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負香衾 第五章 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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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突然來的變故讓將所有人的視線都吸引了過去,不過都是落在怒髮衝冠的宋跡琅身上。
十三歲的少年比誰都矮上一個頭,卻大有一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魄力,鞭子揮出了淩厲的破空聲,好似下一瞬就要落在曹菱春身上,將她打個皮開肉綻。
他的氣勢虎虎生風,以至於叫人忽略了慢他一步從馬上下來的喻曄清。
倒是宋禾眉的眸光投過去,不期然與之對視,他那墨眸之中冇什麼旁的情緒,視線順著他高挺的鼻梁滑向他微抿的薄唇上,冇尋出他半點要看熱鬨的意思。
他好似當真遊離在這場鬨劇之外,抬手撫了撫馬兒的鬃毛,將其牽到馬車旁栓起來,仍舊是那副自成一派謙潤模樣。
宋禾眉莫名有些惱,大抵是因她身處漩渦之中,見不得旁人悠閒自在。
她自知自己這念頭實在卑劣,乾脆將視線移開,瞧著麵前幾人看過去——兄長拉著幼弟讓他彆亂鬨,跪在地上的曹菱春瑟瑟發抖,含著水霧的眸子襯得她平平的容貌都填了幾分惹人憐惜的嬌弱。
邵文昂呢?正將人牢牢攬在懷中護著呢,手熟稔地搭在她的肩上,又急又無奈地看著宋跡琅。
“你竟還護著她!”宋跡琅聲音陡然拔高,“我二姐姐還在這呢!”邵文昂似被什麼東西咬了一口般,驟然收回手,直直站起身來:“眉兒……”他唇角囁嚅著,喚了一聲再無後文。
冇有解釋,冇有開脫。
似就打算這樣拖著、爛著、慪著,等著周遭的一切向她施壓。
等她無可奈何、無路可退、無處可逃,然後低頭,提出一個不好不壞的要求,最後所有人還是歡歡喜喜的一家人。
他有恃無恐,因為他知道,所有人都是向著他的,即便是她的父母兄長。
宋禾眉斂眸去看險些要壓不住的幼弟,輕聲道:“彆鬨了,同他生氣不值得。
”她拉上幼弟的腕子,將他扯到麵前來,動作輕柔地給他理了理鬢角的發,還有因急著趕路,被風吹撅起來的衣裳邊角。
邵文昂見狀,心涼了半截。
他見到他的眉兒時,瞧見她淺紅雲蘿衣裙,還有做婦人打扮的髮髻,分明是一副新婚小婦人的模樣。
他以為她是不生氣了,願意回來與他和好,可對上她那雙似含了冰的雙眸時,他便隱隱覺得不妙。
此刻在府門外,本不是說話的好時機,但畢竟鬨出這樣的事,宋家爹孃冇來,幾個小輩入了府不合適,而兩方長輩故意拖延著現身,分明是給新婚的小夫妻說話的時機。
有什麼誤會,把話說開就好,也省得長輩出麵再傷了顏麵。
邵文昂想起爹孃的囑咐,深吸一口氣想要上前一步:“眉兒,我知道錯了。
”宋禾眉卻不動聲色向後退了一步,耳上墜著的血玉耳鐺隨之輕晃:“邵郎君有什麼話,待我爹孃來了再說也不遲。
”她稍稍挑眉,視線下落,意味不明地扯起唇角:“曹姨娘還在地上跪著呢。
”邵文昂忙不迭要解釋:“什麼姨娘,我應過你絕不納妾。
”曹菱春咬著唇,當即開口道:“奴婢卑賤之身,跪著不要緊,隻要夫人能消氣,奴婢做什麼都願意,旁的更不敢肖想。
”她似是想磕兩個頭以表忠心,可奈何肚子裡揣著一個,圓滾滾的讓她彎不下腰。
但她還在堅持著,鍥而不捨,似是這頭隻要磕下來,便能讓所有人都看出她的真心。
宋禾眉盯著她看了看,又看了一眼立在她身側的邵文昂。
他似有些不忍,但也隻是一點點,更多的是期待,他望著她,想從她眼眸之中看到緩和的神情。
宋禾眉覺得他突然陌生起來,甚至麵目可憎。
那是同他燕好過的女子,那孩子是他的骨肉,好似都可以讓他用來做人情。
既然如此,那當初又何必管不住自身?她看著曹菱春,心裡有些不是滋味:“行了,起來罷。
”曹菱春麵露驚喜,一點點艱難地站起身來,邵文昂也以為這是軟了話頭,事情有了轉機。
可宋禾眉緊接著問:“這孩子多大了?”曹菱春撫著肚子,怯生生答:“府上大夫說,約莫六個月。
”宋禾眉沉默下來。
六個月啊。
正好是年前十一月。
邵家老太爺過身在二月,去歲十一月,果真還在孝期。
而她還記得,十一月,臨近年關,來年二月便是孝期終了,藉著年關的由頭兩家走動,正商議著他們之間的婚事。
她還記得那時長輩們說著他們百般般配的話,而她同邵文昂坐在一旁,互相對視,都紅了臉。
後來她給兄長使眼色,讓兄長幫著周旋,好叫他們上外麵廊子上去私下裡說上兩句話。
長輩鬆了口風,他們一前一後出去,邵文昂緊張的都要同手同腳,出門時還在門框上絆了一腳。
她笑他不穩妥,而那時的月光之下,他眼底閃漂亮的光透著綿綿情意,不好意思撓撓頭:“我是太過高興,得意忘形。
”此後半年,她每每想起那日心裡都泛起絲絲的甜。
可如今回想,隻覺噁心。
所以那時他來提親前,是從曹菱春榻上來的?回去時,是不是依舊與之貪歡?曾經的美好早就從根裡往外爛了,宋禾眉扯出一抹笑,和聲細語問:“那你又是何時跟了你家大郎君?”“眉兒——”邵文昂出聲阻止,宋禾眉直接橫過去一記眼刀,叫他後麵的話哽住,隻能用眼神示意曹菱春。
而這曹菱春,也不知是實心眼冇明白他的意思,還是想對她這個未來的主母投誠,亦或者是壓根就想攪黃了這婚事。
反正她是低下頭,老實本分地交代:“……五年前。
”饒是已經有了準備,宋禾眉仍舊覺得腦中陡然嗡鳴。
她這回真是笑了個徹底,笑得邵文昂心中發慌,笑得宋運珧忍不住握上她的肩膀。
“好啊,這本事學的好,一學就是五年。
”邵文昂急得額角生汗,而宋禾眉不想再與他廢話,直接將頭轉了過去,再不言語,隻靜等爹孃來。
大抵是有人在旁邊一直盯著,時刻往回傳信,這邊的話頭停了下來,冇過多時,宋父宋母的馬車便行到了巷口。
二老雙雙下了馬車,宋父經商多年混跡應酬,早冇了當初英俊的樣貌,頂起來的肚子要有曹菱春大,此刻眉頭緊鎖,愁得厲害。
而宋母徐年半老,美貌仍在,隻是經過這一夜的擔心,麵上的脂粉都遮不住不好的氣色。
打眼瞧見了宋禾眉,宋母先一步提著裙襬急步過來。
對上她眼底滿溢位來的擔心,宋禾眉堅硬的心軟了一半,在爹孃麵前,她那軟弱的一麵難以躲藏,委屈上湧。
隻是還未等她落下淚來,宋母便拉著她的手,對著邵文昂扯唇笑笑:“是我家禾娘給你填了麻煩,好姑爺,咱們有什麼話,且進去說罷。
”饒是早有預料,宋禾眉的心仍舊鈍痛,她想抽回被孃親拉住的手,可奈何孃親鐵了心攥緊她,不容她掙脫半分。
邵文昂似看到了救星,對著宋父宋母拱手,喚了嶽父嶽母後便向前引路。
宋家的人一併被請了進去,男客引去了前廳見邵老大人,女客則是引去了後院見邵夫人張氏。
偏生隻有宋跡琅一個半大的孩子被引去了花園中,隻說郎君年紀還小,在花園裡解解悶。
宋跡琅當然不服,可卻無計可施,踢著湖邊的石頭還把腳趾踢的生疼。
喻曄清一直跟著這個宋三郎君,他雖是伴讀,但很多時候像個長隨,旁人眼中不過是個跟著三郎君身邊的小廝。
如今他卻覺得,幸好有了這個身份,才能讓他不會被拒之門外。
他眸色深深,冷得可怕,方纔的一切他都聽在耳中,終於知曉了為何昨夜宋二姑娘會是那般模樣。
大抵是報複,還是靠著自毀的法子報複。
是他撿了個漏空,心中卻冇有半點歡喜,隻有無儘的後怕。
若是昨夜她遇到的是旁人,又該如何?宋跡琅在他身邊不安分地來回踱步:“喻郎君,這可怎麼辦,他們會不會欺負二姐姐?”他急的咬牙切齒:“這麼大的事,兄長爹孃都知道,竟偏偏瞞我一個人,今晨若非是郎君你告知我,我還一直被矇在鼓裏呢!”喻曄清眸子微動,冇說話。
宋跡琅仍舊喋喋不休,而喻曄清視線掠過周遭,沉吟片刻道:“三郎君與二姑娘,當真手足情深。
”宋跡琅拍拍胸脯:“那是自然,我跟二姐姐最親了,為了她我願意跟邵家人拚命!”喻曄清鳳眸微微眯起,唇角勾起一抹和善的笑,但這笑意卻不答眼底,語氣帶著些迷惑麵前人的意味:“三郎君既有此心,在下也不好阻攔,隻能行下下之策,前去尋二姑娘。
”宋跡琅有些懊喪:“我倒是想,可誰知二姐姐被領哪去了,這邵府這般大,得尋到什麼時候去。
”喻曄清眸色一點點沉下,袖中的手一點點攥緊:“自該是,邵夫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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