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狂瀾:祁同偉再勝天半子 第142章 高育良的隱憂
登高易跌重,位極必生寒。當侯亮平黯然離去、呂梁順利執掌反貪局、沙瑞金明顯收縮戰線之後,高育良在漢東省的威望確實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頂峰。無論是在省委大院,還是在各市縣調研,他所到之處,迎接他的皆是發自內心或流於表麵的敬畏與恭順。他被視為漢東官場真正的“定海神針”,是既能準確把握政治大局、又能巧妙維護本地乾部利益的智慧型領導。昔日圍繞在沙瑞金身邊的一些搖擺分子,也開始悄然向“高書記”靠攏,漢大幫的聲勢如日中天,似乎已然掌控了漢東的一切。
然而,正是在這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盛況之下,身處權力頂峰的高育良,內心深處卻悄然滋生出一絲難以與人言說的隱憂。這隱憂並非來自暫時蟄伏的沙瑞金,也非來自那些不成氣候的零星反對聲音,而是來自於他最親密的盟友,那個在此次戰役中展現出驚人能量和冷酷手腕的學生兼得力乾將——祁同偉。成功的喜悅漸漸褪去後,高育良以他浸淫官場數十年的敏銳嗅覺,開始冷靜地審視這場勝利的背後,以及勝利之後,權力格局的微妙變化。他隱約感覺到,自己親手扶持起來的那把最鋒利的劍,在斬殺了來犯之敵的同時,其凜冽的寒光,似乎也隱隱映照到了他自己身上。
一、深夜書房的對話:吳惠芬的警示
家的溫暖,並不能完全驅散權力頂峰帶來的寒意。今夜,高育良罕見地沒有在書房處理公務,而是與妻子吳惠芬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茶幾上兩杯清茶嫋嫋地冒著熱氣。吳惠芬是一位極具智慧的女性,不僅是生活中的伴侶,更是高育良在諸多重大決策上不可或缺的參謀。她超然的身份(並非體製內官員)和敏銳的洞察力,往往能讓她看到高育良身處局中容易忽略的細節。
“育良,最近同偉……風頭很勁啊。”吳惠芬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口氣,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聊家常,但話語的內容卻直指核心。
高育良揉了揉眉心,靠在沙發背上,臉上露出一絲複雜的笑意,既有欣慰,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是啊,這次多虧了同偉。若不是他沉著應對,抓住侯亮平的破綻果斷出擊,我們恐怕真要陷入被動了。這孩子,確實是成長起來了,手段、魄力、耐心,都已非吳下阿蒙。看到他今天的樣子,我這個做老師的,也算是老懷甚慰了。”這番話,半是真心,半是習慣性的對外表態。
吳惠芬卻沒有附和這份“欣慰”,她放下茶杯,目光平靜地看著丈夫:“欣慰是自然的。同偉是你的學生,他越出色,你的臂膀就越有力。但是育良,”她話鋒微微一轉,語氣多了幾分鄭重,“你有沒有覺得,同偉這次的成長速度,是不是有點……太快了?他的心機之深,佈局之精,下手之準,甚至連情緒的控製,都幾乎到了無懈可擊的地步。回想整個過程的每一個環節,幾乎都在他的算計之內。這種精準和老辣,讓人……細想起來,有點不寒而栗。”
高育良沉默了片刻,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斂。吳惠芬的話,戳中了他內心深處那隱約的不安。他何嘗沒有這種感覺?從利用劉慶祝做餌,到引誘侯亮平情緒失控,再到安排郭自剛當場發難,繼而發動輿論,最後逼迫沙瑞金就範……這一連串的組合拳,環環相扣,精準狠辣,展現出的不僅僅是鬥,爭的技巧,更是一種對人性弱點的精準把握和利用,一種近乎冷酷的算計能力。這種能力,用在對手身上自然是利器,但若……
他緩緩說道:“惠芬,你的擔心,我明白。說實話,我也有過一閃而過的念頭。同偉的心思,現在是越來越深了,有時候,連我這個老師,也未必能完全看透他在想什麼。”
“這正是我最擔心的。”吳惠芬向前傾了傾身子,壓低了聲音,“育良,你們現在是同盟,是師生,利益高度繫結,他自然是你手中最利的劍。可這把劍,如今已經鋒銳得有些燙手了。他在公安係統內說一不二,現在又藉此機會大大增強了在省委的話語權,聽說下麵不少乾部,已經開始唯他馬首是瞻,甚至超過了對你這位老師的尊重。此消彼長,假以時日,等他羽翼徹底豐滿,威望、實力都達到頂峰的時候,你還能像現在這樣,穩穩地駕馭住他嗎?我怕到時候,尾大不掉,這把利劍,會傷及自身啊。”
“駕馭……”高育良輕輕重複著這個詞,嘴角泛起一絲苦澀。曾幾何時,祁同偉在他麵前還是那個需要他耳提麵命、悉心指導的年輕學生,他對祁同偉擁有絕對的權威和影響力。可不知不覺間,雙方的關係已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從單純的師生,變成了政治上的緊密同盟,而現在,祁同偉憑借其掌控的強力部門和在此次鬥爭中展現出的能力,在聯盟中的分量和自主性都大大增加。高育良更多地需要依靠多年積累的威望、政治智慧以及“老師”這層身份來維係彼此的關係,純粹的“駕馭”已經變得越來越難。
他歎了口氣,對吳惠芬,也是對自己說道:“惠芬啊,時也勢也。你說的問題,我不是沒有考慮過。但眼下這個局麵,我們和同偉就是同舟共濟。沙瑞金隻是暫時退卻,並未傷筋動骨,北京的態度也依然微妙。漢東這盤棋,遠未到終局。我們離不開同偉這把利劍,需要他來震懾對手,鞏固局麵。沒有他,我們獨木難支,根本無法對抗沙瑞金和可能來自更高層麵的壓力。”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變得深邃起來:“至於將來……走一步看一步吧。現在去想兔死狗烹、鳥儘弓藏的事情,還為時過早。重要的是把握好當下,隻要大的方向一致,核心利益共同,我相信同偉……還是知道分寸的。”
這番話,與其說是說服吳惠芬,不如說是在安撫自己內心的那絲不安。他試圖用現實的必要性,來壓製對未來的隱憂。
二、功成名就後的寒意:高處不勝寒
吳惠芬去休息後,高育良獨自一人回到書房。他沒有開燈,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城市霓虹,默默地點燃了一支煙。煙霧繚繞中,他平日威嚴的身影竟顯出幾分孤寂。
“高處不勝寒……”蘇軾的詞句莫名地浮現在他腦海。擊敗了強大的對手,贏得了空前的威望,站上了權力的頂峰,照理說應該誌得意滿,豪情萬丈。但高育良此刻感受到的,卻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壓力和心理上的寒意。
這寒意,一方麵來自於外部。沙瑞金的隱忍,像一頭受傷的雄獅,隨時可能舔舐好傷口,發起更凶猛的反撲。北,京的態度始終是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誰也不知道下一次風向會如何變化。趙立春雖然倒了,但其殘餘勢力以及與之相關的各種問題,就像埋在地下的地雷,不知何時會引爆。
而更讓他感到寒意的,是來自內部,來自他最信賴的盟友。祁同偉的崛起速度太快,快得讓他有些措手不及。他回想起祁同偉這些年的變化,從那個渴望進步、有時甚至顯得有些急功近利的公安廳長,逐漸蛻變成一個深藏不露、謀定後動的政治人物。這種蛻變,固然有他高育良培養的功勞,但更多的,似乎是祁同偉自身在權力場中摸爬滾打練就的“本能”。這種本能,包括對權力的極度渴望,以及為達目的不惜使用任何手段的決絕。
他想起祁同偉處理劉慶祝、侯亮平事件時展現出的冷酷和精準,想起他對自己妻子梁璐家族的利用和背後若即若離的態度,想起他與山水集團高小琴之間那種剪不斷理還亂的危險關係……所有這些,都讓高育良意識到,祁同偉的內心世界,遠比他表現出來的要複雜和深沉得多。他現在需要祁同偉的力量,但同時也必須開始提防這股力量可能帶來的反噬。
“真的還能完全掌控他嗎?”高育良在心中自問。答案似乎並不樂觀。現在的祁同偉,已經不再是那個需要他庇護和指引的學生了,而是一個擁有獨立意誌和強大實力的政治盟友,或者說,合作夥伴。雙方的關係,正在從過去的依附與被依附,逐漸轉向一種更加平等、甚至在某些方麵祁同偉更具優勢的博弈狀態。這種轉變是悄無聲息的,但又是實實在在發生的。
三、無奈的平衡術:維持與製衡
儘管心懷隱憂,但高育良畢竟是成熟的政治家,他不會因為未來的不確定性而自亂陣腳。眼下,維持與祁同偉聯盟的穩定,依然是他的核心利益所在。他需要做的,不是簡單地壓製或猜忌祁同偉,那樣隻會導致聯盟破裂,讓沙瑞金有機可乘。他需要運用更加高超的政治智慧,在倚重祁同偉的同時,巧妙地對其進行製衡。
這種製衡,不能是**裸的鬥爭,而必須隱藏在工作的推進和全域性的考量之中。
他決定,在一些關鍵的人事安排和重大決策上,可以繼續給予祁同偉足夠的尊重和空間,滿足其合理的權力訴求,鞏固其“功臣”地位,這是維持聯盟的基礎。但在一些涉及全域性、更具戰略意義的領域,比如意識形態宣傳、乾部教育培養、某些關鍵經濟部門的掌控等,他必須牢牢抓在自己手裡,或者安排真正忠於自己、能與祁同偉形成一定牽製力量的人去負責。他要讓祁同偉明白,漢東的大局,最終還是需要他高育良這個“老師”來掌舵。
同時,他也需要更加留意和扶持聯盟內部其他一些相對次要的力量,哪怕隻是為了在關鍵時刻,能有多一種聲音,多一個選擇。他甚至不能完全排除,在特定情況下,與暫時蟄伏的沙瑞金進行某種程度的、不觸及核心利益的有限溝通,以維持一種更高層麵的微妙平衡,避免祁同偉一方獨大。
這一切的算計和權衡,都讓高育良感到身心俱疲。鬥爭就像一場沒有儘頭的圍棋,每一步都要深思熟慮,既要進攻,也要防守,既要利用棋子,也要防備棋子本身可能帶來的風險。贏了這一局,並不意味著高枕無憂,反而意味著要麵對更加複雜的局麵和更沉重的心理負擔。
他掐滅煙頭,長長地籲了一口氣。窗外的京州城,燈火璀璨,象征著無儘的權力和**。而他,站在這座城市權力的頂峰,卻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和壓力。對祁同偉的隱憂,如同一根細微的刺,紮在他的心頭,不致命,卻時時提醒他:真正的挑戰,或許才剛剛開始。未來的路,需要更加如履薄冰,更加謹言慎行。這場師生同盟的戲碼,還能和諧地唱多久,他心中,第一次畫上了一個巨大的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