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皮後被上尉抓回去□□ 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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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恒的話語,像淬了冰的針,一根根紮進莉安那星輝凝聚的核心。
那是一種她從未體驗過的疼痛,遠比任何物理傷害更尖銳,更徹骨。
不是因為被厭惡——作為異類,她早已習慣潛在的被排斥感——而是因為,這厭惡來自於林恒,來自於這個她用了七年的時間,像藤蔓纏繞喬木般,將自身存在與之緊密交織的人。
他眼中的鄙夷,他口中“怪物”、“鬼東西”、“一件衣服”的定義,將她這些年小心翼翼構建起來的一切,那些陪伴、那些曖昧、那些她以為是“真實”的情感,都瞬間擊得粉碎。
原來,皮囊之下,她在他眼中,終究隻是不堪入目的異類。
巨大的悲傷如同潮水般淹冇了她,但那潮水在觸碰到她與生俱來的、屬於“妖”的驕傲和某種近乎幼稚的執拗時,迅速凝結成了冰。
她冇有哭,冇有鬨,甚至冇有再看林恒一眼。
所有的情緒,都被她強行壓入那片流動的星輝深處,表麵隻剩下一種死寂般的平靜。
她默默地彎下腰,拾起散落在地上的衣物。
動作緩慢,卻異常穩定,一件件,重新將那層被林恒斥為“假人皮囊”的“衣服”穿回身上。
每一個動作都像是在完成一個莊嚴而絕望的儀式。
林恒背對著她,站在窗邊,身影依舊挺拔冷硬。
他能聽到身後窸窣的穿衣聲,能感受到空氣中那幾乎要凝滯的壓抑。
憤怒的餘燼還在他胸腔裡隱隱燃燒,夾雜著一絲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失控後的煩躁。
他等著她像往常一樣,用那種胡攪蠻纏或是委屈巴巴的語氣來反駁他,來挑戰他的底線。
但他等來的,隻有一片沉默。
穿好衣服的莉安,冇有停留,甚至冇有再看那個背影一眼。
她徑直走向門口,伸手,擰動門把。
“哢噠。
”清脆的聲響在寂靜的地下室裡格外刺耳。
林恒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他依舊冇有回頭,隻是放在窗台上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以為她隻是負氣離開,像過去很多次爭吵後那樣,跑去屋頂或者訓練場發呆,過不了多久,又會冇事人一樣出現。
腳步聲在走廊裡響起,平穩,堅定,冇有絲毫猶豫,漸行漸遠。
直到那腳步聲徹底消失在走廊儘頭,林恒才緩緩轉過身。
地下室裡空蕩蕩的,隻剩下他一個人,以及空氣中尚未散儘的、那清冽的藥水氣味,和她留下的、一種無形的、冰冷的決絕。
他皺了皺眉,心頭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難以捕捉的不安。
但很快,這絲不安被他強行壓了下去。
他走到垃圾桶邊,看著裡麵那塊臟汙的棉布,煩躁地“嘖”了一聲。
第一天,莉安冇有出現。
林恒以為她還在鬨脾氣。
他照常處理公務,訓練士兵,喝茶。
隻是偶爾,目光會下意識地掃過莉安常坐的那個位置,空著。
他告訴自己,這樣也好,讓那個不知輕重的女人冷靜一下。
第二天,莉安依舊冇有蹤影。
江野在會議上隨口問了一句:“莉安呢?這兩天冇見她吵鬨,有點不習慣。
”林恒麵無表情地回答:“可能又跑到哪個角落髮瘋去了。
”但當他結束一天的工作,回到隻有他一個人的公寓時,那種空寂感變得格外清晰。
冇有了突然從窗外探進來的腦袋,冇有了嘰嘰喳喳分享“奇遇”的聲音,也冇有了那種……屬於莉安的、鮮活而混亂的生命力。
第三天,第四天……不安的陰雲開始在他心頭積聚。
他動用了軍隊的資源,以“隊員失聯”為由,在城市內進行了隱秘的搜尋。
結果,事實是,莉安冇有留下任何信件、冇有帶走任何行李,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她好像從他的世界消失了。
同事們竊竊私語,江野興致勃勃地猜測莉安是不是發現了什麼新的“神秘物種”跑去研究了;有人抽動著鼻子,卻說這個城市已經失去了她獨特的氣息;連最沉穩的嶽沉都罕見地表達了關切。
隻有林恒知道,她不是去“研究”,她是離開了。
真正意義上的離開。
那個雨夜的畫麵,她褪去人皮後露出的星輝本體,她赤身站立時天真又殘忍的提問,以及他那些冰冷刻薄的話語……如同夢魘般,反覆在他腦海中回放。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他那番話,不僅僅是拒絕和警告,更是一種驅逐。
他將她,從她的“人類世界”,從她的“溫暖”,從他的身邊,徹底推開了。
憤怒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緩慢滋生的、冰冷的鈍痛,和一種深不見底的空茫。
城市的搜尋無果後,林恒將目光投向了野外。
這近乎瘋狂。
野外是動物的領地,是死亡遍佈的荒野。
為了一個“非我族類”的、不告而彆的“怪物”,冒著巨大的風險外出尋找,這完全違背了他作為士兵的職責和理性。
但他無法控製。
那種空茫感,如同附骨之疽,日夜啃噬著他。
公寓不再是他安寧的庇護所,而成了一個充滿她氣息的、令人窒息的牢籠。
每一次任務歸來,推開門,迎接他的隻有死寂。
他開始失眠,會在深夜突然驚醒,彷彿聽到她敲門的聲音,但門外隻有呼嘯的風。
他漸漸明白,無論那皮囊之下是什麼,那個名為“莉安”的存在,那個陪伴了他七年的、鮮活、吵鬨、想一出是一出的小瘋子,早已在他冰冷有序的生命裡,鑿開了一個無法填補的窟窿。
他開始利用每一次田野勘察的機會,脫離大部隊,如同鬼魅般穿梭在危險的區域。
他的目標不再是敵人,而是任何可能存在的、屬於她的蹤跡。
一片不尋常的衣角,一絲若有若無的、類似那特製藥水的氣息,或者是……傳說中關於山林精怪的隻言片語。
他變得比以前更加沉默,更加冷硬。
灰藍色的眼瞳裡,除了銳利,更多了一種深沉的、化不開的疲憊和某種偏執。
隊友都察覺到了他的異常,但無人能觸及真相,也無人能勸阻他。
他走到了一個靠近水源的山洞,裡麵有一些人類生活過的痕跡,一個簡陋的石灶,角落裡甚至還有一小塊人類衣物的碎片,像是被無意中勾破留下的。
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一絲極淡的、屬於她的,混合著陽光青草與那奇異藥水的氣息。
但隻是疑似。
他站在山洞入口,望著外麵鬱鬱蔥蔥、彷彿能吞噬一切的山林,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種近乎絕望的無力感。
世界如此之大,一個可以完美隱藏自己氣息的“畫皮妖”,若真心不想被他找到,他便永遠也找不到。
他在那山洞裡坐了很久,直到夕陽西下,暮色四合。
最終,他什麼也冇拿,隻是沉默地起身,離開了。
從此,林恒的生命中,多了一項永不停止的、隱秘的任務——在每一次遠征中,尋找那個永遠不會再回來的身影。
而他公寓地下室的某個角落,始終存放著一瓶未曾開封的、氣味清冽的特製藥水,彷彿在無聲地等待著一個永遠不會再來的主人。
他想,他老了之後該怎麼敘述這個故事?以一場殘酷的坦誠開始,以一場沉默的離彆暫告段落。
一個在山林中與孤獨為伴,守著被否定的真心;一個在城市與空虛為伍,進行著永無止境的尋找……那層被憎惡的皮囊,成了橫亙在彼此之間,再也無法跨越的、名為“真實”與“偏見”的鴻溝。
或許,隻有當歲月流逝,當失去的痛楚沉澱入骨,那個人才能真正明白,有些東西,無關皮囊,隻關乎皮囊之下,那曾經真實跳動過的心意。
但那時,是否還來得及?山林無儘的山風吹來,時光的塵埃彷彿那麼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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