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村辣媳 第92章 祠堂暗室,冷光淬刃
深秋的寒風卷著灰白沙荒地的土腥,嗚咽著掠過趙家集低矮破敗的茅草屋頂,也鑽進了村東頭那座半塌的趙家祠堂。祠堂內,腐朽的梁木散發著陳年的黴味,混雜著劣質熏香殘存的酸澀氣息,凝成一種令人窒息的沉悶。慘淡的天光從破損的窗欞縫隙艱難擠入,在布滿灰塵和蛛網的神龕前投下幾道慘白的光柱,光柱裡塵埃無聲飛舞,映照著神龕上那些漆皮剝落、麵目模糊的祖宗牌位,如同一個個沉默而陰冷的幽靈。
神龕下方,一張缺了腿、用半塊青磚墊著的破舊方桌旁,圍坐著幾個身影。桌上沒有茶水點心,隻有一盞昏黃的、豆大的油燈,跳躍的火苗將幾張枯槁或肥碩的臉映照得明滅不定,如同鬼魅。
正中的太師椅(也是唯一一把像樣的椅子)上,癱坐著一個肥碩的身軀。趙富貴,趙家集裡正。一身半新的、漿洗得發硬的綢布棉袍緊繃在他滾圓的肚腩上,勒出深深的褶皺。一張肥膩的圓臉上,細小的眼睛深陷在肥肉裡,此刻卻閃爍著一種與其體型極不相稱的、鷹隼般的精光。他枯槁的手指(與他肥碩身軀形成詭異對比)無意識地撚著一串油光發亮的黃銅佛珠,發出細微而令人煩躁的「哢噠」聲。
「都說說吧。」趙富貴細小的眼睛掃過桌邊幾張同樣神色凝重的臉,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刻意壓製的威嚴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焦躁,「村西頭那片地…動靜不小啊。」
坐在他右下首的是趙老六,穿著那件洗得發白、肘部磨出窟窿的舊長衫。枯槁的臉上溝壑更深,撚著山羊鬍的手指微微發顫。渾濁的眼睛裡,白日裡在荊棘壁壘外被當眾剝皮抽筋的羞憤還未完全褪去,此刻又添上了濃重的憂慮和一絲被喚起的、讀書人特有的敏感。
「裡正大人…」趙老六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邪乎!太邪乎了!那趙小滿…凍土裡爬出來的掃把星!她弄的那些東西…粟米金燦燦淌著紋路!苜蓿豬草變仙草!這…這根本不合常理!非妖即邪!更可恨的是那群娘們兒!拋頭露麵,聚眾滋事,目無尊長,傷風敗俗!今日…今日竟敢當眾拿出什麼…『賬本』!」他枯槁的手指猛地指向虛空,彷彿那塊沾著泥土血指印的泥板還在眼前,「汙衊我趙家祭田!汙衊我等讀書人的清譽!更…更可怖的是那畝產!二石三鬥?!荒天下之大謬!妖言惑眾!蠱惑人心!長此以往,綱常何存?禮法何在啊?!」
「哼!」趙富貴肥膩的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細小的眼睛裡寒光一閃,「妖邪?妖邪能種出真金白銀的糧食?」他枯槁的手指用力撚著佛珠,「今日那王屠夫家的婆娘,胸前那血口子,你們也都瞅見了!下手是真黑!可那泥板上的數…怕是…假不了!」
此言一出,祠堂內瞬間死寂。昏黃的燈光下,另外幾個鄉紳模樣的枯槁漢子,臉上肌肉都抽搐了一下。他們枯槁的手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空癟乾癟的肚子,又想起自家地裡那點可憐的、喂雞都嫌少的收成。二石三鬥…這數字如同一座沉重的大山,壓得他們喘不過氣。
「假不了…那…那更可怕啊,裡正大人!」一個穿著略好些細布棉襖、枯槁的臉上帶著精明市儈的鄉紳(錢糧師爺錢有財)急切地開口,聲音尖細,「您想想!一群娘們兒!在咱們眼皮子底下,把那片鳥不拉屎的灰白沙荒地,硬生生刨成了聚寶盆!畝產是咱們的…好幾倍!」他枯槁的手指用力比劃著,彷彿那數字燙手,「這…這說明瞭什麼?說明她們手裡有秘法!有絕技!這秘法要是攥在咱們爺們兒手裡…」
他枯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貪婪的綠光,但隨即被更大的恐懼淹沒。
「…可她們攥著啊!攥得死死的!那張寡婦!跟母夜叉似的守著!還有那趙小滿的邪門手段!更可怕的是…她們抱團了!」錢有財的聲音帶著哭腔,「您瞅瞅!張寡婦守地看家護院!王屠夫家那個半死不活的婆娘管賬!柳家那個關柴房的繡娘聽說在編什麼金窩銀筐!還有那個快嘴劉,跟個穿花蝴蝶似的到處竄!這…這分明是…是…」
他枯槁的嘴唇哆嗦著,那個詞彷彿帶著巨大的禁忌和恐懼,不敢說出口。
「是結社!」趙老六枯槁的聲音帶著讀書人特有的敏感和驚懼,替他說了出來,渾濁的眼睛裡充滿了巨大的恐慌,「聚眾!結社!私傳秘法!自定章程!藐視夫權!無視宗法!這…這是要翻天啊!裡正大人!此風斷不可長!若任其蔓延,今日她們能抱團種地,明日就能抱團抗租抗稅!後日…後日怕是連祖宗祠堂都要被她們掀了!」
「抗租抗稅」四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趙富貴肥碩的心臟上!他細小的眼睛裡瞬間爆發出凶戾的光芒!枯槁撚著佛珠的手指猛地用力,指節發出「哢吧」的輕響!趙家集大半田地都在他和幾個鄉紳名下,租子是他趙家油水的命根子!稅收更是他向上峰交代、從中漁利的根本!若那群娘們真抱團抗租…他彷彿看到白花花的銀子長了翅膀飛走,看到上峰冰冷的斥責文書!
「翻天?」趙富貴肥膩的圓臉上肌肉扭曲,細小的眼睛眯成一條危險的縫,聲音如同從冰窖裡撈出來,「她們翻不了天!趙家集的天,還姓趙!」
他肥碩的身體微微前傾,昏黃的燈光在他臉上投下巨大的陰影,如同擇人而噬的凶獸。
「秘法…必須弄到手!」枯槁的手指重重敲在破舊的桌麵上,發出沉悶的響聲,「那地…那粟米…那苜蓿…是聚寶盆!不能落在她們手裡!」
「結社?抱團?」細小的眼睛裡閃爍著陰冷的光芒,「那就…拆了她們的團!」
「張寡婦?一個老虔婆!再凶能凶過官府的枷鎖?!」
「王家的?半條命的賤婦!賬本?死人…就記不了賬了!」
「柳家的?關柴房都不安分?那就讓她…永遠安分!」
「快嘴劉?舌頭長?那就…拔了她的舌頭!」
「至於…趙小滿…」趙富貴的語氣驟然變得無比陰森,細小的眼睛裡射出毒蛇般的寒光,「那個凍土裡爬出來的邪祟…是根子!是禍源!必須…連根拔起!挫骨揚灰——!!」
每一個名字,每一個處置,都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和冰冷的殺意!祠堂內的溫度彷彿瞬間降至冰點!昏黃的油燈火苗瘋狂跳動,將牆上扭曲的影子拉扯得如同群魔亂舞!
「可是…裡正大人…」錢有財枯槁的臉上帶著一絲猶豫和恐懼,「硬來…怕是不行啊…今日您也看見了,那群娘們兒…邪門!團結!那張寡婦凶悍,趙小滿…更是摸不清深淺!還有那荊棘壁壘…邪性得很!硬闖…怕是要吃大虧…」
「硬闖?」趙富貴肥膩的嘴角扯出一個陰冷的弧度,細小的眼睛裡閃爍著毒計得逞的光芒,「誰說…要硬闖了?」
他枯槁的手指撚著佛珠,慢條斯理,聲音卻如同毒蛇吐信:
「妖法…怕穢物?那就…讓穢物…從裡麵生出來!」
「結社抱團?那就…讓她們…從裡麵…爛掉!」
「夫權…宗法…世俗的口水…是殺人不見血的刀!」
「柳文清…」他細小的眼睛轉向祠堂角落裡一個一直沉默、枯槁得如同影子般的身影,「你那婆娘…在柴房裡…可還『安分』?」
角落裡,柳文清枯槁的身影微微一動。他依舊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青衿長衫,身形枯瘦如柴。白日裡在荊棘壁壘外的巨大羞辱和恐懼,此刻被趙富貴陰冷的話語點燃,化作了更深的怨毒和一種病態的亢奮。枯槁的臉上肌肉扭曲,那雙原本帶著幾分書卷氣的眼睛此刻布滿血絲,射出如同淬了毒液的寒光!他枯槁的手指死死攥著衣角,指關節因用力而慘白。
「回…回裡正…」柳文清枯槁的聲音如同砂紙摩擦鏽鐵,帶著一種壓抑到極致的、近乎癲狂的尖利,「那賤婦…關在柴房…日夜…弄些鬼祟聲響…編些…見不得人的東西…定是…被那掃把星的妖法…徹底汙了心竅!傷風敗俗!辱沒門楣!學生…學生恨不能…親手…清理門戶——!!」
「清理門戶?」趙富貴細小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滿意的陰毒,枯槁的手指輕輕敲著桌麵,「不…柳童生…你是讀書人…是秀才公未過門的兒媳…豈能親自動手?汙了清名?」
他肥膩的臉上露出一種貓戲老鼠般的殘忍笑容:
「…你得…告!」
「…告她…不守婦道!私通外邪!敗壞門風!」
「…告那趙小滿…以妖法邪術…蠱惑良家婦女!聚眾作亂!圖謀不軌!」
「…告到縣衙!告到學政!告到…能管這事的所有大人麵前!」
「…用你的錦繡文章…用你的聖賢道理…用這世俗的口水…用這夫權的枷鎖…」
趙富貴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煽動性的狂熱:
「…把她們!把她們那點剛剛冒頭的邪火!把她們那點不知天高地厚的妄想…」
「…徹底!淹死——!!!」
「淹死…」柳文清枯槁的嘴唇哆嗦著,重複著這兩個字。枯槁的臉上因極致的怨毒和病態的興奮而扭曲變形!告!用筆作刀!用墨化毒!用聖賢書當枷鎖!把那群賤婦!把那邪祟掃把星!徹底打入萬劫不複的深淵!讓她們永世不得翻身!他枯槁的手指因激動而痙攣,渾濁的眼睛裡爆發出一種近乎癲狂的冷光!
「…學生…遵命!定當…嘔心瀝血!寫就…誅心檄文!讓那群邪祟妖婦…身敗名裂!死無葬身之地——!!」
祠堂內,昏黃的燈光瘋狂搖曳。
腐朽的黴味、熏香的酸澀、劣質土煙的嗆人,混合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濁流。
祖宗牌位在陰影中沉默。
趙富貴肥碩的身軀陷在太師椅裡,細小的眼睛眯著,枯槁的手指緩緩撚動佛珠,如同盤算著獵物的毒蛛。
柳文清枯槁的身影立在角落的陰影中,青衿長衫如同裹屍布,枯槁的臉上是怨毒淬煉出的、森寒刺骨的——冷光。
那冷光,如同淬了劇毒的匕首,穿透祠堂的腐朽與昏暗,遙遙刺向村西頭那片在寒風中倔強搖曳的——青翠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