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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魂筆記番外篇:畫皮債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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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詭笑屍身

民國七年的濰縣,秋雨彷彿冇有儘頭。

豆大的雨點砸在縣衙書房糊著高麗紙的窗欞上,發出沉悶而持續的噗噗聲。燭火搖曳,將縣令周文淵伏案的身影拉得忽長忽短,投在身後那排滿是線裝古籍的書架上,如同一個躁動不安的鬼魅。

他放下手中的卷宗,疲憊地揉了揉眉心。並非公務繁冗,而是眼前這樁無頭公案,像一團濕冷的棉絮,堵在他的胸口,讓他喘不過氣。

卷宗上赫然寫著:趙萬貫,本縣富商,七日前暴斃於家中密室。

死因,不詳。

現場,密室。門窗緊鎖,鑰匙僅趙萬貫一人持有。屋內陳設整齊,無打鬥痕跡。唯有趙萬貫本人,仰麵倒在冰冷的水磨青磚地上,雙目圓睜,瞳孔擴散到極致,彷彿在生命最後一刻看到了某種超越理解的極致恐怖。然而,詭異的是,他那張因驚懼而扭曲的臉上,嘴角卻僵硬地向上扯起,形成一個凝固的、極其違和的笑容。那笑容裡冇有半分歡愉,隻有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被抽離魂魄般的癡迷。

庫房重地,藏於密室之後,門鎖完好,但內裡存放的千兩現銀,不翼而飛。地上,隻留下一小撮灰燼,非是尋常黃表紙的灰白,而是泛著一種不祥的暗紅,像是摻了乾涸的血沫,被窗縫漏進的風吹得微微滾動。

大人,老管家周福端著一碗早已涼透的參茶,佝僂著腰走進來,聲音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夜深了,您還是歇歇吧。另外……守夜的張麻子,剛纔連滾爬爬地來稟報,說……說昨夜三更天,聽見庫房那邊……有女人在唱戲……

唱戲周文淵猛地抬起頭,銳利的目光盯住周福。趙家正值喪期,舉家縞素,哪來的唱戲

是……千真萬確,周福嚥了口唾沫,臉色在燭光下愈發慘白,唱腔淒淒切切,詞兒聽不真切,但那調子……老奴聽著,像是《牡丹亭》裡杜麗娘‘遊園驚夢’的段子……張麻子那混小子,平日膽大包天,竟壯著膽子湊到庫房窗縫往裡瞧了一眼……就那一眼,差點冇把他魂嚇掉!他說……說看見一個穿著大紅嫁衣的身影,背對著他,坐在原本放銀箱的條凳上,對著一麵……對著一麵不知從哪來的銅鏡,慢悠悠地……描眉畫眼!

紅衣、夜半、唱戲、對鏡梳妝……這幾個詞組合在一起,像一道冰冷的閃電劈進周文淵的腦海。他猛地想起書架上那本殘破的《淮揚異聞錄》,鬼使神差地抽出來,快速翻到其中一頁,上麵用潦草的筆跡記載著:畫皮鬼,夜半臨鏡梳妝,披美人皮囊,惑人心智,吸人精氣……

難道……這世上真有如此妖邪之物趙萬貫那詭異的笑容,是因為被畫皮鬼迷惑了心神

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竄上天靈蓋。周文淵是讀聖賢書出身,向來對怪力亂神之說敬而遠之,但眼前的卷宗和老管家的證詞,卻像一根根冰冷的針,刺破了他固有的認知。庫房地麵那撮暗紅色的紙錢灰,更是如同一個詭異的烙印,灼燒著他的思緒。

備轎!他霍然起身,聲音因緊張而有些沙啞,去城南青石巷,請沈先生!

2

異人斷跡

轎子在濕滑的青石路上吱呀作響,雨水敲打著轎頂,聲音密集得讓人心慌。周文淵靠在轎廂裡,閉目凝神,試圖驅散腦中那些荒誕恐怖的畫麵,但趙萬貫的死狀和張麻子描述的紅衣女鬼,卻交替浮現,揮之不去。

沈忘機。他默默唸著這個名字。那是他早年遊學四方時,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下結識的異人。其人博聞強識,尤精於山川地理、星象卜筮,甚至對一些玄奇詭譎之事也頗有見解。當時周文淵隻覺此人言行超邁,不同於俗流,並未深交。如今濰縣遇上這等棘手詭案,或許唯有此人,能看出些常人所不能見的端倪。

轎子在城南最僻靜的青石巷底停下。一座低矮的院牆,兩扇斑駁的木門虛掩著,彷彿主人早已料到會有客至。周文淵推門而入,院內不似尋常人家種植花卉,反而種著些叫不出名字的怪異草木,在夜雨中舒展著墨綠色的葉片,散發出淡淡的、類似草藥的氣息。一棵虯枝盤曲的老梅樹下,一人正獨自對弈,一襲青衫,神色恬淡,正是沈忘機。

他彷彿冇有聽到腳步聲,直到周文淵走近,才緩緩抬起眼皮。那雙眼睛,清澈得不像話,卻又深不見底,彷彿能洞穿世間一切迷霧。

周大人,夜雨訪客,必有要事。沈忘機的聲音平和,冇有絲毫意外。

周文淵摒退隨從,在石凳上坐下,將趙萬貫暴斃一案的前後經過,包括屍身的詭異表情、密室環境、銀兩失蹤、暗紅紙錢灰,以及張麻子所見紅衣女鬼對鏡梳妝的異象,原原本本道來。

沈忘機靜靜聽著,指尖一枚黑子久久未落。待周文淵講完,他沉吟片刻,問道:大人可曾留意,那庫房之中,或趙萬貫屍身附近,可有異香

異香周文淵仔細回想,衙役似乎確實提過,剛打開庫房時,有一股極淡的、甜膩的香氣,似蘭非蘭,似麝非麝,又夾雜著陳年脂粉的味道,但很快便被屍臭和黴味掩蓋了。

果然如此。沈忘機放下棋子,目光變得凝重,此非尋常畫皮鬼。尋常畫皮鬼以美色惑人,吸食陽氣精魂。而此物……更為狡詐陰毒。其所披‘畫皮’,非是簡單繪製,乃是以秘法熔鍊‘孽債絲’織就。

孽債絲周文淵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詞。

嗯。沈忘機指尖蘸了杯中冷茶,在石桌上畫了一道扭曲的、似符非符的圖案,此絲非絲非麻,是采集枉死之人,尤其是含冤而逝的年輕女子之怨念,輔以極陰邪術煉製而成。堅韌異常,且與怨主魂魄有著斬不斷的聯絡。披上此等畫皮者,不僅能幻化形貌,更能窺探人心底最深處的**與恐懼,投其所好,誘其心神,直至……被害者心甘情願地獻上一切,包括財富,乃至……性命。



他指了指周文淵帶來的、作為證物妥善保管的那根從趙萬貫衣領發現的暗紅色細絲:此絲色澤暗紅,怨氣凝而不散,宛若活物。煉製此絲的怨主,必是年輕女子,含冤而逝,且其冤屈……多半與水有關。

水周文淵心中一動,立刻想到城外的清水河。

此物可稱‘債魅’,沈忘機繼續道,它循著孽債而來。不要命,隻要錢。但那錢,非比尋常,是‘買命錢’,亦是‘孽債錢’。它取走真金白銀,留下特製的紙錢灰,既是障眼法,也是一種……標記。

標記周文淵追問。

標記下一個身負孽債、且可供它‘討取’的目標。沈忘機語氣沉重,此物每成功一次,其邪力便增一分,與所披畫皮的融合也更深入。初時或隻惑心謀財,待其實力壯大,畫皮與孽魂徹底交融,恐就不再滿足於錢財,而要開始吸食陽氣精魂,以穩固其存在了。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一名衙役渾身濕透地衝進院子,氣喘籲籲地稟報:大人!不好了!鹽商馬元外府上派人來報,說府中連日怪事頻發,夜夜聽聞女子悲泣之聲,今日更是在庫房外發現了……發現了類似的暗紅色紙錢灰燼!馬員外受驚過度,已病倒在床,重金聘請的和尚道士都束手無策!

周文淵與沈忘機對視一眼,皆看到對方眼中的震驚。

債魅,已經找到了下一個目標!

3

清水河畔無名墳

事態緊急,二人立刻動身前往馬府。途中,周文淵命衙役火速調閱近五年與清水河相關的卷宗。

馬府此刻已是人心惶惶。朱門大戶,卻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管家引著周文淵和沈忘機穿過重重庭院,來到內宅。昔日肥頭大耳、意氣風發的馬元外,此刻形銷骨立地癱在錦榻上,眼窩深陷,目光渙散,嘴裡不停地喃喃自語:她來了……她又來了……穿著紅衣服,像新娘子一樣……她對著我笑,問我……問我那些銀子……好看不好看……

屋內瀰漫著濃重的藥味和熏香味,卻壓不住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膩中帶著腐朽的氣息。沈忘機眉頭緊鎖,仔細嗅了嗅,低聲道:是‘孽債香’!此物果然在此盤桓已久!

他不再猶豫,示意周文淵清場,隻留兩名膽大的貼身侍衛在門外候命。隨即,他從隨身的青布包袱中取出一麵邊緣佈滿銅綠、紋路古拙的八卦銅鏡,懸掛於廳堂正梁。又取出硃砂、雄雞血,屏息凝神,以指代筆,在門窗之上飛快勾勒出一個個繁複而古老的符咒。每一筆落下,都隱隱有微光流轉,散發出一種令人心安的陽剛之氣。

馬員外!沈忘機走到榻前,聲音不大,卻蘊含著一股奇異的穿透力,直抵馬元外混沌的心神,要想活命,此刻必須說實話!你與三年前溺死在清水河的浣衣女李小娟,到底有何關聯那邪物是循著孽債而來!你若再隱瞞,今夜便是你的死期!

馬員外渾身劇震,彷彿被一道驚雷劈中,渙散的眼神裡爆發出極致的恐懼。他猛地抓住沈忘機的衣袖,涕淚橫流,語無倫次:我說!我都說!饒命!仙師饒命啊!三年前……趙萬貫那廝,與我爭奪鹽引之利,勢同水火……我……我偶然得知他府上惡仆趙四,調戲河邊浣衣的李小娟,追趕時不慎導致其落水溺亡……我……我鬼迷心竅,以此事為把柄,要挾趙萬貫……逼他退出競爭,並將利潤豐厚的鹽路讓與我……我得了天大的好處,卻……卻對那枉死女子的冤情,不聞不問,甚至……甚至暗中打點了當時的仵作和書吏,將案子壓了下去……我昧了良心,我罪該萬死啊!

他一邊說,一邊用力磕頭,額頭瞬間一片青紫。

窗外,風聲驟然變得淒厲,如同無數冤魂在哭泣。原本亮著的燈籠,噗噗幾聲,接連熄滅!府外隱隱傳來的僧道誦經聲、法器敲擊聲,在這一刻戛然而止,整個馬府陷入一片死寂,隻剩下雨水敲打瓦片的單調聲音,以及……一種逐漸清晰的、女人低低的啜泣聲,由遠及近,彷彿正沿著迴廊,一步步走向這間屋子!

廳堂內的燭火,毫無征兆地齊齊變成了幽綠色!將每個人的臉都映得如同鬼魅。

一股濃烈得令人作嘔的甜香,如同千萬朵腐爛的蘭花混合著劣質胭脂,驟然充斥了整個空間。

廳堂那扇沉重的花梨木門,無聲無息地,自己滑開了一道縫隙。

一個身影,悄無聲息地立在門外廊下。

大紅的嫁衣,在幽綠的燭光下,紅得刺眼,紅得滴血。金線繡成的鴛鴦戲水圖樣,彷彿在緩緩遊動。嫁衣裁剪得極其合身,將窈窕的身段勾勒得淋漓儘致。烏雲般的髮髻梳得一絲不苟,插著金燦燦的步搖鳳釵,卻紋絲不動,違背了常理。

她緩緩地,抬起低垂的頭。

周文淵的呼吸瞬間停滯。他自問見過不少美人,但從未有一張臉,能像眼前這般,美得如此……詭異絕倫。肌膚白皙得近乎透明,吹彈可破。眉如遠山含黛,不畫自青。唇若塗朱,一點猩紅,飽滿欲滴。尤其是一雙杏眼,水波流轉,顧盼生輝,彷彿蘊藏著千般柔情,萬種蜜意。

然而,這張臉,美則美矣,卻毫無生氣。就像技藝最精湛的工匠,用最好的羊脂白玉,嘔心瀝血雕琢出的偶人,完美得令人心悸,也冰冷得令人膽寒。那雙勾魂攝魄的眸子裡,深邃得不見底,凝視久了,彷彿連自己的魂魄都要被吸進去,永世沉淪。

她的目光,越過嚴陣以待的沈忘機,直接落在蜷縮在榻上、抖如篩糠的馬元外身上。嘴角微微向上彎起,勾起一抹恰到好處的、溫婉柔媚的淺笑。可這笑容,落在周文淵眼裡,卻比任何猙獰的鬼臉都要恐怖萬倍!

馬員外……空靈飄忽的聲音響起,帶著重重迴音,似是從四麵八方傳來,又似直接響在人的腦海裡,三日之期已到……妾身要的‘債’……你可備好了

她伸出纖纖玉手,姿態優雅地輕撫過自己光滑如玉的臉頰,動作充滿愛憐,彷彿在觸摸世間最珍貴的珍寶,您看……這皮囊……可還入得您的眼若是喜歡……不如……

closer

些看

聲音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魔力。

馬員外發出了一聲不似人聲的尖叫,雙眼翻白,幾乎暈厥過去。

孽障!沈忘機踏步上前,擋在馬元外榻前,手中桃木劍直指紅衣女子,劍身隱隱泛起一層淡金色的光暈,人鬼殊途!趙萬貫之債已償,你為何還要糾纏不休,妄圖害命

紅衣女子緩緩轉過頭,看向沈忘機,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怨毒:債

她嗤笑一聲,聲音尖銳刺耳,他那點醃臢銅臭,豈能償我青春年華償我清白名聲償我爹孃性命!

她周身開始瀰漫出淡淡的黑氣,我要的……是他欠我的……是他們所有虧欠我的人……用生生世世來還!

話音未落,她紅衣袖猛地一拂!一股陰寒刺骨的旋風憑空而起,裹挾著刺鼻的異香,直撲廳堂!門窗上那些硃砂符咒驟然亮起刺目的紅光,如同燒紅的烙鐵,與那陰風黑氣激烈對抗,發出滋滋的灼燒聲響!符咒的光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黯淡、消退!

與此同時,她伸出右手——那手原本白皙修長,此刻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乾枯青紫,指甲瞬間暴漲至半尺有餘,烏黑尖銳,滴落著粘稠的、暗紅色的液體,帶著濃烈的血腥和腐臭氣息,快如閃電般抓向馬元外的心口!這一抓,蘊含的不僅是物理上的力量,更帶著一股侵蝕魂魄的陰邪煞氣!

邪祟敢爾!沈忘機早有防備,桃木劍疾刺而出,劍尖金光大盛,精準地點向那隻鬼爪!劍爪相交,竟發出鐺的一聲金鐵交鳴之聲,火星四濺!沈忘機身形微晃,顯然那鬼爪之力遠超預期!

他不敢怠慢,當即咬破舌尖,一口至陽涎血噴向梁上那麵古銅八卦鏡!

嗡——!

八卦鏡劇烈震顫,鏡麵彷彿化為一潭清水,一道清濛濛、皎潔如月光的光柱驟然射出,如探照燈般將紅衣女子全身籠罩其中!

嗷——!

女子發出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嘯,渾身黑氣如同滾湯潑雪般迅速消融!她在鏡光中痛苦地扭曲、掙紮,那張完美無瑕的臉龐開始像高溫下的蠟燭一樣融化、變形!皮膚起泡、剝落,露出底下另一張麵孔——浮腫慘白,因長期浸泡而變形,眼珠外凸,幾乎要掉出眼眶,口鼻耳朵裡不斷溢位渾濁的河水和泥沙,長髮間纏繞著黑綠色的水草!正是溺死之人極度恐怖、令人作嘔的模樣!

她身上那件華麗奪目的嫁衣,也在鏡光下迅速褪色、腐爛,變得破爛不堪,沾滿汙穢的泥漿和水漬,緊緊貼在浮腫的身軀上。

李小娟!周文淵強忍著胃裡的翻江倒海和靈魂深處的戰栗,運足官威,厲聲喝道,你的冤屈,本官現已查明!害你之仆趙四,早已因他罪流放,死於途中!趙萬貫也已遭報應!馬元外助紂為虐,本官定會按律嚴懲,追回其不義之財,撫卹你的親人!你的公道,本官給你!

他上前一步,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悲憫:你看看水中倒影!看看你自己如今的模樣!可還是當年那個在清水河邊,勤勞浣衣、清白無辜的李小娟!你爹為你奔走呼號,含恨而終!你娘哭瞎雙眼,投井自儘!你忍心讓他們在九泉之下,見你化為如此害人的魔障,永世不得超生嗎!

這一聲大喝,如同暮鼓晨鐘,重重敲擊在怨魂的心頭。

那猙獰咆哮的溺死鬼麵孔猛地一僵,掙紮的動作停滯下來。她下意識地低頭,看向廳堂地板上光可鑒人的金磚。磚麵上,模糊地映出她此刻恐怖、醜陋、非人的倒影。她伸出那雙鬼爪,似乎想觸摸水中的自己,喉嚨裡發出了一聲混合著無儘痛苦、委屈和迷茫的、似哭似笑的嗚咽。

爹……娘……女兒……女兒好苦啊……女兒不想這樣的……女兒好恨啊……

趁此機會,沈忘機迅速從袖中取出那張從落魂坡無名荒墳中得來的、五官空白的畫皮。他咬破右手中指,以純陽之血在畫皮上飛快劃過一個複雜的安魂鎮煞符咒,口中唸唸有詞:塵歸塵,土歸土!孽債已明,幻象皆虛!畫皮還汝,執念散去!輪迴之路,此刻開啟!敕!

隨著最後一聲真言喝出,他將那血符流轉的空白畫皮,猛地擲向怨魂!

那畫皮如同擁有生命般,精準地貼附在怨魂身上,瞬間延展開來,將其層層包裹。怨魂發出最後一聲充滿不甘卻又似解脫的歎息,劇烈的掙紮迅速微弱下去。那溺死鬼的可怖形貌如煙霧般消散,化做一個穿著粗布浣衣女衣裙、麵容清秀卻帶著深深淒楚的少女虛影。她望了周文淵和沈忘機一眼,眼神複雜,有怨,有悲,最終化為一絲釋然,盈盈一拜。眼角,滑落兩行清澈的淚水——不再是血淚。隨後,她的身影連同那張空白畫皮,一起化作點點柔和的光粒,如同夏夜螢火,消散在空氣中,再無蹤跡。

瀰漫的異香、刺骨的陰冷、幽綠的燭火,也隨之消散。燭光恢複了溫暖的橘黃色,雨聲重新變得清晰。

馬員外早已徹底嚇暈過去,褲襠濕了一片,騷臭難聞。

4

餘孽難清

事後,馬員外在周文淵的追查和內心的雙重煎熬下,很快交代了所有罪行,並傾儘大半家財用於撫卹小娟在世的遠親,並重修其父母墳墓,立碑懺悔。但他本人終究冇能熬過這場驚嚇和內心的譴責,不出半月,便一命嗚呼。周文淵將此事前因後果詳細記錄,卻將妖邪作祟的部分隱去,以疑犯懼罪自儘,贓銀追回結案,並重重懲處了當年涉案的仵作和書吏,算是給了死者一個交代。

月餘後,一個雨後初晴的下午,周文淵再次來到青石巷那座小院。沈忘機正在梅樹下煮茶,霧氣氤氳,茶香四溢,彷彿之前那場生死搏殺從未發生。

先生,那‘債魅’……究竟算是被消滅了,還是超度了周文淵品著清茶,問出心中積壓已久的疑惑,它到底是李小娟的怨魂,還是……一個藉助怨魂和畫皮存在的、更可怕的‘東西’

沈忘機看著杯中沉浮的茶葉,緩緩道:怨魂是根,畫皮是器,人心孽債是火。三者相遇,方成禍端。小娟的怨魂是核心,但那煉製‘孽債絲’、提供‘畫皮’邪法的幕後之人,或許纔是真正的禍源。此次我們超度了小娟,毀去了這一張畫皮,但煉製之法猶在,世間的孽債亦無窮儘……

他抬眼,目光似乎穿透院牆,望向繁華的街市:真正的畫皮,或許並非披在那鬼魂身上。他指了指周文淵身上的官服,又虛指了一下窗外,而是披在每一個心懷貪念、虧欠良知的人心裡。債不消,皮不脫,循環不止。今日超度一個李小娟,他日未必不會出現張小花、王秀蘭。

周文淵默然,杯中清甜的茶水,此刻入口卻顯得無比苦澀。他放下茶杯,起身告辭。走到院門口,他忍不住回頭問道:先生,那幕後煉製畫皮之人……

沈忘機冇有回頭,隻是抬手揮了揮,示意他離去。

周文淵歎了口氣,轉身走入巷弄。陽光透過濕漉漉的屋簷,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彷彿又看到那夜雨中,紅衣女鬼對鏡梳妝的詭異場景,而那麵鏡子,似乎正清晰地映照著這浮華喧囂、**橫流的人世間。每一個光鮮的皮囊之下,是否都隱藏著不為人知的孽債而這看似太平的縣城,又究竟還藏著多少張無形的畫皮

他抬頭看了看灰濛濛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潮濕的空氣,大步向縣衙走去。路還長,債,或許也還未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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