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狂瀾:祁同偉再勝天半子 第126章 內部倒戈
祁同偉那場精心策劃的“溫情慰問”如同一塊被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在漢東省各級機關,尤其是在省檢察院反貪局內部,激起了層層疊疊、方向不一的洶湧漣漪。表麵上看,反貪局這座象征著紀律與鋒芒的小樓依舊肅穆安靜,走廊裡隻有匆忙的腳步聲和壓低音量的電話交談,紙張翻動和鍵盤敲擊的聲音構成了日常工作的背景音。但在這看似正常、甚至略顯壓抑的運轉之下,一股強大的暗流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力量湧動、彙聚、尋找著決堤的出口。
侯亮平被省委正式暫停職務的決定,就像抽走了這座大樓最核心、最強勁的那根主軸。往日裡,那個雷厲風行、目光銳利、甚至有些獨斷專行,但卻能以其強大的個人意誌凝聚方向、驅動全域性、讓對手膽寒的身影消失了。他留下的權力真空,以及那樁仍在發酵的“違規審訊”事件,像一片沉重汙濁的烏雲,籠罩在每一個人的心頭。取而代之主持工作的副局長呂梁,坐在侯亮平那間寬敞、卻彷彿每個角落都還殘留著前任熾熱氣息和無形壓力的辦公室裡,感覺到的不是權力巔峰帶來的掌控感,而是如坐針氈的刺痛和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巨大壓力。
窗外的天光從清晨的明亮逐漸過渡到午後的黯淡,再到被城市繁華的霓虹悄然染上雜色,呂梁幾乎保持著一個僵硬的姿勢,在寬大的辦公桌後坐了整整一天。他麵前的煙灰缸早已堆滿了煙蒂,像一座小小的墳塋,昭示著內心的焦灼。濃重的煙霧在辦公室裡彌漫,卻無法驅散他心頭的陰霾。他的眉頭緊緊鎖成一個川字,腦子裡像過電影一樣,反複回放著這幾天發生的驚天逆轉,尤其是今天上午,祁同偉在電視螢幕上那張充滿了“溫情”、“正義”與“擔當”的臉,以及其背後所代表的強大力量,深深地、幾乎是強製性地烙進了他的腦海,揮之不去。
“程式……正義……依法……”呂梁下意識地喃喃自語,這幾個原本莊嚴肅穆的詞彙,此刻在他聽來卻像是一種無法擺脫的魔咒,帶著冰冷的審判意味。他是一名經驗豐富的老反貪,他太清楚體製執行的規則和底線了。他不得不承認,祁同偉和高育良這一套組合拳,打得極其精準、狠辣,而且占據了無可指摘的道德和法律製高點。在侯亮平那番確鑿的、被錄音錄影的違規言論麵前(無論這“錯誤”是如何被巧妙地誘導和放大),在已經被成功煽動起來的洶湧輿論壓力之下,在省委政法委乃至更高層可能已經明確的處理態度麵前,侯亮平這枚曾經銳不可當的棋子,已經徹底變成了一枚死棋,一個巨大的、正在不斷散發出負麵能量、吞噬一切靠近事物的政治漩渦。任何此時仍與他緊密捆綁的人,都必然會被這股強大的漩渦力量拖入深淵,粉身碎骨。
“鐺鐺鐺。”幾聲輕重恰到好處、帶著明顯試探意味的敲門聲,打破了辦公室內令人窒息的沉默,也打斷了呂梁越陷越深的思緒。
“請進。”呂梁猛地回過神,用力清了清嗓子,儘量讓自已的聲音聽起來平穩、具有掌控力,儘管他感到喉嚨有些發乾。
門被輕輕推開,進來的是局裡一位資深的偵查處處長,王茂功。老王在反貪係統工作了二十多年,頭發已經花白了大半,平時以作風穩重、極其講究辦案程式和證據規範而著稱,是局裡公認的業務骨乾之一。他不屬於任何明顯的派係,但也曾不止一次在非公開場合,對侯亮平上任後那種過於激進、有時甚至顯得有些急功近利的辦案方式,私下表達過深深的疑慮和不安。
“呂局,這麼晚了,還沒下班休息?要注意身體啊。”王茂功臉上帶著一種恰到好處的、屬於老同誌的關切,他順手將一份資料夾輕輕放在呂梁麵前光滑的辦公桌上,“這是幾個需要您最終簽字的常規結案報告,不著急,您有空審閱就行。”
呂梁接過資料夾,卻沒有立刻翻開,隻是用微微顫抖的手指無意識地、有節奏地敲擊著冰涼的桌麵,目光落在王茂功那張布滿皺紋卻寫滿沉穩的臉上,似乎想從對方那看似平靜如水的表情下,洞察出一些更深層次的東西。“是老王啊,坐,坐下說。正好,我也想找你聊聊。局裡這兩天……下麵的同誌們,情緒怎麼樣?工作還穩得住嗎?”呂梁努力讓問題聽起來像是常規的工作關心。
王茂功在呂梁對麵的高背扶手椅上坐下,身體微微前傾,顯出一種推心置腹、同時又保持尊重的姿態。“呂局,不瞞您說,”他輕輕歎了口氣,眉頭也皺了起來,“大家心裡都挺沒底的,跟丟了主心骨似的。侯局長這事……唉,哄得實在太大了,影響太壞。現在外麵風言風語,說什麼的都有,很多話都挺難聽的。咱們反貪局,一向是紀律部隊,是刀尖向內、對自身要求最嚴格的地方,現在可好,主要領匯出了這麼嚴重的違規問題,同誌們都覺得臉上無光,抬不起頭來,壓力非常大啊。”
他頓了頓,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水,趁機觀察了一下呂梁陰晴不定的臉色,才繼續小心翼翼地、字斟句酌地說:“特彆是今天上午,大家看到祁廳長那個慰問劉慶祝的新聞……下麵很多同誌,尤其是不少年輕同誌,心裡就更是嘀咕了,議論紛紛。覺得……覺得侯局長之前的一些做法,是不是確實……有點太過了?辦案心切可以理解,但咱們反貪工作,最講究的就是鐵證如山,就是程式合法,這就像房子的地基,地基不穩,房子修得再高也得塌。這威脅涉案人家屬,甚至牽扯到人家在國外讀書的孩子……唉,於情於理,於紀於法,怎麼說都是犯了大忌,是硬傷啊。”
呂梁默默地聽著,沒有打斷,隻是手指敲擊桌麵的頻率不自覺地加快了些。王茂功的話,像一麵無比清晰的鏡子,真切地映照出此刻反貪局內部正在蔓延的一種普遍情緒:一種因最高領導犯下低階且嚴重錯誤而帶來的集體羞恥感和挫敗感,一種對自身職業尊嚴和單位聲譽受損的憤懣與無奈,以及,一種更強烈的、急於與“錯誤”劃清界限、儘快回歸“正軌”、尋求組織認可和保護的潛在渴望。這種複雜而洶湧的情緒,正在悄然地、卻是徹底地瓦解著侯亮平雖然短暫、但卻曾經極具威懾力的權威基礎。
“是啊,老王你說到根子上了。”呂梁終於開口,聲音帶著熬夜和吸煙後的乾澀沙啞,“程式合法是我們的生命線,是底線,任何時候都不能突破。侯局長……他可能就是太心急了,太想儘快開啟山水集團的突破口,做出成績。但是,規矩就是規矩,紀律就是紀律,這是高壓線,誰碰了,誰就要承擔責任。”他的這番話,既像是在回應王茂功,更像是在為自已接下來的選擇做心理鋪墊和道義上的定性。
“呂局,您是局裡的老領導了,經驗豐富,做事穩妥,大家一向都信服您。”王茂功適時地、非常自然地將話題引向了關鍵點,明確表明瞭姿態,“現在這個局麵,風雨飄搖,就更需要您這樣的老同誌站出來,穩住大局,統一思想,指明方向。局裡真的不能再亂下去了,也亂不起了。再這樣人心渙散下去,咱們反貪局的聲音和牌子就徹底壞了,臭了,以後的工作還怎麼開展?誰還會信任我們?”
這話說得含蓄,但其中的意味,呂梁聽得明明白白:局內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希望有人能帶頭,與侯亮平的“錯誤”進行堅決、徹底的切割,重新確立反貪局工作的“正確”方向。而這個人,非目前主持工作的、資曆最老的副局長呂梁莫屬。這是壓力,但何嘗不也是一個機會?
王茂功離開後,辦公室裡重新恢複了寂靜,但呂梁的心潮卻更加洶湧。在接下來的一個多小時裡,又陸續有兩位重要部門的負責人,以彙報近期工作或請示問題的名義,先後來到呂梁的辦公室。他們表達的核心意思與王茂功大同小異:對當前局麵的深切憂慮,對規範執法、嚴守程式的反複強調,以及對呂梁在此關鍵時刻勇於擔當、主持大局的深切期待。這些來訪,看似偶然、獨立,但其出現的節奏、談話內容的驚人趨同性,讓呂梁敏銳地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被精心組織過的氣息。這已經不像是個彆乾部散兵遊勇般的自發行為,倒更像是一種有組織的、溫和但堅定的“勸進”,或者說,是一種無形的“逼宮”。
呂梁深刻地意識到,局內一股強大的、求穩的力量已經形成了高度共識,並且急切地希望他這位名正言順的臨時最高領導,能夠站出來,代表和引領這股力量,完成與侯亮平時代的切割。如果他選擇順應這股潮流,或許能迅速贏得局內大多數中層乾部和普通乾警的支援,穩定住岌岌可危的局麵,甚至可能藉此機會,真正地將反貪局的權柄牢牢掌握在手中;反之,如果他此刻表現出任何猶豫、搖擺,或者試圖以某種方式為侯亮平辯解、維護,那麼,他很可能立刻就會被這股強大的、求“正名”的潮流所孤立、拋棄,甚至被毫不留情地打上侯亮平“同黨”的標簽,一起被這股強大的政治風暴卷下台,政治生命就此終結。
正當他內心兩個念頭激烈廝殺、天平劇烈搖擺之際,他放在辦公桌上的私人手機響了,螢幕上跳動著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呂梁的心頭莫名一緊,一種強烈的預感湧上心頭。他深吸一口氣,穩定了一下情緒,還是按下了接聽鍵。
“喂,是呂梁副局長嗎?”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沉穩、溫和,卻自然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和距離感的聲音。
這個聲音呂梁並不陌生,在多次全省政法工作會議上,他都曾認真地聆聽過其發言。他的心臟猛地收縮了一下,立刻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身體不自覺地挺得筆直,彷彿對方就站在他麵前一樣:“高書記!您好!我是呂梁!”
“嗯,不必這麼客氣。”電話那頭,正是省委政法委書記高育良。他的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像是在談論一件與己無關、但又必須處理的日常公事,“亮平同誌的事情,相關的會議精神和省委的決定,想必你也都已經清楚了吧?”
“是的,高書記,我已經學習了相關精神,堅決擁護省委的決定。”呂梁的回答謹慎而標準。
“嗯。”高育良在電話那頭似乎輕輕頷首,“省委做出這個決定,是經過了非常慎重的考慮和研究的,目的很明確,就是為了維護法治的嚴肅性和尊嚴,也是為了保護我們整個漢東政法隊伍的形象和戰鬥力,是不得已而為之。現在,由你來臨時負責反貪局的全麵工作,在這個非常時期,擔子很重,壓力很大啊,呂梁同誌。”
“感謝組織的信任,高書記。我一定竭儘全力,維持局麵的穩定,確保各項調查工作,特彆是那些程式合規的案件,能夠平穩推進,不斷線、不亂套。”呂梁字斟句酌地表態。
“穩定是基礎,是前提,這很重要。”高育良的聲音透過電波傳來,清晰地敲打著呂梁的耳膜,“但比穩定更重要的,是統一思想,是明辨是非,是吸取教訓。侯亮平同誌這次所犯的錯誤,性質是嚴重的,影響是惡劣的,教訓也是極其深刻的。這再次提醒我們每一位政法戰線的同誌,特彆是領導乾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不能脫離法治的軌道,不能因為自以為目標正確,就可以忽視手段的合法性與正當性。這是極其危險的傾向。反貪局是我們黨和人民手中的‘刀把子’,但這把刀,必須牢牢掌握在講政治、顧大局、懂規矩、守紀律的人手裡。呂梁同誌,你在反貪係統工作多年,經驗豐富,一向是穩重、踏實、講原則的,省委和政法委對你是一直關注並且抱有期待的。在這個關鍵時刻,希望你要敢於擔當,負起責任來,帶領反貪局的全體同誌們,深刻反思,從侯亮平事件中真正汲取教訓,徹底扭轉不良傾向,堅決回到依法、合規、規範辦案的正確軌道上來。”
這番話,聽起來是上級領導對下級工作的正常指示、鼓勵和鞭策,但其中蘊含的深意、指向和壓力,呂梁聽得明明白白,甚至感到脊背發涼。“講政治、顧大局、懂規矩、守紀律”、“敢於擔當”、“吸取教訓”、“重回正確軌道”,每一個詞都像是一記精準的重錘,狠狠敲打在他本就搖擺不定天平上,促使著它向著某一個方向徹底傾斜。高育良親自打來這個電話,本身就是一種極強的政治訊號,一種無聲卻力量千鈞的壓力和支援。它明確地告訴呂梁,省委政法委的最高領導希望看到,也要求看到反貪局內部進行一場徹底的“撥亂反正”,而他呂梁,就是被選中的那個執行者,是那把需要揮起來的“手術刀”。
“請高書記和省委放心!我一定深刻領會您的指示精神,堅決落實省委的要求,穩住隊伍,統一思想,嚴肅紀律,確保反貪局的工作始終在法治的軌道上執行!”呂梁的回答變得異常堅定有力,彷彿在這一刻,他所有的猶豫和迷茫都被這個電話驅散了。
掛了電話,呂梁才發現自已握著手機的手心裡已經全是冷汗,後背的襯衫也驚出了一層濕意。他知道,自已已經沒有退路,也沒有任何可以選擇的空間了。高育良和祁同偉精心編織的那張巨大的、無形的網,已經不僅僅罩住了侯亮平,也開始緊緊地收攏,將整個反貪局,包括他呂梁本人,都牢牢地籠罩其中。順從,按照指示完成“撥亂反正”,是當前唯一明智、也是唯一能夠自保、甚至可能更進一步的選擇。任何其他的想法,都是不切實際的幻想,是政治上的不成熟。
傍晚時分,窗外的天色已經完全黑透,呂梁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正準備離開這個令人壓抑的辦公室,門外又響起了敲門聲,聲音不大,但帶著一種特有的堅定和節奏感。
“請進。”呂梁揚聲道,心中已隱約猜到了來者是誰。
門被推開,郭自剛那瘦削而挺拔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的臉色依舊是那種標誌性的冷峻和不妥協,眼神銳利如刀,彷彿能穿透一切迷霧。
“呂局。”郭自剛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
“自剛同誌,還沒下班?有事?”呂梁對郭自剛的感情是極為複雜的。一方麵,正是郭自剛在那關鍵時刻的“堅持原則”(或者說,是被對手巧妙利用的“堅持原則”),直接導致了侯亮平的停職,客觀上為自已臨時主持工作騰出了位置;但另一方麵,他對這個背景神秘、行事強硬、似乎隻認規則不認人的年輕同事,內心深處始終懷有幾分難以言說的忌憚和警惕。
“這是我根據規定,提交的關於侯亮平同誌在審訊劉慶祝過程中違規行為的詳細情況報告,後麵附了我個人對此事件的深刻認識和工作反思。”郭自剛走上前,將一份裝訂整齊、內容顯然十分厚重的材料,平穩地放在呂梁麵前的辦公桌上,語氣完全是公事公辦的腔調,“我認為,作為反貪局的一員,特彆是一名員額檢察官,有義務向組織徹底、全麵地說明情況,並帶頭深刻反思我們在辦案指導思想、工作作風上可能存在的偏差和風險。我建議,局黨組可以考慮在近期,就此事件在全域性範圍內開展一次嚴肅的整風學習討論活動,徹底肅清此事件帶來的不良影響,澄清模糊認識,明確今後工作的正確政治方向和法治方向。”
呂梁拿起那份報告,入手沉甸甸的,彷彿有千鈞之重。郭自剛此刻的舉動,無異於在已經熊熊燃燒的烈火上,又精準地澆上了一瓢油。他不僅以最正式的方式,再次坐實、釘牢了侯亮平的“錯誤”,更重要的是,他明確提出了“整風學習”、“肅清流毒”、“澄清模糊認識”這種帶有強烈清算、轉向和重新站隊色彩的具體行動建議。這已經遠遠超出了一份個人情況說明和檢討的範疇,它是在為反貪局接下來即將發生的徹底“轉向”,提供官方的、正式的理論依據、定性標準和行動抓手。郭自剛,儼然成了這場“內部倒戈”在理論和輿論上的急先鋒。
呂梁看著郭自剛那雙毫無波瀾、深不見底的眼睛,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腦海:郭自剛,或許從來就不是侯亮平的人,甚至也未必完全是他呂梁可以駕馭的人。他的背後,或許代表著一種更強大的、無形的、來自更高層麵的意誌和力量。這股力量的核心目標,就是要借著侯亮平這個“典型”,徹底清除其代表的那種敢於突破、鋒芒過露的辦案風格在漢東政法係統的影響,從而牢牢地掌控住反貪這把利刃。
“好的,自剛同誌,材料我收到了。你的建議很有建設性,也很及時。局裡會認真研究。”呂梁將報告放在桌上最顯眼的位置,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郭自剛沒有再說什麼,微微頷首,便轉身離開了辦公室,步伐依舊穩定而堅定。
送走郭自剛,呂梁最後的一絲猶豫和顧慮也徹底煙消雲散了。大勢所趨,人心所向,上麵有意,下麵推動,他呂梁如果再不順勢而為,那就是真正的逆曆史潮流而動了,是政治上的愚蠢。他拿起桌上的內部電話,接通了辦公室主任,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吩咐道:“立即通知下去,明天上午九點整,在局大會議室召開局務擴大會議,各處、室副職以上領導乾部全部參加,無故不得缺席。有重要事項需要緊急傳達,統一全域性思想。”
放下電話,呂梁長長地、彷彿要將胸腔內所有濁氣都吐出來一般,撥出了一口濁氣。他知道,明天上午的會議之後,漢東省檢察院反貪局,將正式、徹底地告彆短暫而充滿爭議的侯亮平時代。而他呂梁,這個名字,將無可避免地與這場徹底的“內部倒戈”緊密聯係在一起,成為這場風向轉變的標誌性旗幟人物。
當天夜裡,反貪局內部各個或明或暗的社交圈子,電話、簡訊、網路群組的聊天變得異常活躍。王茂功等中層骨乾,顯然已經將呂梁明確的態度以及明天即將召開重磅會議的訊息,有限度地、但又是定向地透露給了他們認為“可靠”的圈內人。一種“撥亂反正”、“重回正軌”、“消除負麵影響”的興奮與期待,混雜著對未知前景的些許不安和對個人命運的算計,在寂靜的夜色下,通過無形的電波悄然傳遞、發酵、擴散。
一些原本對侯亮平的個人能力還抱有幾分同情或欣賞,或者出於各種原因仍持觀望猶豫態度的乾部,在真切地感受到這股來自上層意誌、中層推動和基層跟風的強大合力後,也紛紛開始動搖、轉向。畢竟,在紀律部隊的體製內,識時務、跟隨大多數、尤其是緊緊跟隨即將掌握實際權力的“大多數”,往往是風險最低、最符合生存法則的選擇。個人的好惡與是非判斷,在強大的組織機器和生存壓力麵前,常常顯得微不足道。
沒有人注意到,在反貪局大樓馬路對麵,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咖啡館臨窗的卡座裡,程度正悠閒地攪動著杯中早已冷卻的咖啡,目光偶爾如同覓食的鷹隼般,掃過反貪局那棟在夜色中依舊亮著零星燈光、彷彿一頭陷入困境的困獸般的大樓。他的嘴角,在不經意間勾起一絲一切儘在掌握中的、冰冷的微笑。內部的分化、壓力的精準傳遞、關鍵人物在權衡利弊後的最終抉擇……這一切細微而關鍵的環節,都在按照那個預設好的、精確的劇本,平穩地、不可逆轉地向前推進著。
風暴,已然從外部,成功地滲透並席捲了這座原本被認為最難攻克的堡壘內部。而明天上午九點的那個會議,將是這場精心策劃的“內部倒戈”從暗流湧動走向公開化的標誌性時刻。至此,侯亮平在漢東反貪局內部,已然是眾叛親離,徹底成為了一個政治上的“孤家寡人”,他的命運,在這一刻,其實已經被註定。而呂梁,則將踩著這艘傾覆的巨輪,試圖駕馭著反貪局這艘經曆了風暴的航船,駛向未知的、但顯然已被他人劃定了航線的海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