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狂瀾:祁同偉再勝天半子 第49章 高育良的搖擺
省委常委會上的那場短暫卻火藥味十足的交鋒,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激起的漣漪迅速擴散到了漢東政壇的每一個敏感角落。最先感受到這漣漪震蕩,並因此陷入深度思慮的,自然是那位身處權力漩渦中心、與爭論雙方都有著千絲萬縷聯係的省委副書記、政法委書記——高育良。
會議結束的當天晚上,高育良沒有像往常一樣留在辦公室批閱檔案,而是早早回到了家中。書房裡,他隻開了一盞台燈,昏黃的光線勾勒出他沉思的側影。他沒有看書,也沒有處理公務,隻是獨自坐在寬大的太師椅上,指尖輕輕敲擊著紅木扶手,發出幾不可聞的嗒嗒聲。吳惠芬進來送過一次參茶,看到他凝重的神色,識趣地沒有打擾,悄悄退了出去。
高育良的內心並不平靜。李達康在會上的強硬姿態,完全在他的預料之中。這位以“霸道”和“效率”著稱的市委書記,向來不把潛在的維穩風險放在眼裡,為了政績工程可以不惜一切代價。讓他真正感到意外和需要重新評估的,是祁同偉的表現,以及更重要的,沙瑞金的態度。
祁同偉竟然敢在常委會上,如此明確、如此有技巧地反駁李達康,強調風險預警和法治方式,這需要極大的勇氣,也透露出一種不同尋常的自信。這種自信從何而來?僅僅是源於他所謂的“病後醒悟”和“堅持原則”嗎?高育良對此深表懷疑。他更傾向於認為,祁同偉是敏銳地捕捉到了沙瑞金的施政風向,並成功地與之同頻共振了。沙瑞金在會上對祁同偉觀點的肯定,雖然言辭克製,但傾向性一目瞭然。這無疑給祁同偉注入了一劑強心針。
“這個祁同偉……真是越來越讓人看不透了。”高育良喃喃自語,眉頭微蹙。他回想起祁同偉近期的種種表現:主動遞交關於公安係統違規經商的報告、在沙瑞金視察時展現出的新形象、對侯亮平若即若離的態度、還有現在公開與李達康叫板……這一係列舉動,看似散亂,卻似乎指向一個共同的目標:向沙瑞金靠攏,並與過去的某些人和事進行切割。
“他這是要改換門庭嗎?”一個尖銳的問題在高育良腦海中浮現。如果真是這樣,那祁同偉的城府和決斷,就遠比他過去表現出來的要深沉和可怕得多。這不僅僅是個人的選擇,更可能預示著漢東權力格局的深刻變化。
而沙瑞金的態度,則是高育良思慮的另一個重點。沙瑞金支援祁同偉的審慎觀點,意味著什麼?意味著這位新書記更看重社會穩定和法治秩序,對李達康那種粗放式、強壓式的開發模式心存疑慮?還是意味著,沙瑞金有意借祁同偉這把刀,來敲打甚至製衡李達康,從而更好地掌控漢東的局麵?
無論是哪種可能,對高育良來說,都意味著他需要重新調整自己的策略。李達康與他素來不睦,兩人在政見和權力上存在競爭關係。沙瑞金敲打李達康,從某種程度上說,對高育良並非壞事。但如果沙瑞金過於倚重祁同偉,而祁同偉又真的徹底倒向沙瑞金,那麼他高育良這個“老師”的地位,就會變得非常微妙和尷尬。他還能像過去那樣,對祁同偉施加足夠的影響力嗎?
正當高育良陷入沉思時,書房的門被輕輕敲響了。吳惠芬的聲音傳來:“老高,同偉來了,說想跟你彙報一下工作。”
高育良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說曹操,曹操就到。他調整了一下坐姿,臉上恢複了平日的溫和儒雅:“讓他進來吧。”
祁同偉走進書房,依舊是那身筆挺的警服,但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恭敬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老師,沒打擾您休息吧?”
“沒有,坐吧。”高育良指了指對麵的椅子,語氣平和,“這麼晚過來,有事?”
祁同偉坐下,雙手放在膝蓋上,姿態端正:“主要是想跟老師彙報一下今天常委會後的情況,也……想聽聽老師的指點。”他開門見山,態度誠懇。
“哦?常委會上的事,我都知道了。”高育良端起參茶,輕輕吹了吹氣,目光透過氤氳的熱氣觀察著祁同偉,“你和達康同誌的意見分歧,很正常。工作嘛,有不同看法是好事。”
他話說得輕描淡寫,卻把皮球踢回給了祁同偉,想聽聽他如何解釋自己的立場。
祁同偉歎了口氣,臉上露出些許無奈和擔憂:“老師,我知道今天在會上可能有些冒失了。達康書記是省委常委,是我的領導,我不應該當麵和他爭執。但是……關於光明峰專案和大風廠的風險,我確實是憂心忡忡。”
他身體微微前傾,語氣變得凝重:“老師,您也知道,大風廠的問題不是一天兩天了,工人情緒一直不穩定,背後牽扯的利益關係又極其複雜。蔡成功現在下落不明,侯亮平局長那邊肯定也在盯著。在這種敏感時刻,如果為了追求專案進度,采取過於強硬的手段,萬一激化矛盾,引發群體**件,甚至……牽扯出更嚴重的問題,那後果不堪設想啊!到時候,不僅達康書記的專案要受影響,我們整個漢東省都可能陷入被動。”
他這番話,巧妙地將自己的立場包裝成了對大局負責、防患於未然的“忠言”,並且隱晦地點出了事件可能牽連更廣(暗指趙家),從而引發更大政治風險的擔憂。這正好說中了高育良內心深處的隱憂。
高育良緩緩放下茶杯,目光深邃地看著祁同偉:“你的顧慮,不是沒有道理。達康同誌有時候,確實急躁了些。但是同偉啊,”他話鋒一轉,語氣中帶上了幾分告誡,“處理這類問題,也要注意方式方法。畢竟,達康同誌是省委常委,京州市委書記,公開場合,還是要維護班子的團結和領導的威信。”
這是在提醒祁同偉要注意政治規矩和分寸。
“老師教訓的是,我以後一定注意。”祁同偉虛心接受,但隨即又話鋒一轉,“不過老師,我之所以堅持,也是因為沙書記在會上明確強調了要統籌發展與穩定,要講究策略和方法。我覺得,沙書記的思路,可能更符合當前漢東的實際。我們政法係統,特彆是公安廳,必須堅決貫徹省委的指示精神,把維護穩定、防範風險放在更突出的位置。”
他再次抬出了沙瑞金,既是對自己行為的解釋,也是一種微妙的試探,想看看高育良對沙瑞金的態度。
高育良的眼皮微微跳動了一下。祁同偉兩次提及沙瑞金的指示,意圖非常明顯。他沉吟片刻,沒有直接回應關於沙瑞金的問題,而是將話題引向了另一個他更關心的人:“侯亮平那邊……最近有什麼動靜嗎?他剛來,大風廠又這麼敏感,你和他溝通得怎麼樣?”
祁同偉心中瞭然,老師這是擔心侯亮平這把“利劍”失控。他立刻回答道:“亮平那邊,我接觸過幾次,也按老師的吩咐,儘量多溝通。他原則性很強,工作也很投入。關於大風廠,他肯定在關注,但目前似乎還沒有太大的動作。我會繼續和他保持聯係,一方麵配合他的工作,另一方麵……也會適時提醒他注意漢東的複雜情況,把握好辦案的節奏和分寸。”
這個回答,既表明瞭與侯亮平有接觸(執行了高育良的指示),又暗示侯亮平尚未構成直接威脅,同時承諾會進行“引導”,安撫了高育良的擔憂。
高育良點了點頭,對祁同偉的這個態度似乎比較滿意。他靠在椅背上,彷彿做出了某種決斷,語氣變得語重心長:“同偉啊,你能有這些思考,說明你真的成熟了。漢東現在的局麵,確實很複雜。沙書記新來,有很多新思路;達康同誌銳意進取,但也難免有考慮不周的地方;亮平年輕氣盛,需要引導。你這個公安廳長的位置,很關鍵,也很不容易。”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中流露出一種“師徒”情誼般的關切:“總之,一切要以大局為重,以漢東的穩定發展為重。有什麼難處,多思考,也多和我溝通。我們師生一場,我總是希望你能走得穩、走得遠的。”
這番話,既是對祁同偉的肯定,也是一種重新伸出的橄欖枝,意在將祁同偉重新拉回自己的影響範圍之內,至少,不能讓他完全倒向沙瑞金。
祁同偉立刻表現出感激的神情:“謝謝老師!有您這句話,我心裡就踏實多了。我一定謹記您的教誨,凡事多思考,多向您彙報請示,絕不辜負您的期望!”
從高育良家中出來,坐進車裡,祁同偉臉上的恭敬和感激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冷靜的算計。今晚的談話,基本達到了他的目的:他成功地向高育良展示了自己“顧全大局”的形象,安撫了高育良對侯亮平的擔憂,並且試探出高育良在沙瑞金和李達康之間,暫時采取了更傾向於觀望和利用矛盾的態度。這為他贏得了更多的活動空間。
高育良的“搖擺”,正是他目前最需要利用的局麵。他需要這位老師繼續站在自己身後,至少不能成為阻力,直到他徹底完成自身的蛻變和佈局。而下一步,他需要將這種微妙的平衡,轉化為應對即將到來的、更大風暴的實際力量。夜色中,祁同偉的目光投向省委大院一號樓的方向,那裡,纔是決定最終棋局走向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