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真經 第919章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黑風嶺的霧氣像化不開的墨,黏在睫毛上能凝成霜。葉辰踩著沒過腳踝的腐葉,裂穹劍的劍穗掃過叢生的荊棘,帶起一串細碎的血珠——那是昨夜與“影閣”殺手纏鬥時濺上的,此刻在霧中泛著暗紫色的光。
“將軍,前麵就是‘**陣’的入口了。”趙虎的聲音壓得極低,手裡的火把被他用靈力罩住,隻留一點豆大的光,“按南宮姑娘給的圖紙,陣眼在西側的老鬆樹下,但據說進去的人,十有**會困在‘回魂崖’,一輩子走不出來。”
葉辰沒應聲,指尖捏碎了塊冰晶。冰晶落地的瞬間,霧氣裡傳來細碎的“哢噠”聲,像是有無數隻腳在枯葉上挪動。他猛地轉頭,裂穹劍反手出鞘,劍光劈開濃霧,隻斬到一截斷裂的藤蔓——藤蔓的斷口處滲出綠色的汁液,在地上腐蝕出細密的小孔。
“是‘蝕骨藤’,”趙虎嚥了口唾沫,“這東西專纏活物,越掙紮收得越緊,能把骨頭都勒成粉末。”他從背簍裡掏出個陶罐,倒出些黃色粉末撒在周圍,“南宮姑娘給的‘辟毒散’,能讓它們暫時退避。”
粉末落地,霧氣中果然傳來一陣滋滋的聲響,那些潛伏在暗處的藤蔓迅速縮回了腐葉下,隻留下滿地扭曲的痕跡。
葉辰望著霧氣深處,那裡隱約能看見塊突兀的巨石,石上刻著三個猩紅的大字——“**陣”。字是用鮮血寫的,曆經百年仍未褪色,據說每一筆都浸著當年闖陣者的冤魂。
“影閣的人既然把‘九絕殺手’的屍身藏進陣裡,就是篤定我們不敢追。”葉辰的劍身在霧中劃出道弧線,“但他們忘了,鎮魔關的兵,從來就不懂‘怕’字怎麼寫。”
趙虎咧嘴笑了,露出被凍得發紫的牙床:“那是!當年將軍帶著三百弟兄守關,麵對五千蠻族騎兵都沒皺過眉,這破陣算個球!”他拍了拍腰間的炸藥包,“實在不行,咱就用火藥炸出條路來!”
“炸不得。”葉辰搖頭,指尖拂過陣前的石碑,“這陣是用黑風嶺的地脈氣脈布的,強行破壞會引發山崩。你帶弟兄們在陣外守住,我一個人進去。”
“那怎麼行!”趙虎急了,“南宮姑娘說了,這陣能惑人心智,進去的人會看見最恐懼的幻象,當年她師父就是在裡麵困了三個月,出來後頭發全白了!”
葉辰已經邁出了腳步,裂穹劍的光芒刺破濃霧:“幻象再真,也擋不住真刀真槍。你們在外麵接應,若我三個時辰沒出來……”
“將軍說的什麼渾話!”趙虎梗著脖子打斷他,“三個時辰後您要是沒出來,我就帶著炸藥包進去陪您!反正咱爺倆這輩子都耗在鎮魔關了,死在一塊兒也熱鬨。”
葉辰的腳步頓了頓,沒再反駁,隻是揮了揮手,身影很快被濃霧吞沒。
踏入**陣的刹那,霧氣突然散了。
眼前不是陰森的叢林,而是鎮魔關的校場。夕陽把地麵染成金紅色,穿著鐵甲的弟兄們正在操練,趙虎舉著個酒壇子,追得炊事班的老王繞著旗杆跑,嘴裡喊著“上次偷我臘肉的賬還沒算”。遠處的城樓上,南宮凜正低頭擦拭她的短匕,陽光落在她發梢,像鍍了層碎金。
“將軍,發什麼呆呢?”趙虎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手裡的酒壇子遞到葉辰麵前,“剛釀的青梅酒,嘗嘗?”
葉辰的指尖觸到酒壇,冰涼的陶土觸感真實得可怕。他猛地抬頭,卻見校場的弟兄們突然倒在地上,胸口都插著支黑色的弩箭——那是影閣特製的“斷魂弩”。趙虎的笑容僵在臉上,喉嚨裡湧出鮮血,指著葉辰身後,眼睛瞪得滾圓。
葉辰轉身,看見南宮凜倒在城樓上,白色的狐裘被血浸透,手裡還攥著半塊沒吃完的桂花糕。影閣的殺手們從四麵八方湧出來,黑衣上的九道刀痕刺青在夕陽下泛著紅光,為首的那人舉起令牌,三足烏鴉的眼睛裡,是葉辰自己的倒影。
“原來你最怕的是這個。”殺手的聲音像刮過鐵鏽的風,“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死在麵前,卻什麼都做不了……這滋味,是不是比死還難受?”
葉辰的手在發抖,裂穹劍幾乎要握不住。這幻象太真了,趙虎酒壇上的裂紋、南宮凜發梢的桂花香氣、甚至弟兄們臨死前眼裡的不甘,都和記憶裡的細節分毫不差。他幾乎要信了,幾乎要跪倒在地,任由那些黑衣殺手將弩箭射進自己的心臟。
但就在弩箭離胸口隻有三寸時,他突然笑了。
“趙虎的青梅酒,從來不會用這種粗陶壇裝。”他的聲音在幻象中炸開,裂穹劍猛地劈出,“還有,南宮凜最討厭桂花糕,她說那甜味膩得慌。”
金光閃過,校場、弟兄們、殺手們……所有的幻象像玻璃般碎裂,露出後麵潮濕的岩壁。葉辰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浸透,剛才那一瞬間,他的靈力幾乎要被幻象吸走——這**陣,果然能勾起人最深的恐懼。
岩壁上刻著密密麻麻的名字,都是闖陣失敗者。葉辰的目光掃過,突然停在最角落的位置——那裡刻著“林清玄”三個字,字跡娟秀,像是女子的筆跡。
他的心猛地一沉。林清玄,南宮凜的師父,那位當年以一己之力平定南疆蠱亂的女劍仙,原來真的困死在了這裡。
“看來你沒被幻象困住,有點意思。”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岩壁後傳來,石縫裡鑽出個穿灰袍的老者,鬍子比頭發還長,眼睛卻亮得驚人,“老夫在這裡守了五十年,還是頭回見有人能在‘故園幻’裡保持清醒。”
葉辰握緊裂穹劍:“你是誰?影閣的人?”
老者笑了,露出沒剩幾顆牙的牙床:“影閣算個屁。老夫是這**陣的陣靈,說白了,就是個看大門的。”他指了指那些刻滿名字的岩壁,“這些人啊,不是死在幻象裡,是死在自己的執念裡。想救他們的,被‘無力感’拖垮;想報仇的,被‘仇恨’燒得魂飛魄散;像你這樣,想護著弟兄們的,最容易被‘失去’的恐懼困住。”
葉辰的目光落在“林清玄”三個字上:“南宮凜的師父,是怎麼回事?”
老者歎了口氣:“那姑娘啊,太想贏了。她闖陣是為了找‘破境花’,想快點突破武祖境去救被蠱王抓走的徒弟。結果在幻象裡看見徒弟被蠱蟲啃噬,硬生生急火攻心,靈力逆行死了。”他搖了搖頭,“其實啊,那時候她徒弟早就被救出來了,就在陣外等她呢。”
葉辰的心像被什麼東西撞了下。他突然明白,影閣把九絕殺手的屍身藏進這裡,不是為了阻止他們追查,是為了用這些屍體的怨氣增強幻象,讓他困在裡麵,親眼“看見”弟兄們因他而死,最後像林清玄一樣靈力逆行。
好狠的算計。
“前麵還有三關,‘血海途’‘孤魂渡’‘輪回井’,一關比一關狠。”老者蹲下身,用樹枝在地上畫著陣圖,“‘血海途’會讓你踩著弟兄們的屍體走,每一步都能聽見他們喊你名字;‘孤魂渡’裡,你會變成最沒用的人,連把劍都握不住;‘輪回井’最厲害,能讓你看見‘如果當初沒當這個將軍’的日子——老婆孩子熱炕頭,弟兄們也都活著,就是鎮魔關被蠻族踏平了,遍地是屍骸。”
老者畫完最後一筆,抬頭看著葉辰:“現在回頭還來得及,老夫能送你出去,就當從沒見過。”
葉辰的指尖在裂穹劍的星紋上摩挲著,那是弟兄們用鮮血焐熱的紋路。他想起趙虎舉著炸藥包喊“死在一塊兒也熱鬨”,想起南宮凜擦著短匕說“來一個殺一個”,想起城樓上那些凍成冰雕也不肯倒下的鐵甲……
“我要是不回頭呢?”
老者的眼睛亮得更厲害了:“那你就得記住,所有的幻象,都是假的。你腳下的血,是染了紅漆的水;你聽見的哭嚎,是山風刮過石縫;你看見的‘另一種人生’,不過是陣靈編出來的戲文。”他拍了拍葉辰的肩膀,“最重要的是,彆懷疑自己。你守鎮魔關,不是為了讓所有人都活著——哪有打仗不死人的?是為了讓他們死得值,讓活著的人能抬頭挺胸,說自己是鎮魔關的兵。”
石縫裡的風突然變了向,帶著股血腥氣——是“血海途”的方向。
葉辰站起身,裂穹劍在晨光中亮起:“多謝指點。但我不光要走過去,還要把影閣藏在這裡的東西,一樣不落地帶出來。”
老者看著他的背影,突然笑了,對著空蕩蕩的岩壁喊:“林清玄,看見沒?這代的年輕人,比咱們當年橫多了!”
岩壁上,“林清玄”三個字似乎微微動了下,像在點頭。
血海途的地麵果然像被血浸透了,踩上去能聽見“咕嘟”的聲響。兩旁的岩壁上,“弟兄們”的臉從石縫裡擠出來,眼睛流著血,伸著手想抓他的腳踝。
“將軍,你看我胸口的窟窿……”
“我娘還在關內等我回去呢……”
“你要是不追過來,我們是不是就不會死?”
葉辰的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鐵板上。他想起剛當將軍那年,帶著弟兄們去救被蠻族擄走的村民,回來時少了七個,其中一個才十五歲,還沒長齊鬍子。那晚他在城樓上喝了整夜的酒,南宮凜一句話沒說,就坐在他身邊,把短匕磨得雪亮。
“對不住了。”葉辰低聲說,裂穹劍的光芒越來越盛,“但我不能停。”
他加快了腳步,劍光劈開那些伸來的手,劈開那些泣血的質問。他知道這些不是真的,但他記著老者的話——彆懷疑自己。他守的不是一個人的命,是鎮魔關的燈,是關內百姓的安穩,是那些死去的弟兄用命換來的“有可能”。
穿過血海途,孤魂渡是片結冰的湖麵。冰下凍著無數人影,個個都在做著日常的事——趙虎在劈柴,南宮凜在看書,炊事班的老王在揉麵。葉辰踩在冰上,突然發現自己的靈力消失了,裂穹劍重得像塊鐵,怎麼也舉不起來。
“你看,當個普通人多好。”冰下的趙虎衝他笑,“不用殺人,不用死人,每天喝喝酒,吹吹牛……”
葉辰確實累了。他快三十了,鬢角已經有了白發,後背的舊傷陰雨天會疼得睡不著。有時候他也會想,要是當年沒接下將軍印,現在是不是在江南的小鎮上,開著家小酒鋪,每天聽船孃唱曲兒?
但他低頭時,看見冰下的“自己”正給鎮魔關的孩子們講故事,講那些戰死的弟兄有多勇敢。那“自己”的眼睛裡,沒有現在的疲憊,隻有一種他從未見過的、空洞的溫柔。
“這不是我要的。”葉辰猛地抬腳,用儘全力跺向冰麵。靈力在這一刻突然回歸,裂穹劍衝天而起,劈開了整個湖麵的冰層。
冰下的幻象碎了,露出後麵的石階。石階儘頭,就是輪回井。
井裡沒有水,隻有麵鏡子。鏡子裡的葉辰穿著粗布衣裳,坐在暖烘烘的炕頭上,南宮凜正給他端來一碗熱湯,趙虎抱著個胖小子,在院子裡教他紮馬步。鎮魔關的方向黑煙滾滾,但鏡子裡的“葉辰”隻是笑了笑,把湯碗遞回去:“孩子冷,再添把柴。”
葉辰站在井邊,看了很久。
他突然想起老者說的“執念”。原來他最恐懼的,不是失去弟兄們,是自己有可能“選擇”放棄他們。是那種“隻要轉過頭,就能不管不顧”的誘惑。
“你不是我。”葉辰對著鏡子裡的人說,“我守鎮魔關,不是沒辦法才守,是我想守。”
鏡子裡的“葉辰”變了臉色,嘶吼著撲過來,卻在觸到裂穹劍的瞬間化為黑煙。輪回井的井口亮起金光,露出下麵的密室——九絕殺手的屍身就堆在裡麵,胸口都插著支斷魂弩,顯然是被自己人滅口的。
葉辰在屍身懷裡找到了塊令牌,上麵刻著個“幽”字。
影閣的總部,就叫“幽都”。
他轉身往回走,經過孤魂渡時,冰麵已經恢複如初,但他走得穩了。經過血海途時,那些泣血的臉似乎溫和了些。經過“故園幻”的校場時,他看見幻象裡的弟兄們對著他笑,趙虎舉著酒壇喊“等你回來喝慶功酒”。
走出**陣時,霧氣正好散了。趙虎果然舉著個炸藥包,蹲在陣門口打瞌睡,聽見動靜猛地跳起來,眼裡的紅血絲比炸藥的引信還醒目。
“將軍!您可出來了!”他撲過來想檢查葉辰有沒有受傷,卻被推了個趔趄,“咋了?”
葉辰舉起那塊“幽”字令牌,陽光照在上麵,泛著冷光:“該去端影閣的老巢了。”
趙虎愣了愣,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早就等著這句話了!弟兄們都憋著勁呢,就等將軍一聲令下!”
遠處的鎮魔關傳來晨鐘,霧氣徹底散儘,黑風嶺的輪廓在陽光下漸漸清晰。葉辰望著關內升起的炊煙,突然覺得,那些闖陣時的幻象雖然可怕,卻讓他更確定了一件事——
有些路,哪怕知道前麵有刀山火海,有萬般誘惑,也得一步一步走下去。不是因為勇敢,是因為身後的人,值得。
這大概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真正意思吧。不是魯莽,是清醒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