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樂宋 第459章 仁德與奏對
「宣——太子中允、秦鳳路經略司機宜文字、王韶——入殿覲見!」
一聲公鴨嗓從延和殿傳出,極具穿透力。
王韶深吸一口氣,整理衣冠,然後麵向殿門,躬身朗聲道:「臣——王韶——恭奉聖諭!」
大步走到殿門朱檻前,停下,俯身,解開烏皮靴的係帶,將其並排脫於躡席之上。邁過高大的門檻,一陣冰涼透過襪底。這季節,倒有幾分舒適。
趨步,急行至殿中。展臂,甩袖,雙手在額前抱攏,躬身長揖,「臣恭請聖安。」
見皇帝就這麼麻煩。禮儀之邦,誠不我欺。
不過,你要努努力,也不是不能免掉這些繁瑣的禮節。對應的名詞分彆叫:讚拜不名、劍履上殿、入朝不趨。三項榮譽集齊,嘿嘿!後麵還有更麻煩的在等著你。
但也不錯了,起碼這種場合不用跪。那是蒙元發明創造、朱明舔臉繼承、滿清發揚光大的惡心玩意。
「平身,賜坐。」趙頊的聲音平穩而舒緩。有宦官無聲地放置好繡墩。王韶謝恩,側身虛坐。
延和殿不大,除了幾名宦官,東南角,一根蟠龍金柱的陰影裡還擺放著一張低矮的黑漆小案。案上攤開一卷黃麻紙,一方小石硯,以及一支精巧的硯滴。案後跪坐一人,身穿綠色官服,提筆蘸墨,刷刷點點。
他叫沈括,今天的史官。主要工作就是像個透明人一樣,記錄下本次召見的內容。剛才那一句,必須得記,因為有「賜坐」兩個字。
大宋奉行站立奏對之製,賜坐屬於特殊情況,不可遺漏。雖說大宋官家經常性賜坐,但規矩不是那樣定的,隻能算做官家仁德。
如果在漢、唐,那賜坐則不用記,反而是不賜坐必須記。因為漢、唐講究坐而論道,皇帝賜坐乃是本分。
瞧!老趙家啥也沒乾,就憑白收獲了一大波仁德。
誰也彆說什麼中華大地兩千年固步自封、一成不變,我們明明一直在變。隻不過是進步還是倒退?這個,這個,這個需要看你的立場而定。很正常的嘛!物理學中你要描述一個運動,不也得先找個參照物?
趙頊:「王卿,這幾日可曾延醫診視?」
沈括筆走龍蛇,卻忍不住抬頭看向王韶。這不算失職,「言」與「行」他都得記錄,隨便看,看得越仔細就說明他對工作越認真負責。他隻是不能開口說話,也不能寫官家和王韶的心理活動,除非有金牌。
看了一眼,沈括就知道官家為什麼這麼問了。
王韶須發斑白,如果不是雙眸依舊亮若朗星,旁人見了,定會以為他已年過六旬。可沈括知道,王韶隻比自己大一歲,今年四十二。
其實自己也有白頭發了。不多,就幾根。但是,跟人家比不了啊!自己這個,純屬家宅不寧,鬨心鬨的,隻能拔掉了事。
王韶:「多謝官家掛念。隻是,臣奉詔回京,陛見之前,不敢妄行。」
沈括一驚,手下一抖,差點寫出「牛逼」二字。
子純兄,厲害啊!不過,這是你嗎?真的是你嗎?前些日子我可沒少聽說你的傳聞,滅國之事抬抬手就乾了。回來後,這麼老實?
嗯!這叫嚴謹。難怪你總能打勝仗。
趙頊:「是朕疏忽了。稍後自有太醫登門,為卿細細診脈,善加調理,朕心方安。一應所需,皆由宮中供給,卿勿以用度為念。」
沈括:這麼體貼的嗎!看來官家也聽說子純兄家裡窮啦!
不過以後應該就不窮了。如今我倆都是太子中允,我還有倆貼職:史館檢討和集賢院校理,可以穿綠袍,而子純兄卻隻能穿青袍。可要不了幾天,莫說綠袍,緋袍說不準都能「借」一下。
打仗,還真是一條捷徑啊!
王韶起身,鞠躬,謝恩。隨後又被趙頊用幾句聖眷「按」回到繡墩上。
趙頊:「今日召卿前來,隻因有幾件事,朕覺尚存未儘之處,還望卿從容奏對。」
王韶:「陛下垂問,臣必據實以陳,不敢有隱。」
趙頊:「善。那便,先由代表大會一事說起吧!」
王韶:「臣謹奏」
沈括:這事我知道,那會議記錄每一篇我都看過。就是,言辭過於粗鄙,不堪入目。不過事兒倒是都說清楚了。而且,倘若由他人誦讀,自己閉幕聆聽,卻有身臨其境之感,宛若菜市。
王韶:「當時是,群賢齊聚秦州。臣估量,已有一戰之力。隻是各方自有所求,臣才淺德薄,實難統合。遂遣犬子厚問計於王大衛,便有了這代表大會之策。
以犬子所度,此策非王大衛靈機一動之謀,乃是川越國固有之法。
臣思量再三,更覺此策甚妙。一者,可立統合之基。二者,有招降納叛之便,利於速戰。三者,可防前逐一虎、複生一狼之亂。
於是臣也添了幾條,終成此事。」
沈括:哦!原來問的是前因哪!這我還是頭一次聽說。果然,有道理。就是,子純兄說他也添了幾條,添的啥啊?官家要不你再問問?
趙頊:「王卿言之有理。隻是,朕尚有疑慮。」
王韶:「臣恭聆聖問。」
趙頊:「王卿與眾賢東歸,倘若西夏乘虛而入,如何是好?」
王韶:「臣不才,臨行之際留下了些許謀劃。
忠勇誌願之士卸甲歸田,隻留精銳者八千,由二將統領。此二將,乃河北王升、陝西王舜臣,曾於秦鳳軍中效力,皆萬人敵。隻是年輕、位卑、經驗匱乏。八千之眾,實已超過其能。
然河湟地勢險要,據險而守,苦撐一月不難。
有此一月光景,河湟足以聚兵數萬。屆時,陛下選賢任能,急赴河湟,可輕鬆退敵。若天機眷顧,儘殲其師,亦非虛談。」
沈括:我好像聽明白了,又好像沒明白。
趙頊:「哦?這,莫非是王卿的請君入甕之謀?」
王韶:「臣不敢妄言。雖有此念,然,實不可行。」
趙頊:「為何?」
王韶:「坐鎮西涼者,乃名將嵬名浪遇。他當可識破臣之謀算。故而,臣以為,他必然不會用兵。」
趙頊:「王卿,何不再謀一策?」
王韶:「臣自入湟州以來,便再未聽過半點河西的訊息。不敢臆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