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掖挖蠱BSpU傻豢 067
你能睜開眼睛嗎?
漆黑暴雨的小屋中,一桌二椅之間,男人注視著他。
我不能。少年恨恨地望著他。我難受得快要死了,我頭疼得要命。我被困在這裡怎麼都出不去。
男人避開了他的眼睛。你從小就體弱多病,又不是第一天如此,振作起來,快點睜開眼!
是啊,我從小就體弱多病,這一次最開始我也沒有起疑。少年望著他露出了冷笑。可是這一次我居然能連燒十二天,你也感受到那種頭疼和幻覺了吧,你不覺得奇怪嗎?
男人聲音冰冷。那是你自己的問題。
是嗎?少年冷笑愈甚。你最好彆讓我知道你在背後搞什麼鬼。臨走前,你餵我吃下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男人強力捏住了少年的下巴。
屋外雨聲愈響,在少年驚恐的目光中,男人貼近了少年的耳朵,輕語了一番,少年的瞳孔瞬間放大……
在杜路嚴肅的目光中,韋溫雪笑了。
“沒那麼複雜。聶君與白羽有十年血恨,聶君在答應與我結盟時提出了一個要求:事成後我要把白羽交給他,讓他完成複仇。可是白羽遠在長安深宮,我思來想去,隻有把白羽牽扯進綁架案中,纔好引誘他出宮,然後在我們的地盤捉住他。”
“是這樣嗎?”
杜路越走越近,榻上金色的巨虎有些不滿地起身,躬身對他低吼,皺著粉鼻露出森白的獠牙。
“於是我用你做誘餌,策劃了這場綁架案中護送人質入蜀的任務,目的就是讓趙琰派出白羽,一路護送你到四川,從而讓聶君捉住白羽,完成複仇。”韋溫雪拍著胖胖的後頸,低聲笑了。
“說起來,杜路你還挺好用的,你這一路雞飛狗跳,分散了對方大量的注意力,不僅把趙琰手下王念、白羽這些鎮守長安的人全抽空了,還送了我們一個毒發不能動的白羽,我替聶君謝謝你啊。”
“不用謝。”杜路凝望著韋溫雪,“所以你的意思是,把我牽扯進這樁綁架案做人質,隻是為了充當魚餌,把白羽釣到四川?”
“沒錯。”
“可是,如果你們隻是為了捉白羽——”杜路也笑了,“那你在字條上直接寫,讓白羽當人質來四川換張蝶城不就行了,你當我傻嗎韋二?”
寂靜光芒中水珠滴落。
“今天是不太傻。”韋溫雪放開了老虎,長長歎了口氣,“杜路啊杜路,我都後悔給你喂同根蠱了,讓你恢複力氣,是讓你憋著一口氣來審問我的嗎?”
“彆轉移話題。”杜路接著向前走,一邊走一邊說,“你看好你那老虎啊,我再往前走,它彆撲上來咬我。”
“咬死你算了。”韋溫雪低頭對老虎說,“胖胖,吃過人肉嗎?你前麵那個人可好吃了。”
在杜路忍不住的笑聲中,胖胖困惑地望著主人呼嚕了一聲。
“其實事情的真相是,我也不想繞這一趟路,”韋溫雪抬起頭,“我也不想把你活著的訊息告訴趙琰,可是有人非要逼我這麼做。”
“誰?”
“那個無賴道士。”韋溫雪頗無奈地搖了搖頭,“坐地起價這種事情,他簡直做得比我還在行……”
當年,渝州城破後,百萬定軍攻入四川,四處清算,血流漂櫓。
草木皆兵的緊張氣氛中,他們沿著小月牙留下的指引,終於找到了秘密深山中金屋裡的小女孩。
她已經六歲了,仍是粉雕玉琢的樣子,怯怯地望著兩個青年到來,望了一會兒,她突然小聲地衝著白衣公子喊:
“是你,你又來接我了。”
“是啊,我又來接念恩了。”韋溫雪蹲下身,小女孩連忙緊緊地抱住了他,用暖乎乎的臉蛋蹭著他挺直的鼻梁。“快帶我回家吧,我一直很想媽媽,也很想你。”
韋溫雪眸色微暗,輕輕拍著她的後背。
“對不起。”他低聲說,“我們現在還不能回家,你還願意跟我走嗎?”
幼公主在他懷中點頭。
道士李鶴站在一旁,好整以暇地望著他們:“你不能帶她走。趙琰的軍隊正在四處搜查幼公主,你車上帶著她,根本出不了四川,你們所有人都會有危險。”
“我知道。”韋溫雪長長籲了一口氣,轉頭望著李鶴,“你有更好的辦法,是嗎?”
道士狡黠地笑了:
“我的幫助,可不能總是免費的。”
“你要什麼?”
“溫老闆,我知道你這些年在揚州弄了很多銀子,對於價錢,你總是很有底氣。”麵對韋溫雪臉上一閃而過的驚訝,李鶴輕聲笑了,“可我想要的,是你的膽子。”
“你要開膛破腹嗎?”韋溫雪低頭拉開了衣襟,“據我所知,人沒有膽也能活著,我可以自己取出來給你。”
“倒不用這麼血腥。”李鶴不想看他那一身烙印傷疤,合上了他的衣衫,“我隻是要你做一件非常膽大的事。”
“什麼事?”
在幼公主焦急緊張的注視中,左側道士青年傾身,對右側的白衣公子輕聲耳語了一番。
韋溫雪的睫毛猛地一顫。
他聽見的是:
“溫老闆,你敢不敢把你和杜路還活著的訊息告訴趙琰?”
話落,韋溫雪抬頭望著道士,眼眸中一片冰寒:
“這件事似乎有些膽大過頭了。”
道士帶笑望著他:“所以,你敢嗎?”
“你在威脅我。”
“正是。”李鶴整整衣衫,頗為自信地道,“你若敢做這件事,我就加入你的計劃,為你提供所有幫助。”
韋溫雪低頭:“我的什麼計劃?”
“你自己心知肚明的。”
“若我不肯做這件事,”韋溫雪眼眸微眯,“你準備怎麼辦?”
“我和溫老闆,好像也沒什麼交情。”道士猛地拍掌,房前一隻巨大的白鶴突然到來,撲扇著翅膀低低地旋飛,“我何必管你們死活呢?我現在就可以坐上這隻鶴,一走了之。”
“連小月牙托付給杜路的禮物,你也不管了?”
“我說過我要管嗎?”
道士似笑非笑,在白鶴振翅的聲音中,轉身睥睨韋溫雪道:“溫老闆,你可要快點決定啊,幼公主和杜路的性命,值不值得你答應冒這一次險呢?”
“你一直在算計我。”
“溫老闆,說話可要講良心。”道士搖著摺扇,慢慢向前走,“明明是我把你從火海裡救出來,也是我幫你從渝州城救出了杜路,怎麼我救你多次,還救出一身埋怨了?”
“你知道你這樣像什麼嗎?”白衣公子望著他越走越遠的背影,突然嗤笑一聲,“像個久經準備的敲詐犯。”
“哦?”
“你先提供一些免費而無私的幫助,然後在事情最緊要的關頭,你突然停工,坐地向我要挾要高價。”韋溫雪聲音譏誚,“做什麼道士啊,你才應該去做商人。”
“過譽了。”
“隻是我不明白,讓我做這種事,對你有什麼好處?”
“對我這樣的不死之人來說,漫長生活可是很無聊的。”李鶴回頭望著韋溫雪,“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夠理解,但這就像是我好不容易纔讀到一本精彩絕倫的話本,讀到酣暢之時,恨不得自己蘸墨上場,再平添幾筆有趣情節。”
“隻是這樣?”
“你不覺得我說的這件事很刺激嗎?”
“是很刺激。”韋溫雪看了他一眼,突然抱起念恩,快步走過了他,“也非常無聊。”
李鶴在他身後大笑。
韋溫雪停在門口,背著光回頭望著他,寒眸微眯:“還不跟上?”
“我就知道你會答應。”李鶴收起摺扇追了上來,笑得愈甚,“因為你非常膽大,也非常自信。”
“我隻是確實需要有一個人保護念恩。”門外雪花飄落的潔白世界裡,韋溫雪輕輕地撫摸著幼公主的鬢發,但終是放下了手,“我做著那些營生,把公主帶到揚州,也不太合適。”
“你放心,讓念恩跟著我,會是全世界最安全的辦法。”
“你最好記住這句話。”黑發上掛著冰冷的白霜,韋溫雪寒眸望著他,聲音嚴肅,“否則我會讓你看看,你到底是不是真的不死人。”
李鶴在風雪中大笑。
“講真的,我好多年沒見過你這種神情了。”
“什麼?”
“不管你相不相信,溫老闆,我認識你,可是已經很多很多年了。”漫天風聲中,道士大笑著抱過小女孩,衝身後揮了揮手。
十年後再會。
十年後,若你敢把自己和杜路都活著的訊息告訴給趙琰;
那麼,我就如約與杜路一起吃下同根蠱。
大雪中,道士牽著小女孩,白鶴消失在遠山中。
“……這是我一生中,經曆的最膽大妄為的賭局。”
十年後,燈光拂蕩的礦道中,紅衣公子戴著璀璨流光的銀帽,撫摸著膝下金橙臥虎,輕聲道:
“那道士跟我打賭,賭我能不能在趙琰的眼皮子底下,把你送到同根蠱的埋藏地。如果我贏了,他就乖乖吃下同根蠱,賦予你永生的力量。如果我輸了,我們就一塊死在趙琰手中,結束這十年的逃亡。”
親口去告訴趙琰,你和杜路都還活著,你們已經欺騙了他十年。
然後在趙琰的怒火和注視中,逃出生天。
你敢嗎?
這是一件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兩隻螻蟻要如何與整個帝國對抗……他們要如何在告知趙琰後還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有時候,為了掩飾一個可怕的真相,他必須設計一個更加複雜的謎麵。
隻有一片深海,才能掩蓋住火山。
“你無法想象我苦思了多久,纔想出了這個辦法。”
銀光在紅衣公子的臉龐上拂蕩,他看見杜路恍然大悟的神情,輕聲笑了:“不可思議吧,我最終做到了,我不僅明目張膽地告訴了趙琰你我的存在,還讓趙琰不敢殺我們,甚至讓他乖乖地親自派人把你護送到了四川。”
杜路歎了口氣:“我是永遠跟不上你的思路。”
天下也沒有第二個人能想得到如此離奇的計劃。
那公子用一場驚天動地的綁架案,把杜路的性命和趙琰聯係起來,再把自己押成了杜路上路的砝碼。
如此,他在離十年期滿還差二十天的一刻,用皇宮綁架案後的一張字條,完成了這場膽大包天的告知。隨後,他用一塊羊脂玉牌和地牢中一出雙簧戲,完成了對自己的保全。
“這樣一切邏輯都說得通了。”杜路微微頷首,“我相信這個故事是真的。”
“這個故事終於說服你了嗎?”
杜路搖頭:“還沒有。”
“為什麼?”
漆黑礦道中,杜路已經走得很近了,他低頭注視著麵前銀光中的紅衣公子,輕聲說:
“因為這個故事裡的你,聽上去太溫順了。”
杜路盯著他清絕的麵容:
“而我認識的韋二,絕不會接受任何人的要挾。”
夜色愈濃,一個孤零零的鐵麵人,在千裡冰雪上疾行。
高聳的占星台直插夜空,漆黑的渾儀上無數巨大的圓弧還在寂靜中緩緩旋轉,一根窺管從眾龍簇擁中鑽出,如鬆枝般掛滿白雪。他順著占星台,望見了山下的千帳燈光。
卻沒有一個人。
“狡兔三窟啊。”鐵麵人輕聲笑了,突然在雪地裡趴下身,用雙手撫摸冰冷刺骨的雪屑,拂塵般小心翼翼地掃開積雪。
一條若隱若現的馬車軌跡在雪下漸漸浮現。
他便跟蹤著這條車軌的蹤跡,在大風酷寒中獨行而去,距離數十裡外的隱蔽礦洞,越來越近。
地下礦洞中。
韋溫雪歎了口氣:“我能有什麼辦法,他是一個有方術的道士,我若不答應他這件事,讓他扔下碧血一走了之,杜路你該怎麼辦?”
“所以你就答應了他的脅迫?”
“是的。”
韋溫雪抬頭望著杜路,濕淋淋的燈光在眼眸裡閃爍,他深吸了一口氣:“對不起,我答應了他,因為我不想看著你死去。”
橙底黑紋的虎尾,在兩人之間不安地拂動。
杜路在老虎麵前蹲下。
“韋二啊,我們認識這麼多年了。”他試探性地去碰了碰胖胖比砂鍋還大的虎掌,惹得後者不滿地吼了一聲。他收回手,有些自嘲地笑了,聲音很低:“我若是再被你這番話騙了,便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了。”
“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我是跟你一起長大的人,這麼多年來縱然我猜不透你,但我很熟悉你。”杜路蹲在老虎身旁說,“十九歲時的無寒公子,就會為了家族的舞弊案,誘掖獎勸地讓我帶兵離開長安;二十二歲他流落到信義莊時,儘管一無所有地受困,卻能在半年時間內殺了所有人捲走財寶來到江南。他是一隻天生的狐狸,又經過了十年的商場浮沉,這麼會聽從他人脅迫而去乖乖履行一個道士的奇思妙想呢?
“如果隻是為了贏得那個膽大妄為的賭局,你明明可以直接製作出我們兩個人的屍體,暴露於眾,然後直接逃之夭夭;你也可以先綁架張蝶城,等二十天將滿趙琰快死的時候,再告知他杜路和韋溫雪都活著的訊息,那時趙琰已經無可奈何,而你依然會贏。我瞭解你的智謀和手腕,我知道哪怕是十九歲的你,都能想出一百種更好的辦法。
“明明是綁架張蝶城謀殺皇帝這麼重要的計劃,你已經等了十年,你絕不會因為一個賭,而差一點自毀長城。”杜路抬頭望著公子垂下的眼睛,燈光在瞳孔中不安地拂蕩。
“所以,道士的要挾,絕對不是你做出這件事的根本原因。
“韋二,你不要讓我再往更壞的地方猜下去了,韋二,你不要避開我的眼睛。
“韋二,請告訴我真相。”
我們彷彿又站在了那個蜀道上命運般的雨夜,你偏執地垂著頭,沉默無言。但這一次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回頭了,我要拉住你,在一場巨大的深淵陷落發生之前。
你本不該那麼孤獨的。
“杜路,你不要問了。”
黑暗中滴水聲聲,寂靜了良久,紅衣公子終於輕聲說:
“如果我告訴你真相,那麼你這一生,真的都不會原諒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