黑的疤;另一個是光頭,手裡拎著根粗麻繩。
“放開我!我要孃親!”關索拚命扭動身子,可那老婆婆的手像鐵鉗子,怎麼也掙不脫。光頭漢子幾步衝過來,掏出塊黑乎乎的布,一股嗆人的藥味直往鼻子裡鑽,他剛想躲,就被那布捂住了嘴,腦袋“嗡”的一聲,眼前頓時一片模糊,眼皮重得像墜了鉛。
迷迷糊糊中,他感覺自已被人塞進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裡,旁邊似乎還有彆的小孩在哭,“嗚嗚咽咽”的,像剛出生的小貓。他想動,卻發現手腳被捆著,繩子勒得手腕生疼,嘴裡也被塞了塊布,隻能發出“嗚嗚”的氣音。
不知過了多久,身下突然一顛,他“哎喲”一聲,腦袋撞在一個硬東西上,清醒了幾分。原來他們被裝在一輛破牛車上,他身上蓋著一張破草蓆,背下墊著些乾草,硌得他後背生疼。車軲轆碾過石子路,“吱呀吱呀”地響,每顛一下,他的身子就跟著晃一下。
他側過頭,透過草蓆的縫隙往外看,
路兩旁是黑漆漆的田埂,遠處偶爾閃過幾點燈火,像是村莊的影子。推車的是那個粗布漢子,老婆婆和光頭跟在旁邊,嘴裡嘮著什麼“南邊牙行給價高”“這娃細皮嫩肉的能多賣錢”,聲音飄進關索耳朵裡,他聽不懂,隻覺得心裡發慌,像有隻小老鼠在亂撞。
風越來越大,卷著地上的碎雪,打在臉上生疼。牛車碾過一個土坎,猛地往左邊一歪,車鬥邊緣的一根木楔子鬆了,草蓆被風掀起個角。關索正好靠著那側,身子跟著一滑,半個身子都探到了車外。
他嚇得趕緊往回縮,可車還在晃,那根鬆了的木楔子“啪”地掉了下來,車鬥邊緣頓時缺了塊口子。恰在這時,前麵又遇到個深點的車轍,牛車猛地一顛,關索隻覺得腰間一輕,整個人像片葉子似的從車鬥的缺口裡滑了出去!
“噗通”一聲,他摔在路邊的雪地裡,厚厚的積雪墊了下,倒冇摔多疼,隻是渾身一涼,瞬間清醒了。他趴在雪地裡,看著牛車“吱呀吱呀”地往前走,離他越來越遠,車上的草蓆還在晃,那老婆婆和兩個漢子竟冇一個回頭的,許是風聲太大,蓋過了他摔下來的聲響,又或許是他們急著趕路,壓根冇留意車鬥裡少了個人。
關索趴在雪地裡,半天冇敢動。直到牛車的影子變成個小黑點,徹底消失在夜色裡,他才哆哆嗦嗦地撐起身子。手腕上的繩子不知什麼時侯磨鬆了,他胡亂掙了幾下,竟把繩子掙開了,嘴裡的布也在摔下來時掉了,露出凍得發紫的嘴唇。
“孃親…
福伯…”
他終於能喊出聲,聲音卻小得像蚊子哼,喊著喊著,眼淚就下來了,熱乎乎的淚珠砸在雪地上,瞬間凍成了小冰粒。
周圍黑漆漆的,隻有風吹過樹林的
“嗚嗚”
聲,像有人在哭。他不知道這是哪兒,也不知道該往哪走,隻能抱著膝蓋坐在雪地裡,看著天上的月亮,月亮被雲遮了一半,朦朦朧朧的。
他想起孃親說過,“天黑了,就找亮的地方走”。遠處似乎有幾點微弱的光,像是村莊的方向。他吸了吸鼻子,從雪地裡爬起來,踩著厚厚的積雪,一步一步往有光的地方挪。腳下的雪
“咯吱咯吱”響。
走了冇幾步,他突然想起什麼,伸手摸了摸懷裡,那半塊米糕還在,被他揣得暖暖的,冇摔掉。他捏著米糕,心裡稍微安定了點。
“找到亮的地方,應該就能找到家。”他對著空氣小聲說,像是在給自已打氣,也像是在告訴那半塊米糕。
風還在吹,雪粒子打在臉上生疼,可關索小小的身影,卻在茫茫夜色裡,朝著那幾點微光,一步一步地挪著。他不知道前路有什麼,隻知道得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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