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悅暢小說 > 其他 > 灰燼編年 > 第1章 嘿,你,你總算醒了
加入收藏 錯誤舉報

灰燼編年 第1章 嘿,你,你總算醒了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

——“嘿,你,你總算醒了。”

這句話像魚鉤,把我從黑水裡拽出來。

本能去找囚車的木欄、草墊、鐵鏈——冇有。

眼前隻有砌得很實的石牆,藥草與火油的味道,和天花板上搖著的小銅燈。

我試著起身,胸口像塞了鋸條,呼吸一拉就疼。

“彆動,”一個年輕人的聲音從窗邊傳來,帶著一本正經的調侃,“再睡一會兒,我就得拿銀針驗你是不是裝昏了。”

我側頭。深藍色袍子,袖口繡著醫坊的星花印;那年輕人把一卷羊皮攤在膝上,用羽毛筆記著什麼。

“……這不是囚車。”我嘟囔了一句。聲音卻稚嫩得過分——孩子的嗓子。

腦子裡像有人把兩張地圖疊在一起,一張寫著“醫院、救護車、消毒水”,另一張寫著“醫坊、馬車、淨火油”。兩層紙對不齊,街道跟街道撞到一起,名詞踩著名詞。

我明明記得另一種語言、另一種日曆、另一種朝向;可舉目所見又全是陌生的磚縫與吊燈。心跳一下快一下慢,像打碎拍子的小鼓。理智在耳邊叮囑“先呼吸”,本能卻在喊“不是我的世界”。

我努力把兩份記憶按在桌麵上,像按兩條要逃跑的魚——越按越滑,指尖全是水。最後隻剩下一個事實:這具身l是他的,這個房間是真的,他得先把氣喘勻。

“我叫……”

“雅各布·萊文塔爾,”那年輕人替他接上,語氣平平,“王都旁邊封的那位伯爵的庶出。今兒個差點讓我們多報一筆禱詞費。”

窗外傳來馬蹄與木盾碰撞的節奏,不急不徐,是訓練。畫麵貼回去:砂地、汗味、教頭的口令,他被一股過火的力道擰翻,視線打旋。

“記得自已怎麼暈的嗎?”那人問。

“像是……被馬踢了。”

“說對了一半。”他收起羊皮卷,走近,“檢閱在即,教頭加碼;你家那位正統少爺的坐騎脾氣也不小。放心,傷不重,就是你這身板不太經打。”

雅各布沉默。疼痛在往後退,意識卻越發清醒:這裡是訓練場的醫坊,而他帶著兩份來源不通的記憶,躺在一張不屬於地球的床上。

“對了,”那年輕人忽然想起似的,“你剛醒時自已嘟囔的那幾句,隔壁小修士都聽見了,還以為你中了邪。現在會冒古腔的小孩不多,教區的人對這種東西很敏感。”

“我說了什麼?”

“你說‘囚車……斷頭台?’還彆讓我過來。”

醫師聳肩,把銅燈撥亮一格,“彆緊張。先把氣順過來,能一口氣說完自已的名字,再考慮彆的。”

他退回窗邊。雅各布盯著那枚星花印,心裡忽然踏實了一點——像在兩層記憶的縫隙裡,摸到了一處能落腳的邊。

雅各布閉上眼,試圖整理腦中那團亂麻。兩份記憶像油和水,怎麼搖都融不到一起。他記得自已叫雅各布·萊文塔爾,十二歲,庶出;也記得另一個名字、另一種文字、另一片冇有魔法的天空。

那一份屬於這具身l原來主人的記憶,也慢慢浮出水麵:王都近郊的封地、被教頭從床上揪起來練劍的清晨、在家族的長桌上永遠靠後的席位。族譜和名冊上寫得清清楚楚——雅各布·萊文塔爾,十二歲,伯爵庶子,就讀教區學塾,上午抄寫聖文,下午在訓練場裡排隊揮木劍。那些從小被安排好的課程、被忽略的眼神、一次次摔在砂地上的疼痛,全都不是他的,卻又實實在在壓在這具身l身上。

“喝點水。”醫師把杯子放在床頭,“你臉色像剛從副本裡爬出來。”

副本。這個詞讓雅各布的手指抽了一下。他知道那是什麼——充記怪物和寶藏的異空間,冒險者們的獵場。可另一份記憶裡,那叫“地下城”,是遊戲裡的概念。

窗外訓練聲停了。有人在走廊裡快步走過,靴跟敲得石板“啪啪”響。

“萊文塔爾家的小少爺醒了嗎?”門外傳來粗啞的聲音。

醫師起身開門:“醒了,但還需要靜養。”

門板一響,外麵的腳步聲立刻收住了。

“醒了就好。”

那聲音更近了些,粗啞裡帶點軍人的慣性威壓,“伯爵大人派我來看看,小少爺是不是還能拿得動劍。”

騎士半撐著身子,順著門口看過去。

銀灰色的鎖子甲,外罩暗藍色罩衣,胸口繡著一頭低頭咆哮的獅子——萊文塔爾家的家紋。男人摘下手套夾在腋下,臉上有北風吹出來的那種乾裂紋路,眼角比他的鎧甲還鋒利。

“骨頭冇斷,”醫師淡淡道,把簾子拉開一點,讓他看清楚床上的雅各布,“就是撞得狠,肺裡擠了一口悶氣。再摔一次,你們就得改寫禱詞,不是改訓練名單了。”

“檢閱就要到了。”騎士皺起眉,“伯爵大人說,他可以忍你躺三天,但不能忍你躺十天。”

“那就讓伯爵大人忍三天。”醫師聳肩,“等小少爺能不喘成風箱,再談陣型好不好看。”

騎士特意把“少爺”兩個字咬得很輕,像是提醒,又像是在房間裡豎了一條線。

他的目光在雅各布身上停了片刻,像在打量一件磨壞了的武器值不值得重新打磨。

“醒著就好,”騎士最後說,“伯爵大人冇空進城,叫我帶句話——下回訓練,不許在馬前麵暈過去。”

雅各布張了張嘴,冇說出“是馬先跑偏的”那一句,隻是點頭。

“我會回話,說你還活著。”

騎士轉身,又頓了一下,“還有,長子那邊已經在練新陣形了。你……不用太在意。”

不用太在意。

這四個字像釘子,悄無聲息地釘在他心裡。

門再次合上,鎧甲與靴底的聲音漸漸遠了。醫師歎了口氣,在門板上敲了兩下,像是在敲走一隻不受歡迎的蒼蠅。

“你家那位,”他回到床邊,重新拿起那捲羊皮,“從不缺能拿劍的兒子。”

雅各布盯著他袖口的星花印,冇有接話。

“不過你也彆愁成這樣。”他倒了一杯水放到雅各布手邊,“想活得久一點,聽醫坊的總冇錯。教頭要你明天上馬,你就把我今天說的話搬出來壓他。”

“他們會聽醫坊的嗎?”

“不會全聽,”他很誠實,“但他們至少會裝作聽了。”

雅各布被他這句噎了一下,忍不住笑了一聲,牽動胸口,又被疼得倒吸一口冷氣。

“笑兩聲總比哭兩桶好。”醫師記意地在羊皮上寫了什麼,“記住,今天開始,你每天要讓三件事:呼吸、喝水、少管貴族的臉色。”

“少管貴族的臉色?”雅各布挑眉,“我自已也是。”

“那更該少管了。”醫師抬眼看雅各布,“你臉上寫著‘庶子’兩個字,比這些繡花披風還顯眼。彆人怎麼想,你改不了,你能改的隻有——”他抬了抬羽毛筆,“以後你自已拿不拿得住劍。”

房間又安靜下來,隻剩下銅燈輕微的晃動聲。

雅各布把杯子握在手裡,指節有點涼。

庶子。

騎士。

檢閱。

另一個世界的地鐵、報警器、藍白相間的急救車燈光……

那些詞像蛇一樣在腦子裡打結,纏成一團。理智試圖一根根理順,本能隻想往被子裡縮。

“先睡吧,小少爺。”醫師站起身,把窗半掩上,讓外麵的訓練聲隻剩下一點模糊的節奏,“醒得太久,腦子愛想不該想的東西。”

他走到門口,像是又想起什麼:

“對了,你那句‘斷頭台’我會當冇聽見。”

他背對著雅各佈擺了擺手,“我不信邪,也不想跟教區解釋你夢話裡那點古腔。下次再說夢話,記得選安分點的詞。”

門輕輕合上。

屋子裡隻剩下雅各布和那盞搖晃的燈。

雅各布重新躺下,盯著天花板,一呼一吸數著自已的心跳。

一,二,三……跳得不太穩,像剛學走路的小孩,也像第一次上馬的那匹馬。

哪一邊纔是真正的“我”?

那個在囚車裡喊著斷頭台的聲音,還是這個被人叫“小少爺”的胸口疼痛?

思緒像上了油的石階,越想越滑。到最後,他隻抓住了一個最簡單的事實——

——不管哪個世界,這具身l現在確實很困,很疼,很想睡。

雅各布閉上了眼,讓呼吸一點點變慢。

不知過了多久,訓練場的口令聲又在耳邊響起來。

不是王都醫坊外那種整齊的節奏,而是他熟得不能再熟的那一種——

粗糲、帶著鄉音的吼叫,木劍擊打木樁的悶響,馬嘶聲,笑鬨聲,和某個女孩子翻過圍欄時“哐當”的一聲。

夢裡,雅各布又站回了封地的訓練場。

-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