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狂瀾：祁同偉再勝天半子 第18章 定海神針
拜訪梁老爺子，是祁同偉精心策劃的“固本”行動中，至關重要的一環。這不僅關乎他與梁璐那個脆弱同盟的穩固，更是一次向漢東傳統權力體係釋放明確訊號的機會。他需要讓那些仍在觀望，尤其是梁家派係以及與之關聯的力量看到，他祁同偉，並非如外界傳聞般即將沉沒，而是在積極尋求蛻變，並且，依然擁有通往某個層級話語權的渠道。
時間選在週六的上午，一個家庭氛圍重於公務色彩的時間點。既顯得親近，又不至於過於隨意。
出門前，祁同偉在衣帽間斟酌了許久。他沒有選擇公安廳長的製服，那太正式，帶有強烈的職務壓迫感；也沒有穿過於休閒的運動裝，那會顯得不夠莊重。最終，他挑選了一件質地精良的深灰色羊絨衫，外罩一件藏青色休閒西裝外套，下身是熨燙平整的卡其色長褲。整體風格沉穩、儒雅，又不失生活氣息，恰到好處地模糊了官員和女婿的身份界限。
梁璐看著他的裝扮，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隨即歸於平靜。她今天也刻意打扮過，穿著得體大方的香奈兒風格套裝，挽起了頭發，顯得端莊賢淑。兩人站在一起，竟難得地有了幾分般配和諧的感覺。
“禮物準備好了嗎？”祁同偉一邊整理著袖口，一邊問。
“嗯，按你說的，兩餅老同誌之前珍藏的普洱，一方歙硯，還有幾盒進口的保養品。不貴重，但都投其所好。”梁璐答道，語氣平靜。在這種對外場合，她深知如何扮演好“祁廳長夫人”的角色。
祁同偉點點頭。禮物是門學問，太重了顯得諂媚且有行賄之嫌，太輕了又顯得輕視。這幾樣東西，既體現了對長輩的關心，又符合梁父退下來後品茶、練字的雅趣，分寸拿捏得正好。
車子駛向那個位於省委老乾部居住區、哄中取靜的小院。一路上，兩人交流不多，但氣氛不再像以往那樣冰冷。一種基於共同利益的默契，正在悄然滋生。
小院還是那個小院，紅磚牆爬滿了常春藤，秋日的陽光透過稀疏的葉片灑下斑駁的光點。開門的是家中的老保姆，看到祁同偉和梁璐一同前來，臉上露出驚喜的笑容：“小姐，姑爺，快請進，老爺子在書房等著呢。”
走進客廳，陳設依舊簡潔雅緻，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墨香和茶香。梁父正坐在寬大的沙發裡，戴著老花鏡看報紙。聽到動靜，他放下報紙，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向他們。
祁同偉立刻上前一步，微微躬身，語氣恭敬而自然：“爸，我們來看您了。”他沒有像過去那樣，要麼帶著怨氣勉強稱呼，要麼乾脆迴避，而是叫得坦然、順遂。
梁父打量了他一下，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同偉來了，坐吧。小璐，去泡茶，用我那個紫砂壺。”
梁璐應聲去了。祁同偉在側麵的沙發坐下，腰桿挺直，姿態謙遜。
“聽說你前陣子病了？現在看著氣色倒還好。”梁父放下老花鏡，語氣像是隨意的家常。
“勞爸掛心了。就是前段時間工作太忙，累著了，心臟有點不舒服，休息了十幾天，現在沒事了。”祁同偉回答得輕描淡寫，將一場可能引發外界無數猜度的“病休”定性為普通的過度勞累，“醫生也說，以後要注意勞逸結合。”
“嗯，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到了這個年紀，尤其要注意。”梁父點點頭，話鋒卻微妙一轉，“不過，公安廳長這個位置，想勞逸結合，恐怕也不容易。沙瑞金同誌剛來，各方麵工作千頭萬緒，維穩壓力不小吧？”
來了。看似閒談，實則考較。祁同偉心知肚明。他神色不變，語氣沉穩地回答：“壓力確實有，但也是動力。沙書記到任後，對全省工作提出了很高要求，特彆是對社會治安和穩定工作，非常重視。我們公安廳堅決貫徹省委指示，最近也在梳理一些工作思路，力求在新形勢下有所作為，不辜負省委和全省人民的期望。”
他這番話，滴水不漏，既肯定了新書記，又表達了儘職的態度，將個人立場隱藏在“貫徹省委指示”之後。
梁父端起梁璐剛沏好的茶，輕輕吹了吹浮沫，看似隨意地問：“哦？有什麼新思路？我這個退下來的老頭子，倒是想聽聽新鮮東西。”
這纔是真正的核心。梁父在試探，試探他這個“女婿”是真有長進，還是僅僅學會了表麵功夫。梁璐也停下了動作，目光落在祁同偉身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祁同偉知道，表演的時候到了。他不能高談闊論那些超前的“資訊化”、“大資料”，那會顯得空中樓閣，也不符合他此刻需要展現的“務實”形象。他需要談一個梁父能理解、能共鳴，又能體現他視野和深度的話題。
他略一沉吟，用清晰而平緩的語調說道：“爸，說到思路，我最近確實有些粗淺的想法。我覺得，過去我們公安工作，很多時候是‘以打為主’，發生大案要案，集中力量攻堅，這當然是必要的。但我在想，能不能逐漸向‘防患於未然’轉變，或者說，‘打防結合，以防為先’。”
梁父喝茶的動作微微一頓，抬眼看了他一下，示意他繼續。梁璐也露出了傾聽的神色。
“比如，”祁同偉身體微微前傾，做出探討的姿態，“現在社會流動性這麼大，矛盾觸點增多，很多群體**件的苗頭，其實早有端倪。如果我們能建立更靈敏的預警機製，下沉工作重心，把社羣民警、基層網格的力量真正調動起來，不僅僅是等矛盾爆發了再去處置，而是在萌芽狀態就介入調解、疏通，是不是能更有效地維護穩定，成本也更低？”
他見梁父沒有打斷，便繼續深入：“再比如，經濟領域的一些風險，很容易向社會領域傳導。像一些企業的非法集資、破產倒閉，往往牽扯大量群眾利益。公安機關如果能與金融、工商等部門建立更緊密的聯動，提前研判風險，發布預警，引導群眾防範，甚至提前介入調查，是不是比事後抓人、追贓，社會效果更好？”
他沒有提具體案件，沒有涉及任何敏感人物，而是從宏觀治理的角度，談理念，談方法。這既安全，又顯格局。
梁父緩緩放下茶杯，手指輕輕敲著膝蓋，半晌，才開口道：“防患於未然……談何容易。基層情況複雜，預警的標準怎麼定？跨部門協作，牽扯利益方太多，如何推動？這些都是難題。”
他沒有否定，而是指出了困難。這本身就是一種認可，意味著他認為這個思路是有價值的。
祁同偉心中一定，知道說到點子上了。他從容應答：“爸您說得對，困難肯定有。所以我覺得，不能急於求成，可以先試點。選擇一兩個有代表性的地方，賦予一定的政策靈活性，探索經驗。關鍵是頂層設計要清晰，責任要明確。而且，這件事做好了，不僅僅是公安一家的成績，更是對整個社會治理水平的提升，是真正的政績。”
他巧妙地引入了“政績”這個詞，點明瞭這對各方都有利的本質。
梁父的目光在祁同偉臉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深邃，帶著審視，也帶著一絲探究。眼前的這個男人，和他記憶中那個要麼隱忍陰鷙、要麼急功近利的祁同偉，似乎有了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區彆。他談論的不是具體的權術，而是治理的方略；關注的不是一時一地的得失，而是長遠的機製建設。這種變化，是裝不出來的，至少，很難裝得如此自然。
“你能想到這一層，很好。”梁父終於點了點頭，語氣中多了一絲真正的讚許，“公安工作，不能總是被動應付，要有前瞻性。你這個想法，有見地。有機會，可以形成書麵材料，好好琢磨琢磨。”
這就是一個非常積極的訊號了！意味著梁父認可了他的思路，甚至暗示可以在合適的場合幫他說話或遞材料。
“謝謝爸的指點，我一定認真思考，完善想法。”祁同偉適可而止，沒有繼續深入探討具體操作，那樣反而顯得急躁。
接下來的談話，氣氛就輕鬆了很多。梁父問了些家常，祁同偉也關心了一下老人的身體，梁璐不時插幾句話，客廳裡居然難得地出現了幾分其樂融融的氛圍。
臨走時，梁父將他們送到門口，拍了拍祁同偉的肩膀，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同偉啊，路還長，腳踏實地，穩紮穩打。家裡這邊，不用擔心。”
祁同偉心中一震，這句“家裡這邊，不用擔心”，分量極重。這幾乎等於明確表態，梁家資源，在他與趙家切割、向沙瑞金靠攏的過程中，會提供一定的庇護和支援。這無疑大大增強了他的底氣。
“是，爸，我記住了。您放心。”祁同偉鄭重回應。
坐進車裡，駛離小院，祁同偉一直緊繃的神經才稍稍放鬆。後背的襯衫，已經被汗水微微浸濕。與這些老謀深算的政治人物交鋒，每一句話都要耗費無數心神。
“你今天表現得很好。”身旁的梁璐忽然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種複雜的情緒，“我爸很久沒跟人這樣談工作了。”
祁同偉靠在椅背上，閉上眼：“隻是第一步。老爺子點了頭，我們後麵的事，纔好辦。”
“你那個‘防患於未然’的想法，是真的打算做？”梁璐問。
“當然。”祁同偉睜開眼，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街景，“而且，這不隻是想法。它和我正在準備的另一份東西，是相輔相成的。”
他沒有明說“另一份東西”是什麼，但梁璐似乎明白了。她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需要我做什麼，就說。”
祁同偉“嗯”了一聲。車內恢複了安靜，但一種同盟的關係，似乎因為這次看似平常的拜訪，而變得更加堅實。
他知道，今天見梁父，就像在驚濤駭浪中，終於找到了一根可以暫時倚靠的“定海神針”。雖然這根針本身也可能隨波逐流，但至少在當前階段，為他贏得了寶貴的喘息和佈局的時間。
下一步，就是要把腦海裡的藍圖，一步步變為現實，讓所有人，包括沙瑞金，包括梁父，也包括那些潛在的敵人，都看到他的價值，看到他選擇的道路，是對的。
車子彙入車流，向著前方駛去。車內的祁同偉，目光沉靜，心中已然有了更清晰的路線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