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天行 第257章 未路哀歌
皇甫雄看看溫柔但態度堅定的妻子,看看滿眼信任的女兒,再看看戒色那張寫滿你去了就是累贅的胖臉,最後看向上官玉——後者雖麵帶微笑,但那微微頷首的姿態已表明瞭他的態度。皇甫雄隻能無奈地坐回椅中,端起一杯酒一飲而儘,悶聲道:“罷了罷了!你們……定要萬事小心!毫發無損地回來!”
皇甫天擎行事雷厲風行,毫不拖遝,立刻親自起身,前往家族最隱秘的影衛秘地進行挑選。老爺子眼光毒辣,要求嚴苛,他要的是能在黑暗中一擊斃命的毒蛇,而非僅僅是強大的猛獸。約莫半個時辰後,五十道如同徹底融入庭院陰影、氣息凝練如萬丈深淵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燈火通明的正廳之外。他們身著統一的玄色軟鱗甲,背負著寒光內斂的短刃,如同五十尊沒有生命的雕塑,靜靜地站在那裡,連庭院中的蟲鳴都為之沉寂,空氣中彌漫著令人心悸的冰冷肅殺之氣。這五十人,皆是影衛中真正的翹楚,身經百戰,心如鐵石,是從屍山血海中爬出來的終極殺戮兵器。
皇甫天擎負手而立,對著庭院中五十名如同幽靈般的影衛肅然下令,聲音不高,卻字字千鈞,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爾等此行,唯姑爺與戒色大師之命侍從!視其令如老夫親臨!爾等職責,護其周全,為其前驅,清掃一切障礙!若姑爺與大師有半分差池……爾等也不必回來見我!”
“遵老祖令!誓死護衛姑爺!護衛大師!”
五十道低沉沙啞卻蘊含著鋼鐵般意誌的聲音,如同悶雷在庭院中整齊炸響,帶著一種令人血液凝固的決絕。
戒色和尚啃完了最後一口肉,把光溜溜的骨頭隨手一丟,抹了把嘴,看著庭院中這五十個氣息迫人、如同從地獄歸來的保鏢,油光光的臉上露出標誌性的促狹笑容,用手肘用力捅了捅旁邊的上官玉:“嘖嘖嘖,兄弟,瞧你這排麵!走到哪兒吃到哪兒,吃到哪兒香到哪兒啊!連影衛這種壓箱底的寶貝疙瘩都給你配上了豪華陣容!不知道的,還以為你這陣仗是去迎娶哪家的天仙公主呢!”
上官玉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嫌棄地拍開他油膩的胳膊:“閉嘴吧你!有吃的都堵不住你這張破鑼嘴。再聒噪,明天流雲城的酒肉你自己想辦法。”
兩人低聲鬥了幾句嘴,緊張的氣氛倒是被衝淡了不少。
上官玉不再耽擱,目光如電,掃過庭院中五十名靜默的影衛,一道清晰的傳音直接在他們神魂中響起:“爾等即刻出發!化整為零,隱匿行蹤,潛行至流雲城外圍!於明日正午,準時於流雲城外集結待命!”
“遵命!”
五十名影衛齊齊躬身,動作整齊劃一如同一個人。下一刻融入夜色,身影在庭院中無聲無息地消失,彷彿從未出現過。夜風拂過,隻留下庭院中花草輕微的搖曳。
同一片夜空下,千裡之外的流雲城,卻如同沉入了令人窒息的絕望之中。連天上的星月似乎都不忍目睹,悄然隱沒在厚厚的鉛雲之後。
曾經車水馬龍、門庭若市、彰顯著流雲城頂級世家氣派的趙家府邸,如今門可羅雀,朱漆大門緊閉,門前石階上落滿了灰塵和枯葉。往昔徹夜不熄、象征富貴的琉璃燈盞,如今隻零星亮著幾盞,昏黃搖曳,如同鬼火,將高大的門樓映照得如同鬼宅。那塊曾經金光閃閃、象征著趙家無上榮耀的鎏金匾額,此刻蒙上了一層厚厚的汙垢,邊緣處甚至出現了裂痕。
穿過死寂的前庭,富麗堂皇的正廳內,更是一片狼藉,宛如被暴風席捲過後的廢墟。價值連城的玉器擺件碎裂一地,精美的蘇繡屏風被粗暴地推倒撕裂,沉重的檀木桌椅東倒西歪,斷裂的木頭茬口裸露著。空氣中彌漫著陳舊木質腐朽衰敗的氣息。
趙元昊獨自癱坐在一張還算完好的太師椅上。僅僅三日,這位曾經富態圓潤、紅光滿麵、精於算計、在流雲城呼風喚雨的巨賈,彷彿被無形的惡鬼吸乾了所有的精血與生機。他身形佝僂萎縮,瘦骨嶙峋,寬大的錦袍如同掛在枯枝上,空空蕩蕩。原本烏黑油亮的頭發變得花白乾枯,如同亂草般雜亂地貼在頭皮上。臉上溝壑縱橫,皺紋深刻得如同刀砍斧鑿,眼窩深陷得如同骷髏,裡麵布滿了蛛網般的血絲,昔日閃爍著精明與貪婪光芒的眸子,此刻隻剩下室灰般的空洞與無邊無際的絕望,倒映著廳內狼藉的燭光。
在多方求援徹底無望,甚至遭到昔日盟友的唾棄羞辱,與**裸的威脅後,趙元昊已經徹底認命了。所有的掙紮、算計、不甘、憤怒,都在上官玉那如同天威般不可抗拒的宣判下,如同陽光下的冰雪,徹底消融,化為齏粉。他就像一頭被粗大鐵鏈拴在屠宰柱上、早已放棄嘶鳴的豬羊,隻能絕望地麻木地等待著那致命屠刀落下。這三日,對他而言,漫長得如同在無間地獄中渡過了百年酷刑,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斥著深入骨髓的煎熬與恐懼。
“嗬……嗬嗬……”
他喉嚨裡發出破舊風箱般艱難而粗重的喘息,渾濁呆滯的目光機械地掃過這滿地狼藉、如同他人生縮影的大廳。這裡,曾是他運籌帷幄、叱吒風雲的所在。無數筆動輒上萬靈石的驚天交易在這裡達成,無數對手在這裡被他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地玩弄於股掌之間。他曾是這流雲城,乃至小靈界南域商界說一不二的無冕之王!財富、權勢、敬畏……唾手可得。
“如果不貪心……如果不是那點可笑的、妄圖更進一步的野心……如果……當初沒有鬼迷心竅去招惹那個煞星……”趙元昊枯槁如雞爪的手指死死摳著太師椅冰冷的黃花梨木扶手,指甲早已崩裂翻卷,滲出暗紅的血珠,他卻渾然不覺。無儘的悔恨如同億萬隻毒蟻,瘋狂地噬咬著他的心臟,啃噬著他的靈魂。“我依舊是富甲一方、跺跺腳流雲城都要抖三抖、受人敬畏的趙家主!錦衣玉食,安享尊榮!何至於此!何至於此啊!”
他乾癟的胸膛劇烈起伏,發出嗬嗬的破響,可惜,世間沒有後悔藥。一步踏錯,貪念蒙心,便是萬劫不複的深淵,再無回頭之路。
“廷玉……”想到那個被自己耗儘最後心力、用秘藥迷暈、藏入家族最深處、連自己都不知道還能否保其周全的兒子趙廷玉,趙元昊那死灰般的眼中才勉強掙紮著,閃過一絲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的光芒。那是他在這無邊絕望中,唯一殘存的、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念想。
他痛苦地閉上眼,兩行渾濁的淚水,順著乾癟枯槁的臉頰蜿蜒滑落,滴在冰冷布滿灰塵的地麵上,瞬間便被貪婪的灰塵吞噬,隻留下兩個深色的斑點。空曠而死寂、如同巨大墳墓的大廳內,隻剩下他粗重而絕望的喘息,如同為趙家千年基業奏響的、淒厲而悲涼的末路哀歌。窗外的夜色,濃稠得如同化不開的墨汁,沉沉地壓在整個流雲城、整個趙府之上,無聲地預示著,黎明之後,那必將到來的、毀滅一切的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