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狂瀾:祁同偉再勝天半子 第2章 刹車
電話結束通話後的忙音,在極度寂靜的豪華彆墅裡,顯得格外刺耳。
裴書文,或者說,此刻占據著這具名為“祁同偉”軀殼的靈魂,依舊維持著接聽電話的姿勢,右手緊緊攥著那部黑色的手機,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手心裡全是濕冷的汗,黏膩地貼著冰涼的手機外殼。
鏡子裡映出的那張屬於公安廳長的臉,褪去了之前的瘋狂與偏執,卻籠罩上了一層更深沉的、混雜著驚悸、茫然和極力壓抑的冷靜的複雜神色。心臟在胸腔裡沉重地擂動,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太陽穴,突突地跳著痛。
“計劃暫停……所有人撤回……原地待命……”
這幾句簡短的話,幾乎抽乾了他剛剛凝聚起來的所有力氣。這不僅僅是一道命令,更是一個訊號,一個與他所知的、那個名為“祁同偉”的悲劇命運軌跡,截然不同的拐點。
他真的做到了。在穿越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裡,他阻止了一場即將發生的謀殺,救了陳海一命。
但這短暫的成功感,迅速被更龐大的壓力所取代。程度的錯愕和疑問,如同警鐘在耳邊回響。“趙公子那邊……”這四個字,像一把冰冷的匕首,抵在了他的後心。
趙瑞龍。
這個名字代表著漢東省盤根錯節的趙家勢力,代表著那位雖然即將調離卻餘威猶在的副國級人物趙立春,更代表著無儘的麻煩和致命的危險。原來的祁同偉,正是一步步被綁上趙家的戰車,最終與之共同墜入深淵。
現在的他,貿然叫停了趙瑞龍主導的、針對陳海的滅口行動,等於是在趙家最敏感的神經上狠狠踩了一腳。他們會怎麼想?會有什麼反應?
裴書文緩緩放下手機,支撐著盥洗台的大理石邊緣,再次看向鏡中的自己。那雙曾經布滿血絲、充滿野性的眼睛,此刻雖然依舊殘留著驚魂未定的痕跡,但深處,卻開始閃爍起屬於“裴書文”的、屬於一個在現代機關浸淫十年、熟諳規則與風險的基層公務員所特有的審慎和算計。
“不能慌……絕對不能慌……”他在心裡默唸,既是提醒,也是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的咒語。“第一步已經邁出,雖然凶險,但方向是對的。接下來,每一步都不能錯。”
他深吸了一口氣,那空氣中昂貴的香氛味道,此刻聞起來卻像是一種腐朽的預兆。他需要時間,需要空間,需要暫時從這紛繁複雜、殺機四伏的漩渦中心抽身出來,好好地、冷靜地盤點一下自己繼承的這份“遺產”——以及這份遺產背後,那足以致命的巨額“負資產”。
病休。
一個在體製內常見得不能再常見的策略,瞬間浮現在他的腦海。對於處理不了、暫時不想碰、或者需要時間觀察風色的複雜局麵,稱病告假,是最佳的選擇。既能避開鋒芒,又能贏得緩衝期,還能在一定程度上降低對手的警惕。
關鍵是,要病得“像”,病得“巧”。
心肌炎?壓力過大導致的突發性心肌炎?這個念頭一閃而過。理由充分——公安廳長壓力大是公認的;症狀可輕可重——便於控製休假時長;而且,這種病需要靜養,避免了諸多不必要的探視和打擾。
就這麼辦!
裴書文(祁同偉)的眼神重新變得堅定。他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有些褶皺的警用襯衫,儘管內心翻江倒海,但外表必須儘快恢複一個廳長應有的、至少是表麵上的鎮定。他走出衛生間,重新回到那個寬敞、奢華卻冰冷得沒有一絲人氣的客廳。
他沒有開大燈,隻是借著窗外城市霓虹透進來的微弱光線,走到酒櫃前。原主祁同偉收藏了不少好酒,但他看都沒看那些烈酒,隻是拿出一瓶普通的礦泉水,擰開,一口氣灌下了大半瓶。冰涼的液體劃過喉嚨,稍微壓製了那股源自靈魂深處的燥熱和不安。
然後,他走到書房,開啟了桌上的電腦和台燈。柔和的光線驅散了一小片黑暗,也讓他感覺稍微踏實了一些。他需要立即行動,在趙瑞龍或者其他人反應過來之前,先把“病休”的流程走完。
開機,輸入密碼。幸運的是,原主的記憶碎片裡,關於這些日常細節的密碼還殘留著,讓他順利進入了係統。他點開辦公自動化係統,開始撰寫一份簡短卻措辭嚴謹的病假申請。
“……因近期工作壓力巨大,作息極不規律,於今日晚間突感心臟不適,胸悶、心悸伴有短暫眩暈,經初步判斷,疑為突發性心肌炎前兆……為免貽誤工作,亦為對身體負責,懇請即日起病休兩周,前往醫院進行全麵檢查與治療……在此期間,廳內日常工作暫由常務副廳長王海同誌主持,重大事項隨時電話彙報……”
他的手指在鍵盤上飛舞,用詞精準,既說明瞭病情的嚴重性和突發性(為突然改變行為模式做鋪墊),又體現了對工作的負責(避免授人以“撂挑子”的口實),還明確了工作交接人(顯示程式合規)。最後,他鄭重地簽上了“祁同偉”三個字,點選傳送,分彆呈報給了省委辦公廳、省政府辦公廳和省公安廳黨委。
郵件傳送成功的提示彈出,裴書文長長地、真正地舒出了一口氣。這第二步,算是邁出去了。至少,他為自己爭取到了寶貴的兩周時間。
做完這一切,強烈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湧來。不僅僅是精神上的高度緊張,這具身體似乎也承載著原主長期積累的壓抑和焦慮。他靠在寬大的真皮座椅上,閉上雙眼,開始嘗試梳理腦海中那些混亂的記憶碎片。
屬於裴書文的記憶是清晰而連續的:十年科員的憋屈,寫不完的材料,開不完的會,領導的臉色,同事的算計,還有那間逼仄的出租屋和看不到頭的未來……
而屬於祁同偉的記憶,則如同破碎的萬花筒,充滿了強烈的情緒色彩:貧困山村走出來的屈辱與驕傲,漢東大學操場上那驚天一跪的恥辱與決絕,孤鷹嶺上浴血緝毒的英勇與慘烈,與梁璐那場充斥著交易與怨恨的婚姻,在嶽父梁群峰和老師高育良提攜下的步步高昇,與趙瑞龍等人交往中的紙醉金迷與如履薄冰,還有對侯亮平、陳海那些“站著說話不腰疼”之人的嫉妒與憤恨……
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軌跡,兩種天差地彆的身份體驗,此刻在他的腦海裡碰撞、交融。他既是那個鬱鬱不得誌的小科員裴書文,也是這個身居高位卻危如累卵的公安廳長祁同偉。
這種認知上的撕裂感帶來陣陣眩暈,但也讓他對當前的處境有了更清醒的認識。
優勢?當然有。他熟知《人民的名義》這部“劇本”的大致走向,清楚主要人物的性格和命運,知道哪些是雷區,哪些是機會。而且,他帶來了一個現代基層公務員的思維方式——更注重程式、更懂得規避風險、更擅長在規則內達成目標。
劣勢?更多,也更致命。原主祁同偉留下的關係網一團亂麻:與妻子梁璐形同陌路,甚至可以說是相互折磨;與老師高育良的關係也因為他的急功近利而出現了裂痕;最關鍵的是,他已經深陷趙家的利益鏈條,想要脫身,談何容易。此外,侯亮平、沙瑞金這些“正麵人物”很快就會登場,他們代表著強大的“主角光環”和正義的審判。
更重要的是,他必須扮演好“祁同偉”這個角色,不能讓人看出破綻。一個行為舉止、思維方式突然大變的公安廳長,必然會引起懷疑,那後果可能比原來的命運更加不堪設想。
“穩住……修複……切割……破局……”他喃喃自語,在腦海中勾勒著一條模糊的生路。
首要任務,是穩住基本盤。而基本盤的核心,不是彆人,正是那個他名義上的妻子,梁璐。修複與梁璐的關係,是擺脫趙家影響、重新贏得高育良信任、乃至穩固後方至關重要的一步。這很難,幾乎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原來的祁同偉對梁璐隻有恨,而梁璐對祁同偉,則是控製與報複。
但再難,也必須嘗試。因為梁璐背後,站著雖然退休但餘威尚存的梁群峰老爺子,那是足以在一定程度上抗衡趙立春的政治資源。而且,一個穩定的家庭,是領導乾部重要的“軟實力”。
其次,是要重新贏得高育良的信任。高育良是他在漢東官場最大的依靠,也是他政治理唸的引路人。雖然高育良自身也有問題,最終也未能逃脫覆滅的命運,但在前期,高育良的庇護至關重要。必須讓高育良感覺到,他這個學生,真的“成熟”了,不再是那個隻知道攀附、給他惹麻煩的莽夫。
然後,纔是最難的一步——與趙家進行切割。這需要極高的技巧和時機,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或許,可以藉助即將到來的沙瑞金這把“利劍”?
最後,是如何應對侯亮平、陳岩石這些“道德標兵”。硬碰硬是不行的,他們的立場具有天然的正義性。但或許,可以利用他們對複雜現實瞭解的不足,利用體製內的規則,來巧妙地化解他們的攻勢,甚至……反過來打破他們那看似無懈可擊的“金身”?
思路漸漸清晰,但前路依舊布滿荊棘。他知道,從明天,不,從此刻起,他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都可能引發連鎖反應。
就在這時,書房外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以及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音。
裴書文(祁同偉)猛地睜開眼,心臟再次收緊。
這個時間,會是誰?梁璐?還是……趙瑞龍已經找上門來了?
他迅速調整了一下坐姿,努力讓臉上的神情看起來更像是因為疲憊和不適,而不是驚慌。目光掃過電腦螢幕上已傳送的郵件,心裡稍微安定了一些。
病休的申請已經發出,這就是他此刻最好的“護身符”。
門,被輕輕推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