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掖挖蠱BSpU傻豢 036
不到兩裡外,鄉野間的小攤上。
麵攤的湯鍋咕嚕嚕地響,中年人正在哼著小曲收拾桌椅,他端走碗碟,清理地麵,從兩半皺巴巴的紙頁旁,撿起了一個白色的小藥瓶,開啟一看,裡麵是九粒紅色的藥丸。
白羽拔腿就跑。
昏迷的男人在他背上搖搖晃晃,骨頭拍打著骨頭,砰砰地撞響。白羽手腕發青地攥住杜路,狂奔中身週一切都在搖晃,黑夜中無數樹葉脫落,彷彿成群的烏鴉衝著眼睛衝了過來,他像是在一個妖怪洞中狂奔,在漆黑蛛網間尋找出路。
身後,橘紅的燈籠追了過來。
白羽邊跑邊回頭,搖晃的世界與刺眼的光芒中,那兩條長蛇似的影子越逼越近。
錯了,全都錯了!
他終於明白那種奇怪的直覺來自哪裡,他一邊跑一邊反複扭頭,他望著眼前漆黑的城牆越來越近,兩條腿卻止不住地打起趔趄來。
該死!
子時半到了,他身上的毒發了!
他單手拉住杜路,另一隻手在身上裡裡外外地摸索,卻怎麼也找不到那個救命的白色小藥瓶。
一股鑽心的劇痛,在肉體裡猛地躥了起來,彷彿無數隻水蛭扭動著在血管裡咬來咬去,咬穿他的骨髓。滿身冷汗流了下來,他咬著牙哆哆嗦嗦地往前走,每一寸皮肉都彷彿被人狠狠撕裂。
身後,簌簌的聲音越來越快,橘紅燈籠越來越近,彷彿深海裡巨大的魚,張開了一口獠牙。
“砰!”的一聲。
白侍衛直麵摔了下去,杜路壓在他身上,麵板滾燙,像個沉重的米袋子,被摔得嘴角積血四濺。
白侍衛伸出顫抖的手掌,勉強爬出半個身子,又被杜路壓了下去。
簌簌的腳步聲終於停下。
兩兄弟站在他們麵前,居高臨下地望著。
白羽手腕上青筋暴起。
“唰——”
他腰間的軟劍飛了出去,黑夜中,彷彿一條弓著身的白蛟龍,橫亙在兩兄弟與白羽杜路之間,蓄勢待發。
白羽咬著牙抬起頭,盯著二人,發出威脅的低吼聲。
軟劍在夜空中繃得砰砰響。
大苕又向前逼近了一步。
軟劍瞬間撲了過去,疾風般團團纏住了來人的手腳,向下一絆,大苕便叫著跌倒了下去。
白羽喘著氣,勉強把杜路從自己身上挪開,渾身疼得像在忍受剝皮斷骨之痛,眼神卻堅毅得如一隻帶著渾身傷痕的孤狼,手臂上肌肉突起,緊緊控著軟劍,用全身力氣阻止大苕站起。
但他畢竟隻有一柄劍。
黑暗森林中,弟弟提著橘紅的燈籠,一步步往他麵前走,凝視著,黑洞洞的眼珠裡紅光在顫抖:
“你叫誰滾呢?”
“十六歲生日那一夜我發誓,我不會再讓任何人瞧不起我,不管是城裡人、地主、富人的女兒,還是收稅的官、買飯的人。我發誓我不再受任何人的侮辱,你懂嗎?你不懂。我被困在這兒,我任人侮辱,我還那麼年輕。”
“我窮,貧賤,卑微,卻那麼年輕。年複一年耕不完的地、拔不完的草,熬著夜刷不完的盤子,我渾身的熱血在流,眼前卻隻有荒蕪的村野。我看著彆人坐轎子,我看著遠方的旅人一擲千金,我看著城裡美麗的女人,青樓、歌館、賭場、飯店、所有鮮亮的地方,所有年輕人該去的地方,我像狗一樣流浪,所有人對我呼來喚去,你不懂,你和我一樣的年紀,你什麼都不懂。我快被憋死了,我被困在這兒,我難受得想要撕破自己渾身的皮,我恨土地,我想我會死在這兒,我一輩子都掙不到錢,一輩子都會被人侮辱,你們為什麼有那麼多的錢?”
紅光中,那少年低著頭,顫抖著:
“你扔銀子給我們,像打發一條狗一樣。這對你根本不算什麼錢吧。我阿爸在地裡,辛辛苦苦兩三年,都賺不夠這一塊銀錠。我要刷幾萬個盤子,才賺得了這一塊銀錠。你們不種地也不刷盤子,你們的錢是怎麼來的呢?我為什麼一輩子也不可能像你們這樣呢,到死也不能呢?
“人為什麼是不公平的呢?
“我不怕死,我隻怕侮辱。阿爸在田裡被收稅的人踹屁股,他爬起身,卻對那些人賠笑臉。我在端菜的時候被城裡的公子哥扇耳光,阿爸卻按住我,要我給扇我耳光的人道歉。阿爸是個好人,可我再也不想做一個好人了,我渾身的骨頭在咯吱吱地長,我日日夜夜想要女人,像是渴的人想要喝水一樣,我瘋狂地想要從土地上離開,我再待下去真的會撓破自己渾身的皮。我要被憋死了,我不能死在這裡,我恨這個憋死我的小村子。
“你有那麼多錢,而我為什麼不能有?”
他停在白羽麵前。
居高臨下地,他單手提著那一盞燈籠,夜風中光芒在白羽身上嘩嘩地顫動。
“唰——”的一聲。
白侍衛瞬間收回了劍,單手一抖,銀白長練以猛虎之勢撲了出去!身後的大苕還沒站起身,軟劍已經抵住了二苕脖子上的血管!
白侍衛抬起頭盯著二苕,眼神中寫滿嘲諷:
“你為什麼不能像我這樣?你知道我在過什麼樣的日子嗎?”
他頓了頓,承受住內臟一波劇痛,穩住呼吸開口:
“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每天都在山穀裡搶死人的骨頭,因為砸碎了可以吸出髓來。
“你問我錢從哪裡來,錢就從你吃的死人骨頭裡來。你問我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因為,我被我的親生母親扔到那裡送死。
“我這一生都沒法回頭了。可你們現在回頭,隻有二裡路。”
二苕極認真地注視著他:
“那你現在把銀子都掏出來,我們就回去。”
白侍衛終於怒了:“你們有什麼資格跟我這樣說話,就憑你們——”
眼旁銀光一閃!
大苕的懷中居然還有一把柴刀!
在白侍衛用軟劍指著二苕的一刹,身後的大苕掏出柴刀,猛地插向了倒在一旁的杜路胸前——
“哐!”
瞬間,白侍衛手腕一折,軟劍繞著二苕的脖子硬生生轉了個彎,猛地撲到了杜路胸前,“哐!”的一聲擋住了大苕的柴刀!
這一柄白羽劍是東海鮫絲鑄成的,柔韌如羽,刀槍不入,被譽為陳家第一奇劍。十年前,趙琰幸蜀,為了得到陳家鑄劍法,強命陳寧淨入宮,封她為妃。陳寧淨便將這一柄白羽劍係成花結綁在絲裙上,蓄意行刺,未遂。當她倒在血泊的前一刻,趙琰卻喝下了引蠱蟲入身的酒。陰差陽錯,釀成了今日一切混亂的起源。
此刻,這刀槍不入的羽劍恰若一塊護盾,緊緊地貼在杜路身上!
“哐!哐!哐!”
大苕提刀狂砍,軟劍如影隨形,“哐!哐!哐!”地抵住柴刀的利刃,百發百中地抵擋!大苕愈加發怒地狂砍,卻絲毫傷及不了杜路的麵板,他已經用了最快的速度,可在白羽眼中,柴刀彷彿是慢動作一樣,太慢,還是太慢,他能輕而易舉地預知刀鋒落下的軌跡——
可就在這時,心尖一陣猛痛湧來,刹那間白羽幾乎要咬住自己的舌頭!
毒發得越來越烈了!
如果一天一夜內吃不到解藥,他將必死無疑,白羽在訓練營中時曾被疼昏過數回,他真不知道自己還能清醒多久。
身旁,大苕手中柴刀狠狠落下——
白羽的手臂卻疼得發顫起來,根本拿不穩劍,他咬緊牙關發力,用軟劍顫悠悠地去抵擋——
“刺啦!”
白羽慢了一步!
大苕的柴刀挑破了杜路的冬衣,直插著心口進去!
白羽慌了,他忍著全身經脈的劇痛,顫巍巍撐起身,朝著杜路撲了過去!
他掐住了大苕的刀尖。
“砰!”那一把柴刀在四手爭搶中被白羽一腳踢飛,向著夜空直騰而去,畫出一道銀白的曲線,高高升起又落下。
在柴刀滑落的一刹,白羽趴在杜路胸前,用顫抖的脊背朝外抵擋著一切傷害。
就在這時,大苕跳起來抓住了柴刀!
“鬆手!”他抓著柴刀紅著眼對白羽吼道:“鬆開我弟弟的脖子!”
白羽手中的長練還纏在二苕脖子上,且因白羽剛剛那一撲一踢,扯得二苕整個人都在踉蹌,臉色發青,手中一盞燈籠在簌簌簌地顫。
“你往後退!”白羽吼大苕:“把刀扔了!你扔了刀,我就鬆開你弟弟。”
“現在就鬆開!”
大苕吼道。
見白羽不動,他猛地衝上前,雙手握刀刺向了白羽的後背——
瞬間,數丈白練衝了過來!
白羽猛地鬆開二苕,一指彈劍,“唰唰唰——”數丈白練衝了過來,將他和杜路團團圍住,從頭到腳五花大綁了起來,裹成了一個巨大的白繭!
就在這時,大苕的柴刀劈了下來。
“哐!”的一聲,他劈到了白繭上,被柔韌的鮫絲高高彈起。
大苕詫異地盯著麵前巨大的白繭,提著柴刀一頓亂砍,砍得雙眼發紅,擊打著鮫絲,發出砰砰鏘鏘的響聲,卻絲毫奈何不了羽劍!
裹在白繭中,白羽露出了苦笑。
八天前在揚州城門外,他用羽劍把杜路和韋溫雪綁成一團,真沒想到,僅僅八天之後,他竟用同樣的方法把自己和杜路也綁成了一團。
可現在隻有這個辦法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劇痛中還能清醒多久,但他知道,一旦他倒下,杜路就完了。此刻他唯有把自己和杜路從頭到腳綁起來,才能躲過兩個宵小之徒一陣又一陣的偷襲,白色的大繭是天底下最好的護盾。
此刻,兩個宵小之徒圍著他們,又劈又砍,又叫又罵,卻根本沒有一丁點辦法。
白羽祈禱他們快點走,他身上的毒痛一發比一發重,再耽誤下去,說不定真會被這種小野狗咬死。
他不是沒想過用銀子息事寧人,可這兩個小子竟在那兩塊銀錠的刺激下越來越興奮,他摸不透這兩個小子想做什麼。白羽一生常與惡人打交道,但所有人做事前都有起碼的權衡。他從沒見過這樣半大的小夥子,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說話前言不搭後語,做事沒輕沒重。他們拿了銀子就會收手嗎?白羽很懷疑,他在宮中學會了一件事:人隻要拿到銀子,就會開始琢磨殺人滅口;隻有拿不到銀子時,才會收手。
繭外的鏗鏘聲漸漸弱了下去。
白羽趴在杜路胸前,聽著杜路微弱的心跳,忍著自己渾身經脈的劇痛,努力不讓自己抽搐。
砰砰鏘鏘的砍刀聲終於停了。
白羽舒了一口氣,心想外麵那兩個小子是倦了,他們砍不動白繭,便逐漸失去了耐心。
耳旁傳來了後退的腳步聲。
是要離開了嗎?
白羽捏著長練,在心中默數著那人離開的腳步聲:一步,兩步,三步……
突然,腳步聲停了下來!
白羽捏緊了手中的長練,屏息側耳傾聽——
“嘩啦啦啦!”
一瓶刺鼻的液體突然潑了過來,液體順著白繭迅速下滲,瞬間落到白羽和杜路身上,令白羽始料不及,這個氣味是——
燈油!
“你彆動。”
二苕鬆開了手。
隔著薄薄的白繭,他把燈籠放在白侍衛的腦袋上,鬆開了燈籠的提柄。
而白侍衛和杜路身上,剛剛被他潑了一瓶燈油!
沉重的燈籠壓在頭頂上,白侍衛的脖子和肩膀在砰砰砰地發顫,火苗的熱度搖晃著,濕淋淋的燈油已經滲入棉衣,白繭內都是刺鼻的味道,他手指發青地掐著自己的大腿。
“燈籠要是掉了,你們就會燒起來。”
白侍衛努力昂著頭,脖子已經僵得發燙,砰砰砰的顫抖聲終於小了下去,燈籠在他頭上勉強穩住。
二苕盯著地上的白繭:
“把你們身上這些白色玩意兒解開,否則我就掀翻燈籠,讓你們捆在這裡燒死。”
白侍衛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油滴還在下墜。
此刻,他和杜路被緊緊捆綁在一起,隻要一丁點火著起來,便是無可挽回的火中焚身。
他沒有彆的選擇。
他必須收劍。
白繭轟然解散,一大半的軟劍收回到白侍衛手中。可燈籠還壓在白侍衛腦袋上,壓著最後一寸潔白的軟劍。白侍衛不敢動這最後一寸軟劍了,他渾身是刺鼻的燈油,害怕燈籠會掉下來著火。
突然,體內又是一陣鑽心之痛!
白侍衛咬緊牙,圓燈籠在他頭頂上砰砰砰地響,渾身刺鼻的燈油味籠罩在火焰的紅光裡,一切都在顫,他用力掐著自己的大腿,他僵挺著脖子,他不能讓那一點火苗摔下來。
“你敢反抗,我就把燈籠扔下來燒死你。”
兩個小子撲了過來。
白侍衛聽見了令他恥辱的聲音,他閉緊眼不願看眼前發生的事。
那兩個流浪狗一樣的村野小兒,將燈油潑到他身上,將燈籠放在他頭頂,然後一擁而上,扒開他周身的棉衣,窸窸窣窣地翻找著,貪婪地洗劫一空。
一個頂級殺手,被迫忍受兩個鄉野少年的羞辱,幾乎要咬碎自己的牙。搶劫迅速結束,在二苕興奮地抱著勝利品站起的一刹,白侍衛秉著呼吸穩住身形,小心翼翼地伸長手臂,想要取下頭頂的燈籠——
突然,他腰間猛地一墜!
大苕扯下了他的羊脂玉牌!
燈籠因這股突如其來的力量在頭頂猛烈搖晃起來,最後一寸軟劍“唰”的一聲從燈籠底下滑了出來。燈籠顛簸,白侍衛趕緊側頭,燈籠在頭頂上打著旋,噔噔噔噔噔噔地穩住。
他能忍過一時來顧全大局,能閉著眼忍受他們搶走全身的任何東西,但隻有這塊玉牌不行!
這是開城門的憑證!
如果沒有這塊玉牌,杜路今夜根本進不了城,他會死在這兒的!
渾身顫抖的虛弱中,白侍衛掐得自己大腿出血,猛地運氣,丹田中忍著劇痛爆發力量,軟劍瞬間纏上了大苕的脖子,緊緊扼住,白練和骨頭一起發出吱吱吱的響聲。
“還回來!”白侍衛不顧燈籠在頭上亂晃,雙目充血地吼道:“把玉牌還回來!”
窒息中,大苕雙腳亂踹,一隻手使勁兒掰著脖子上的白練,另一隻手顫抖著將玉牌伸了過來。
但就在這時——
白侍衛頭頂突然一輕。
弟弟舉起了燈籠,紅色的光芒籠罩住了地上昏迷的杜路。
“鬆手!”少年用力吼道:“你敢動我哥,我就把燈籠砸到他身上!”
兩人僵持著。
白練吱吱吱地顫,紅燈籠的火光在男人身上跳動。
男人長發淩亂,胸膛還在痛苦地起伏,像是和死神掙紮著狂奔,他的時間不多了,生命正在激烈的呼吸聲中流逝。
“你彆碰他!”
白侍衛扭頭盯著二苕:“你把燈籠放下,我就鬆開你哥。”
“你把劍扔了!不然我就燒死他!”
二苕吼道,雙手顫抖著將那一盞紅燈籠逼近了杜路,照亮了杜路滿身濕淋淋的燈油。
燈籠越來越低。
杜路還躺在地上痛苦地喘氣。
白羽望著這一切,咬得牙齒咯咯作響,充血的雙目緊緊地盯著二苕,終於,在火苗擦上杜路額頭上的一刻,他受不了了。
他鬆開了自己的軟劍。
大苕咳嗽著蹲下身,趕緊從地上撿起這柄白銀蛟龍般的軟劍,揉成一團,塞進自己懷中。
“他身上還有我的那把匕首。”大苕對弟弟說,“叫他把匕首也還回來。”
燈籠的火光卻還在杜路頭上打轉,二苕眼神威脅地望著白羽。
白羽“哐——”的一聲扔出了那把匕首。
大苕也撿了起來。
紅燈籠這才從杜路頭上離開,二苕俯視著手無寸鐵的少年和人命危淺的男人,終於露出了滿意的神情。
白侍衛喘息著望著他們。
“彆拿那樣的眼神看著我們。”大苕說,“你們病成這樣,還有幾天的活頭?你的銀子,你的玉,你的劍,就是我們現在不拿,以後也會有彆人拿走。”
白侍衛眼神冰冷:
“這也是你們父親交代你們的嗎?”
“彆這麼說,我父親可是個善良的好人,老實了一輩子。可你看看他辛辛苦苦過了什麼日子?我想明白了,牛馬活該被騎一輩子,懦弱的人活該受辱。我看透了他的一生,而他還想按著我的頭,讓我也過他那樣的一輩子。”
“我沒法過他那樣的一生,我會被憋死的,我要做一件大事。今夜,我要改變我的命運。
“我們再也不受你的侮辱。”
二苕轉過身。
他們提著那一盞橘紅的燈籠,走進了黑暗中的密林。
身後,昏迷的男人躺在地上痙攣,雙目充血的白羽喘息著,望著他們的背影走遠。
一瞬間,無數種從背後襲擊的方法在白羽腦海中閃過。
可下一秒,他一個踉蹌,再一次直麵摔倒在地上,渾身抽搐,如一隻發病了的瘟雞。
熟悉的毒痛撕裂著他的內臟,白羽看著眼前杜路蒼白的臉,十指顫抖,幾乎要掐進自己的掌心。
“我死了,你該怎麼辦?”
他突然說。
他渾身都在哆嗦,卻努力地伸出手,擦著杜路麵頰上的血汙:
“你隻剩我了。”
一瞬間,歲月在宇宙打碎的水晶皿中倒流,他又回到了那個潔白春光拂動的青葉庭院,伸出手,握住了青年手中的小皮球。
風聲在這一刻靜止。
灰色的地麵上,一顆顆光點如水滴般凝結,他注視著青年,身後萬千水滴斑斕閃動。腦海中漸漸浮現一段早已塵封的、恍如隔世的記憶。
“你啊……真是非常麻煩。”
白侍衛搖著頭,歎了口氣。
他忍著渾身的劇痛,手腳並用地發力,把自己的身體撐了起來。
我不會拋下你的。
杜路。
我答應過的,你隻能死在我的手裡。
白侍衛勉強直起了身,在渾身痙攣的痛苦中步履搖晃。連爬帶摔地,狼狽萬分地,他向著隻剩幾十丈遠的夏口城門,咬牙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向前進,徒步去搬救兵。
他必須賭一把。
在毒發昏迷之前,他一定要找到湖北巡撫,才能救杜路。
身後——
大苕猛地停住了腳步。
“那個小子呢?”他轉過身,拉過二苕的燈籠照向遠方的樹林,卻隻看見黑衣男人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喘息,“老病鬼還躺在地上,小病鬼跑哪兒去了?”
他突然望見了夏口城門前跌跌撞撞的背影,麵色一變:
“他是去……報官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