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狂瀾:祁同偉再勝天半子 第128章 田國富的抉擇
省委擴大會議的氣氛,在祁同偉極具煽動性的發言和高育良係統性的定性之後,如同被投入了巨石的死水,表麵上波瀾不驚,水麵之下卻已是暗流洶湧,且方向一致地朝著一個既定的目標奔湧而去。接連幾位重量級人物的表態,如同不斷加重的砝碼,使得會議的天平無可挽回地傾斜。每一句支援嚴肅處理的話,都像一根無形的繩索,纏繞在沙瑞金的手腳上,讓他試圖穩住局麵、引導方向的努力變得越來越徒勞。會場裡彌漫著一種奇特的氛圍——一種在“政治正確”和“程式正義”旗幟下形成的、近乎一邊倒的共識壓力,讓任何不同的聲音都顯得不合時宜,甚至危險。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或直接或閃爍,都開始聚焦到一個人身上——省紀委書記田國富。
作為省紀委書記,田國富的表態至關重要,甚至具有某種決定性的意義。紀委是黨內監督的專責機關,執紀問責是其核心職責。侯亮平的問題,首先是嚴重的違紀行為。高育良和祁同偉可以談法治、談程式、談隊伍形象,但最終對侯亮平個人政治命運進行紀律層麵的裁決,田國富和他所領導的省紀委,擁有最權威的發言權。他的態度,將直接決定對侯亮平的處理是停留在批評教育、輕拿輕放,還是必須上升到嚴厲的黨紀處分乃至調離重要崗位。
田國富一直沉默著。他微低著頭,戴著老花鏡,似乎在全神貫注地閱讀著麵前那份厚厚的會議材料,手中的筆偶爾在筆記本上記錄著什麼,但筆尖移動緩慢,顯示出主人內心的不平靜。他那張平日裡不苟言笑、令人望而生畏的方正臉膛,此刻更顯得凝重如山,眉頭緊鎖成一個深刻的“川”字。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來自會場四麵八方的目光,那些目光中包含著期待、審視、催促,甚至是一絲不易察覺的脅迫。
他何嘗不知道此刻自己表態的分量?他又何嘗不清楚高育良、祁同偉等人步步緊逼的真正目的?這哪裡僅僅是為了處理一個侯亮平?這分明是一場精心策劃的政治圍剿,是要借侯亮平這個突破口,徹底打擊沙瑞金書記的權威,扭轉漢東的政治格局。而他田國富,不知不覺間,已經被推到了這場風暴眼的最中心,必須做出一個極其艱難的抉擇。
支援高育良和祁同偉,意味著他將站在“政治正確”和“多數人”的一邊,符合紀委鐵麵無私、執紀必嚴的公眾形象,也能暫時緩解自身麵臨的壓力。但這樣一來,他就等於親手斬斷了沙瑞金在政法係統最鋒利的一把刀,嚴重削弱了沙書記推動漢東深層反腐的力量,甚至可以說是背叛了自沙瑞金到任以來,兩人之間形成的某種默契和共同目標。沙瑞金若因此受重創,他田國富在漢東的未來,難道就會更好嗎?高育良、祁同偉這些人,會真正信任和接納一個“背叛”過沙瑞金的人嗎?恐怕免免死狗烹。
但如果力保侯亮平,或者試圖為其爭取一個相對溫和的處理方式,在眼下這種群情洶洶、證據(哪怕是經過精心選擇的證據)看似確鑿的情況下,無異於螳臂當車。他不僅無法保住侯亮平,反而會立刻將自己和沙瑞金徹底捆綁在一起,成為眾矢之的,被扣上“護短”、“搞小圈子”、“紀律鬆弛”的大帽子。省紀委的威信將受到嚴重質疑,他田國富本人也可能被捲入漩渦,自身難保。這更是一種不理智的政治自殺行為。
兩種選擇,似乎都指向不利的結局。田國富感到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緊緊攥住,沉悶得透不過氣來。他下意識地抬起目光,飛快地掃了一眼坐在主位上的沙瑞金。沙瑞金依舊保持著表麵的鎮定,但田國富與他共事這段時間,能敏銳地察覺到那鎮定之下深藏的疲憊與無力。沙瑞金沒有看他,目光平視前方,彷彿在認真聆聽每一位發言者的意見,但田國富知道,沙瑞金此刻一定也在等待,等待他這位理論上最緊密的戰友,最終會做出怎樣的抉擇。
就在這時,會議主持人,按照議程,目光投向了田國富:“國富同誌,你是紀委書記,談談你的看法吧。對侯亮平同誌的問題,省紀委這邊有什麼初步的意見?”
全場的空氣瞬間凝固了。所有的竊竊私語和細微的響動都消失了,連紙張翻動的聲音都戛然而止。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高度集中到了田國富身上。
田國富緩緩摘下了老花鏡,輕輕放在材料上,這個動作似乎耗費了他不小的力氣。他抬起頭,目光掃過會場,與高育良深邃平靜的眼神接觸了一下,與祁同偉隱含期待和審視的目光碰撞了一瞬,最後,還是落回了沙瑞金身上。沙瑞金也終於看向了他,眼神複雜,有期待,有理解,或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
田國富深吸了一口氣,他知道,不能再沉默了。他必須開口,必須表態。他的喉嚨有些發乾,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瑞金書記,育良書記,各位同誌。”他的開場白一如既往的沉穩,但語速比平時稍慢,顯示出字斟句酌的謹慎,“剛才,聽了育良同誌的情況通報,以及各位同誌的發言,我都認真聽了,也做了思考。侯亮平同誌在辦案過程中出現的這個問題……性質確實是嚴重的,影響也是很壞的。”
他首先肯定了問題的嚴重性,這幾乎是必須的,也符合他紀委書記的身份。高育良和祁同偉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微微鬆動了一下。
“作為紀委書記,”田國富繼續說道,語氣沉重,“我對發生這樣的事情,感到非常痛心,也深感自責。這反映出我們在乾部監督管理上,還存在漏洞,對一把手的監督,特彆是對辦案過程的監督,還需要進一步加強和完善。”
他先做了幾句自我批評,這是高階官員表態時常見的策略,既顯得謙虛,也為後麵的轉折留有餘地。沙瑞金的心微微提起,他知道,關鍵的內容要來了。
“關於侯亮平同誌的問題,”田國富話鋒一轉,回到了核心議題,“省紀委前期也接到了一些反映,目前正在按照乾部管理許可權和有關規定,進行初步核實。從目前掌握的情況看,特彆是根據政法委通報的錄音錄影等證據,侯亮平同誌在對涉案人劉慶祝的審訊中,發表帶有威脅、恐嚇性質的言論,並暗示要追究其子女的責任,這種行為,嚴重違反了辦案紀律,與檢察機關公正、文明、規範的執法要求是完全背道而馳的,也在社會上造成了嚴重的負麵影響。”
他的措辭非常嚴謹,完全基於“目前掌握的情況”和“證據”,定性為“嚴重違反辦案紀律”、“造成嚴重負麵影響”,這與高育良的基調保持了一致。沙瑞金的心在往下沉。
“對於這樣的問題,”田國富的聲音提高了一些,帶著一種決斷的味道,“我們紀委的態度是明確的,也是一貫的:那就是必須堅持原則,嚴肅執紀,絕不能因為涉事乾部級彆高、身份特殊,就網開一麵,搞下不為例!黨的紀律是鐵打的,誰違反了,都要受到相應的追究!這既是維護紀律的嚴肅性,也是對乾部本人負責,避免其在錯誤的道路上越滑越遠!”
這幾句話,說得斬釘截鐵,擲地有聲。會場上不少人微微頷首,顯然對田國富這種“鐵麵無私”的表態感到滿意。這完全符合一個紀委書記應該有的立場。祁同偉甚至不易察覺地挺直了腰板。
沙瑞金閉上了眼睛,雖然隻有一瞬,但內心的失望和沉重已然達到了繁體。他知道,田國富的選擇已經做出了。
果然,田國富接著說道:“因此,我個人認為,省委之前做出的,暫停侯亮平同誌反貪局長職務的決定,是十分必要和正確的,有利於查清問題,也有利於穩定反貪局的隊伍和工作。對於後續的處理,省紀委將堅決貫徹省委的決定,依據事實和紀律規定,儘快提出處理建議,給省委,也給全黨全社會一個負責任的交代。”
他沒有直接說“嚴肅處理”,但“依據事實和紀律規定”、“儘快提出處理建議”,其指向性已經非常明確。更重要的是,他明確表態“堅決貫徹省委的決定”,而這個“省委的決定”氛圍,在今天的會議上已經被高育良等人成功塑造為“嚴肅處理”的基調。田國富的表態,等於是在紀律層麵,為處理侯亮平蓋上了最後的、也是至關重要的一枚印章。
說到這裡,田國富停頓了一下,目光再次與沙瑞金接觸。這一次,沙瑞金的眼神已經恢複了平靜,甚至帶著一絲空洞,彷彿已經接受了這個無情的現實。田國富心中一陣刺痛,但他隻能繼續下去:“同時,我也完全讚同剛才幾位同誌提出的,要以此次事件為深刻教訓,在全省政法係統,乃至更大範圍內,開展一次嚴肅的紀律作風整頓活動,引導廣大乾部特彆是領導乾部,深刻反思,引以為戒,牢固樹立紀律觀念和規矩意識,確保我們手中的權力真正用來為人民服務,而不是成為個人逞威風、搞特權的工具。”
他的發言結束了。整個過程,他沒有看沙瑞金第二眼,但他知道,自己剛才的那一番話,已經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刺穿了沙瑞金最後的希望。他選擇了“大局”,選擇了“紀律”,選擇了看似最穩妥、政治風險最低的道路,但這條路,是以犧牲戰友和原本的戰略目標為代價的。
田國富的表態,像一個明確的訊號,徹底為會議定了調。隨後幾位尚未發言的常委和部門領導,更是毫無懸念地一邊倒支援嚴肅處理。沙瑞金試圖做的任何挽回性的發言,都顯得蒼白無力,被淹沒在“統一”的共識之中。
會議最終形成決議:由省紀委牽頭,加快對侯亮平問題的覈查,儘快提出黨紀處分意見;省委組織部同步考慮侯亮平的工作調整問題;在全省政法係統部署開展紀律作風專項整頓。
當沙瑞金宣佈散會時,他的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與會者紛紛起身,許多人走向高育良和祁同偉,低聲交談著,臉上帶著如釋重負或表明立場的神情。田國富坐在位置上,沒有立刻起身,他感到一陣虛脫般的無力。他看到沙瑞金獨自一人,步履有些沉重地率先離開了會議室,那個一向挺拔的背影,此刻竟顯得有些佝僂和孤單。
田國富知道,從這一刻起,沙瑞金陣營的核心,出現了第一道深刻的、幾乎難以彌合的裂痕。而他田國富,就是那個親手敲下楔子的人。他贏得了“堅持原則”的名聲,或許暫時規避了政治風險,但他失去的,可能遠比得到的要多。一種混合著愧疚、無奈和巨大壓力的沉重感,將他緊緊包裹。漢東的天,真的變了。而他,在這場劇變中,扮演了一個連自己都感到矛盾和痛苦的角色。前方的路,變得更加迷霧重重,吉凶難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