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村辣媳 第24章 契紙烙魂,星火不滅
破窯深處,時間彷彿被凍僵,唯有陰風在磚券的裂縫間嗚咽穿梭,如同無數幽魂在竊竊私語。那堆微弱的篝火,在厚重粘滯的黑暗中徒勞地掙紮,橘黃的光暈僅能照亮方寸之地,映得張寡婦枯槁疲憊的側臉和趙小滿慘白如紙的麵容明明滅滅。老嫗終是熬儘了最後一絲氣力,頭靠著冰冷潮濕的土壁,在極度的疲憊與絕望中沉沉睡去,發出斷斷續續、帶著痰音的微弱鼾聲。
死寂。唯有風穿過縫隙的尖嘯,和火焰舔舐朽木的劈啪聲。
趙小滿的意識,如同沉在冰冷漆黑的深潭底部。刺骨的寒意從四麵八方滲透進來,無孔不入地啃噬著她的骨頭縫。每一次艱難的呼吸,都牽扯著胸腔深處撕裂般的劇痛,冰冷的空氣灌入,如同無數冰針在肺泡裡攪動。額心那道淡紅色的根須印記,沉寂得如同死物,麵板下隻有一片冰冷的麻木。
冷…好冷…比河灘的冰水更冷…
痛…渾身散了架,像被無數車輪碾過…
爹…娘…哥…那扇重重關上的柴門…
那輕飄飄、裝著破衣的包袱…
還有…那半畝…鳥獸絕跡的沙河灘…
絕望如同這窯洞深處粘稠的黑暗,沉甸甸地壓下來,幾乎要將她殘存的一縷意識徹底碾碎。就這樣睡過去吧…沉入這無邊無際的寒冷和黑暗…再不用掙紮,再不用承受這剝皮抽筋般的痛楚和徹骨的背叛…太累了…
就在這意識即將徹底沉淪的深淵邊緣,她冰冷僵硬的手指,無意識地觸碰到了腰間那個灰布包袱硬硬的邊緣。
契紙…
一個模糊的念頭,如同黑暗深淵裡驟然閃過的一點微不可察的星芒。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沉淪的誘惑。她殘存的精神如同溺水的幼獸,爆發出最後一絲微弱卻極其執拗的力量,驅使著她那幾乎凍僵的手指,艱難地、顫抖著,一點一點,摳進了包袱的縫隙裡。指尖傳來粗糙布料的摩擦感,還有…那兩張折疊在一起的、冰涼的紙張。
斷親文書…還有…那張爺爺留下的…染血的契紙!
她的指尖,如同瀕死之人抓住最後的浮木,死死摳住了那兩張紙!冰冷、僵硬、帶著血汙泥汙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痙攣的力量,將它們從包袱深處死死攥了出來!
紙張冰涼,邊緣甚至帶著窯洞深處的濕氣。她的手指僵硬得不聽使喚,顫抖得如同風中的枯葉。她拚儘全力,才將那兩張疊在一起的紙,一點一點地,挪到了自己冰冷僵硬的心口之上,緊緊貼著那僅存一絲微弱熱度的肌膚。
粗糙的紙張摩擦著麵板,帶來一種奇異的、冰冷的觸感。她閉著眼,意識混沌,卻死死用那點微弱的力氣,將契紙摁在心口。
爺爺…爺爺的聲音…彷彿穿過冰冷的死亡之河,在她混亂的意識碎片中模糊地響起:
「…丫頭…活路…在田裡…」
「…爭…要爭…」
爺爺枯槁的手,拽著她的胳膊…渾濁的老眼裡,是不甘…是囑托…還有一絲她當時看不懂的…決絕…
灶房裡…那冰冷的灶台…摳到指甲翻裂的劇痛…血混著灰泥…
爹的巴掌…孃的哭罵…哥貪婪的眼睛…
草籠裡…趙有才那被勒得青紫扭曲的臉…
河灘上…冰冷刺骨的河水…無數雙驚懼鄙夷的眼睛…
還有…那個佝僂著、卻挺直了脊梁擋在她身前的身影…那件帶著微末體溫的粗布外衫…那聲如同驚雷般的嘶喊:
「——挺你!!!」
心口上,那兩張冰涼的紙,彷彿被這混亂而熾烈的記憶碎片灼燙了!
尤其是那張刻著「女子掌犁,地脈不絕」的染血契紙!那暗紅乾涸的血跡,彷彿是她自己的,又彷彿是爺爺留下的烙印!
嗡——!
眉心深處!
那道沉寂如同死水的淡紅色根須印記,毫無征兆地、極其極其微弱地——跳動了一下!
像一粒被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
一絲極其細微、卻無比清晰的暖意,如同沉睡地底深處被喚醒的微弱熱流,驟然從那印記深處湧出!瞬間流遍了她幾乎凍僵的四肢百骸!驅散了那蝕骨寒冷的一角!
這暖意太微弱,太短暫,如同幻覺。
但趙小滿混沌的意識,卻被這突如其來的、源自自身的變化,狠狠刺穿了絕望的冰殼!
不是幻覺!
那印記…那契紙…在回應她!
她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視線依舊模糊,被淚水和血汙糊住,隻能看到頭頂窯洞拱券上猙獰開裂的縫隙,如同巨大而冰冷的傷口。但她所有的感知,所有的意念,都死死集中在了眉心那一點!集中在了心口那兩張紙上!
她不再被動地等待。一股源自靈魂最深處的、破釜沉舟的狠勁,如同被點燃的野草,在她殘破的身體裡轟然騰起!
「給…我…活!」一個無聲的、血淋淋的意念,如同最凶悍的野獸在瀕死時的咆哮,狠狠地撞向眉心深處那點沉寂的星火!撞向心口那兩張承載著血淚和古老箴言的契紙!
意念集中!帶著她所有的痛苦、不甘、憤怒和最後一絲對生的貪婪!
意念集中!如同無形的鑽頭,狠狠鑿向那沉寂的大地之心!
嗡——!
眉心深處!
那道淡紅色的根須印記,如同被無形的力量猛然注入!驟然間光芒大盛!雖然依舊微弱,如同風中殘燭,卻清晰地在她模糊的視野中映出一片淡紅色的光暈!
麵板下,那原本沉寂的脈絡,如同被喚醒的古老藤蔓,劇烈地搏動起來!每一次搏動,都帶來一股比剛才強烈、清晰得多的暖流!如同沉睡的地脈被強行喚醒了一絲生機,頑強地、霸道地,衝向她冰冷僵硬的四肢,衝向她劇痛撕裂的肺腑!
「呃…」趙小滿喉嚨裡發出一聲壓抑的、混合著痛苦與狂喜的悶哼。冰冷的身體在這股微弱卻無比真實的地脈暖流衝刷下,控製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那不是瀕死的痙攣,而是被強行注入生機的、破繭般的掙紮!
心口上,那兩張契紙彷彿也感應到了這劇烈的變化!尤其是那張染血的、刻著箴言的後半張!紙張本身似乎都在微微發燙!那八個古老的刻痕——「女子掌犁,地脈不絕」——在趙小滿的意念和眉心印記的呼應下,彷彿活了過來!每一個字都像一枚燒紅的烙印,帶著沉重而古老的力量,狠狠烙進了她的靈魂深處!
活下去!
為了爺爺不甘的囑托!
為了張婆婆那聲泣血的「挺你」!
為了那半畝鳥獸絕跡、卻承載著她唯一生機的沙河灘!
為了這眉間跳動的地脈之火!
為了這契紙上…那亙古未有的箴言!
一個無比清晰、無比堅定的信念,如同破土的利刃,瞬間斬碎了所有絕望的陰霾,在她冰冷的心底轟然炸開,燃起熊熊烈焰!
活下去!
不惜一切!
用這眉心的火!用這契紙的憑!用這殘破的身軀!
犁開這片絕地!活下去!
她攥著契紙的手指,因用力而指節泛白,幾乎要將那薄薄的紙張捏碎!她猛地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腑,帶來撕裂的劇痛,卻也被那眉心地脈湧出的暖流迅速中和了一部分。
她咬著牙,用儘全身殘存的力氣,顫抖著、卻無比堅定地,抬起那隻傷痕累累的左手。她不再看頭頂猙獰的裂縫,不再感受四周刺骨的陰風。她的目光,如同燃燒的炭火,死死盯著自己心口上那兩張疊在一起的契紙——那是她的命,她的根!
然後,她用那隻沾滿血汙泥汙、指甲外翻的左手,一點一點,極其緩慢,卻又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莊重,將那張刻著古老箴言的染血契紙,小心翼翼地、無比珍重地,折疊好。
接著,是那張摁著三個刺目紅指印的斷親文書。
兩張紙,被她用儘力氣,死死地、緊緊地,重新塞回了那個灰布包袱的最深處,緊貼著她冰冷的心口。
做完這一切,她彷彿耗儘了所有力氣,身體軟軟地癱回冰冷的浮土上,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劇痛,但眉間那點微弱的淡紅印記,卻如同風中不滅的星火,頑強地、持續地搏動著,散發出微弱卻真實不虛的暖意,對抗著這破窯深處無邊無際的黑暗與寒冷。
信唸的火種,已在絕境中點燃。
破衣裹契,血印烙魂。
前路依舊荊棘密佈,沙荒依舊貧瘠死寂。
但,那又如何?
眉心的火不滅,契紙的憑在手。
這命,她爭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