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賬,誰說我不是閹黨 第42章 人生如戲
好戲開場,東廠親自下場了。
與以往的霸道,人嫌鬼厭的行徑相比,今年的東廠番子格外的文雅。
悄悄地摸到了茶樓說書人的家裡,長刀挑開門栓,摸進去點燃油燈,很和藹的將說書人從床上拉了起來。
“認字麼?”
“認,認字!”
“來,給你一個本子,也不耽誤你賺錢的功夫,明日你乾完正事之後把這個本子裡麵的內容講一遍,可以麼?”
“好…好……”
“能說好麼?”
“能能,小的一定能,大人放心,小的一定辦好!”
“沒人逼你吧!”
“沒,沒!”
“對了,記住了,我們東廠做事最和善,你看是不是?”
“是是,和善,最和善!”
嚴立恒笑了,緩緩地把刀從說書人的脖子上拿了下來。
長刀歸鞘,屋子裡的殺意隨之消散的無影無蹤。
“記住了,我們東廠辦事最是良善,天亮了早些睡,晚安!”
油燈微弱的燈光下,那快把屋子撐滿的巨大黑影隨著屋門慢慢的合攏也慢慢的消散。
剛才的一切像是錯覺。
可桌上的那個本子……
說書人覺得腿有點發軟,也有些挪不動,伸手一摸,褲襠裡濕漉漉的一大片。
微弱的燈火下人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大口的喘著粗氣。
“孩他娘,拉我一把,拉我一把……”
嚴立恒深吸一口氣,他有點喜歡夜裡辦案的味道,他有點喜歡餘令這個上司了,良善,晚安!
“對,我們最良善,晚安!”
在這個夜裡,東廠的人如老鼠般在街頭進進出出。
和以往的耀武揚威相比,現在的東廠真是文雅的要命。
不吆喝,不耀武揚威,悄悄地就摸到你的床頭。
點燃燈,笑眯眯的看著你,等你醒來,他們會把手指放到嘴邊噓一下。
然後才咧嘴一笑,輕聲道:“冷嗎?”
劉淑女的家人也動了。
自從劉淑女死後,劉家徹底的安靜了下來。
近半年來,劉家人利用和皇室那僅有一點的情義瘋狂地買煤石。
短短的數月工夫,京城出來一個叫做蜂窩煤的物事。
陶土燒製的爐子配蜂窩煤。
買煤送爐子不說,價格比原先的煤餅子便宜多了,在小門小戶之間慢慢的流行了開來。
隨著用煤的人越來越多,劉家人養活了一大批婦人和閒漢。
劉家的動作很輕,輕的很少有人注意這個小小的改變。
如今,京城的煤炭使用已經相當普遍,不僅宮內在大量的使用,百姓間使用也超級廣泛。
門頭溝煤場是最大的煤源地。
劉家人在偷偷的花錢往裡鑽,在小老虎的幫助下打通各種關係。
可這東西一出來,有聰明人就發現了,立刻就有人模仿製造。
這個行當大門大戶的看不上。
一般的商賈誰模仿誰倒黴,那流痞沒日沒夜的搗亂,生意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就算他們也養了一批地痞。
可等到他們把一切都準備好卻發現門頭溝煤場太監管事實在難纏。
塞錢都不行,一句皇家的生意就把人堵的死死的。
沒辦法,這事隻能找劉家,然後這事成了,他們從劉家這裡進購煤,也跟著一起做生意。
同盟一起,實力立馬變大。
如今正是用煤球的旺季,城外煤場裡做工的婦人數以百計。
如今的煤場裡,地扁蛇正在給婦人們開會,一邊講一邊發錢。
不多,每人兩個銅板,可以吃頓早餐。
“沒彆的意思,那個什麼官把女兒送給那個什麼太監為女兒,這麼說就可以,不用添油加醋!”
“管事,你說的這個是真的假的?”
地扁蛇冷哼一聲:
“當然是真的了,我還能框你們不成,我可告訴你們,把自己的女兒看好了,那些人……”
婦人傳來驚呼。
彆說,她們還真的喜歡聽這個。
京城的娛樂活動不多,屬於貧苦百姓的活動更少,聊閒就成了為數不多的娛樂。
地扁蛇就開了個頭。
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地扁蛇知道了什麼纔是恐怖。
喝口茶的功夫,是誰把女兒送給了哪個太監她們都聊出來了。
地扁蛇覺得自己虧大了,早知道開個頭就能達到如此的效果,自己還花錢做什麼,真是沒必要。
狡猾的女人。
“孫家婆娘那就不懂吧,那光棍就是燒紅的鐵鍋,可不敢給他滴油啊……”
“彆說啊,那些個什麼官員看著一本正經,嘖嘖,這一打聽…嘖嘖……”
“良田豈讓外人耕?”
“沃土隻能自家種!”
……
餘令的反擊開始了,這一次餘令打算讓這群人知道什麼纔是輿論。
餘令準備讓這群天天把忠孝仁愛,禮義廉恥掛在嘴邊的看看。
看看什麼纔是真正的無恥。
他們說自己是餘直,這種又怕人知,又怕人不知的方式實在太靦腆,太委婉。
一般人體會不到這種欲語還休的美感。
餘令要讓這些人知道什麼是輿論。
餘令心裡又有點遺憾,這法子其實給自己造勢是最好的,可惜用在了這個上麵。
而且這東西隻能用一回,下一次就不靈了......
因為真的好學。
在這個夜裡,有一大群人覺得這個夜有點長。
東廠和鄭氏一族乾起來了,雖說鄭氏不承認市麵上的流言是他們放出來的。
可這個說法也隻能騙騙那些容易被利用的人罷了。
在東林黨,浙黨,楚黨,齊黨,宣黨和昆黨這些朝臣的派彆中,京城街頭的風聲一起,他們就能立刻知道是誰。
如今是鄭氏出手了,都伸著脖子看熱鬨。
雖然不知道鄭貴妃與這個事有多大的乾係,但所有人都很明智的不去提鄭貴妃這個人。
因為這是嫁出去的女兒。
但要說跟她沒關係,眾人是不信的。
自大明立國以來,皇貴妃及其以下,無論有多受寵,無軍功,這麼多外戚裡授職最高隻有鄭貴妃的哥哥鄭國泰一人。
一品武職左都督的職位。
若是在大明前期,一品武職左都督那是高階的武職官職。
可自從土木堡之後,這個職位手裡的實際職權逐漸被兵部取代。
明英宗被俘虜,土木堡之變武將們翻車了,讓皇帝被瓦剌俘虜了。
大批武勳將領直接沒了命不說。
家裡的子嗣也受到牽連。
兵部尚書於謙接管京城防務,文官集團通過清算皇帝被俘虜這件事控製兵權。
掌控著整個明朝的軍事命脈五軍都督府成了擺設。
朝堂上文尊武卑的局麵徹底形成。
所以,鄭國泰這個一品武職左都督的職位隻是名頭大。
真要乾事,不說兵部的堂官,一個司官就能把他卡的死死的。
領個俸祿,曬曬太陽,偶爾處理點雜事就算兵部開恩了。
他要是有領兵的心思,他隻要敢去關外,他連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誰弄死他的他都不明白。
這個職位唬唬人就挺好。
鄭國泰死後,他的兒子鄭養性成了新的左都督,也是鄭貴妃在朝廷中的聯係人。
這家夥外人評論外強中乾,性格軟弱。
欺負那些新貴可以,若是碰上錢謙益這樣海虞錢氏的望族,實在不夠看。
簪纓之家,簪纓二字可不是一般家族能夠撐的起的。
在這個夜裡他鄭養性也沒睡著。
貴妃姑姑,用了那麼多年纔在東廠裡培養出來的人手。
一轉眼就被一個外來戶給殺完了,幾乎全軍覆滅。
這些人,在皇帝萬歲後可是有大用的。
如今……
鄭養性查過餘令在京城的底,這一查,他目瞪口呆,覺得下人一定是搞錯了。
這個餘令是京城人沒錯,在京城裡竟然隻有一座宅院。
這個宅子還不是什麼好宅子,簡簡單單的一個四合院。
最令鄭養性不解的是這餘令竟然在京城沒有親戚,沒有故舊。
連教他讀書的那個姓王的先生都找不到。
鄭養性想出了數百種報複的方式,結果一個都用不上。
在京城沒親戚,沒故舊,沒產業,可謂是什麼都沒有。
在看到這些訊息的時候,鄭養性半天都沒緩過勁來。
這小子什麼都沒有,他是怎麼走入朝堂的?
什麼都沒有的人就不好下手。
思來想去,鄭養性隻能決定先壞掉餘令的名聲,名聲一壞,官途就壞了。
鄭養性的打算就是讓餘令徹底的坐實閹黨走狗的身份。
讓所有人對他不恥,這一輩子都洗不掉這個身份標簽。
他哪裡知道,餘令根本就不在乎這些。
聽下人來報在前日的時候餘令去了錢府,錢府人家的大門都沒得開,鄭養性險些笑死。
堂堂一個官員,最後竟然要翻牆。
這臉皮真的是……
鄭養性認為這是餘令害怕了,開始找外援了。
可鄭養性哪裡知道餘令這麼做其實在對他下套。
天慢慢的亮了,京城也慢慢的有了活力。
茶樓也營業了,雖然這麼早開門不會有什麼好生意,但有些貴人的清晨是喜歡吃糕點喝茶的。
“嘿,各位看官請往這裡看……”
“今兒個咱們不聊那龍爭虎鬥的朝堂紛爭,也不說那市井兒女的恩怨情仇,今日我把招呼來打過,恭請各位細聽……”
“親生父母竟成禽獸,少女被迫賣身,某位官員深夜前往少婦家,是道德的淪喪,還是人性的扭曲……”
隨著醒木一響,這話立刻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大清早,客人稀少的茶樓竟然有人堵了過來。
南來的北往的,全都豎著耳朵準備聽這說書人準備說些什麼。
“話說在古時候的鄭國,有一富家子……”
茶樓的故事開始了,婦人的之間的傳播也開始了,沒有點名道姓,隻說發生了什麼事。
像鄭氏這樣的外戚最好弄。
不管腦子裡能想到的什麼惡事,隻要你往他身上按,他多少沾一點。
這麼大的一個家立起來的時候多多少少會侵犯彆人的利益。
就更不要說那些討好鄭氏的人做的惡事了。
隻要說,就能對應的上。
以鄭氏的那幫子人不說自己青麵獠牙不是個人麼。
那餘令就把他們打造成“全員惡人”,直接給他推向糞坑。
太陽越升越高,茶館開門做生意的人越來越多,講故事的人也越來越多。
茶館裡講的是含沙射影,不指名道姓的野味故事。
那街坊之間,婦人嘴唇翻動間吐出來的就是案例的佐證。
那些渴望在京城揚名的學子猛然抬起了頭。
他們突然發現,為民請命的機會來了,自己揚名的機會來了。
當初東林的崛起就是探討國家政事,批評貪腐,敢於觸及敏感話題謂之為氣節,積攢了聲望。
如今,這不正是一個積攢名望的好機會麼?
當晌午到來,有好事的學子已經去鄭府“打卡”了。
鄭家惡仆衝了出來,可望著那一群躍躍欲試的學子,大門又重重關上。
驅趕百姓可以,但驅趕讀書人他們不敢,哪怕這群人就是嘴巴厲害而已。
但這群人能讓鄭家變臭。
“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
大門外的讀書人開始齊聲誦讀,鄭家奴仆使勁的往裡衝,一邊衝一邊高喊:
“爺,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坐在轎子裡的錢謙益望著那密密麻麻的人群,望著曾經被鄭氏欺負過的不斷喊冤哭訴的百姓。
他覺得有股莫名的寒意。
這事看似是百姓自發,學子自發。
可他知道這一切的根都源於餘令,他們以為他們自發,殊不知他們是被餘令牽著走。
想著餘令,他腦子裡莫名的想到了一個人。
先輩顧憲成。
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是他的座右銘。
也是每個東林人的座右銘。
如今……
還好自己等人沒去攪和,這要去了,要是被這群人圍住了,想洗白是真的難。
再說了,朝堂這麼多文人可不是一條心,有人巴不得你出事。
“去,找餘守心去!”
此刻的餘令正在帶領著百姓在京城的中軸大街掃雪。
每路過一戶,他就會敲門邀請人出來掃雪:
“這位人家,小子就是青麵獠牙的餘直,其實我不叫餘直,我叫餘令,家住東頭破鑼巷子......”
“先前那個餘記布行記得沒,那是我爹先前的鋪子!”
有漢子好像想起了什麼,忍不住道:
“小餘賬房?你是不是發大水那年負責發糧食的小餘賬房?”
餘令聞言笑了笑,將身後的小肥拉出,大笑道:
“看看,還記不記得他?”
“小肥,小肥對不對?”
“孩兒他娘啊,這是小餘賬房,當初發糧食都足足的發的小餘賬房,他當官了,當大官了……”
十多年前的種下的種子,今日開了花。
短短的瞬間之後,越來越來越多的百姓來看餘令,他們親近餘令。
因為他們認為餘令是自己人。
如今自己人了出來了一個大官,還這麼的好說話,自然要看一看了。
當然,也有人不認識餘令,認為這是官員的一場作秀而已。
彆人拒絕了餘令也不惱,帶著自己的人一邊掃,一邊去詢問下一戶。
可跟著餘令一起掃雪的人越來越多。
“爺,這餘大人真的是京城人士,皇城根的百姓都傲氣,不是他們認識熟悉的人,他們不會這麼親熱。”
錢謙益點了點頭:
“看出來了,衙門的人沒說謊!”
餘令扭頭看到了錢謙益,手中掃把一扔,快步的跑了過來。
臉上的笑一如往昔般真誠,在雪地裡,乾淨的刺眼。
“涼涼,要不要一起?”
望著自己又被抓著的手,錢謙益深吸一口氣,他後悔來這裡了。
如今又被餘令架著了,騎虎難下了,這樣跟餘令一起掃雪……
自己會不會被編排為閹黨?
“這是好事,要不要一起!”
“好!”
見錢謙益答應了,餘令如同一個孩子開心的大聲道:
“快快,拿個鏟子給我,錢翰林也來掃雪了……”
錢謙益來後不久,餘令覺得半個京城的讀書人都來了,中軸大街成了文人的交際場。
那些讀書人想方設法的往錢謙益身邊湊。
望著埋頭乾活的錢謙益,餘令咧著嘴笑了笑:
“我餘令是最良善之人!”
盧象升聞言點了點頭:
“雖不夠自謙,但我也覺得你人很好!”
餘令咧嘴笑了,這次的笑是真的發自內心。
錢謙益扭頭,正好碰到餘令那雙笑眼。
“唉,我這是造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