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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督山伯爵 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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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憶往事

“首先,”卡德魯斯說,“先生,我必須請求您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教士問道。

“就是我將把詳細情形講給您聽,如果您將來有利用到它的時候,您可決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是我講出來的。因為我講到的那些人,都有錢有勢,他們隻要在我身上動一根手指頭,我就會粉身碎骨的。”

“您放心好了,我的朋友,”教士答道。“我是一個教士,人們的懺悔永遠隻藏在我的心裡。請記住,我們唯一的目的是適當地去執行我們朋友的最後的願望。所以,說吧,彆保留什麼,也彆意氣用事,把真相講出來,全部的真相。我不認識,也許永遠不會認識您將要說到的那些人。而且,我是一個意大利人,不是法國人,是隻屬於上帝而不屬於凡人的,我就要退隱到我的修道院裡去了,我此次來隻是為了來實現一個人臨終時的願望而已。”

這最後的保證似乎使卡德魯斯放心了一些。“好吧,既然如此,”他說,“我就老實對您說吧,我必須坦白地告訴您,那可憐的愛德蒙所深信不疑的友誼是怎麼一回事。”

“請您從他的父親講起吧,”教士說,“愛德蒙曾對我講起許多有關那位老人的事,他是他最愛的人了。”

“這件事說來令人傷心,先生,”卡德魯斯搖搖頭說,“前麵的事大概您都已經知道了吧?”

“是的,教士回答說,”直至他在馬賽附近的一家酒館裡被捕時為止,這以前的一切,愛德蒙都已經講給我聽過了。

“在瑞瑟夫酒家!噢,是的!那過去一切現在猶如在我的眼前一樣。”

“那次不是他的訂婚喜宴嗎?”

“是呀,那次喜宴剛開始是那麼令人高興,但結果卻是極其令人悲傷:一位警長,帶著四個拿槍的走進來,唐太斯就被捕了。”

“對,到這一點為止我都知道了,”教士說。“唐太斯本人除了他自己的遭遇外,其它一無所知,我跟您說過的那五個人,他後來再也沒有見到他們,也不曾聽人提起過他們。”

“唐太斯被捕以後,莫雷爾先生就趕緊去打聽訊息,訊息糟透了。老人獨自回到家裡,含著眼淚疊起他那套參加婚禮的衣服,整天地在他的房間裡踱來踱去,晚上也不睡覺,我就住在他的下麵,所以聽到他整夜地走來走去。我也睡不著,因為那位可憐的老父親的悲哀使我非常不安,他的腳步聲每一聲都傳到了我的心裡,就象是他的腳踏在了我的心上一樣。第二天,美塞苔絲到馬賽去懇求維爾福先生給予保護,結果是一無所獲。於是她去看望老人。當她看到他那麼傷心,那麼心碎,而且知道了他從頭一天起就沒合過眼,吃過東西的時候,她就想請他和她一起回去,以便可以照顧他,但老人不同意。‘不’他這樣回答,‘我決不離開這間屋子,我那可憐的孩子愛我勝過世界上的一切,假如他一旦出獄,他肯定首先來看我,要是我不在這兒等他,他會怎麼想呢?’這些話我都是透過窗子聽來的,因為我也非常希望美茜蒂絲能勸動老人跟她走,他在我頭上老是走來走去的,日夜都不讓我有一刻的安寧。”

“難道您沒上樓去設法勸慰一下那可憐的老人嗎?”教士問道。

“啊,先生,”卡德魯斯答道,“那些不聽勸慰的人,我們是無法勸慰他們的,他就是那種人,而且,我也不清楚為什麼,他好象不大高興看見我。可是,有一天夜裡,我聽到他在那兒哭泣,我再也忍不住了想上去看看他,但當我走到他門口的時候,他不哭了,在那兒祈禱了。先生,我現在無法向您複述他說的那些催人淚下的祈求的話。那簡直不是虔誠或悲哀這幾個字。我,我不是假虔誠的教徒,我也不喜歡那些偽教徒,我當時對自己說:‘幸虧隻是孤身一個人,幸虧善良的上帝沒給我兒女,假如我做了父親,假如我也象這位可憐的老人那樣遭遇到了這種傷心的事,我的記憶裡或我的心裡可找不到他對上帝所說的那些話,我所能做的是立刻跳進海裡來逃避我的悲哀。’”

“可憐的父親!”教士輕聲地說。

“他一天天地獨自生活著,愈來愈孤獨。莫雷爾先生和美塞苔絲常來看他,但他的門總是關著的,雖然我確信他的確在家,但他就是不開門。有一天,他一反常態,竟讓美塞苔絲進去了,那可憐的姑娘顧不上她自己的悲傷,竭力勸慰他。他對她說:‘相信我的話吧,我親愛的女兒,他已經死了,現在不是我們在等他,而是他在等我們。我很快樂,因為我年紀最老,當然可以最先見到他。’再善良的人,也不會老去看那些讓人見了就傷心的人。所以老唐太斯最後隻剩孤零零的一個人了。不過我時常看到有陌生人到他那兒去,下來的時候,總是遮遮掩掩地挾著一包東西。我能猜到這些包裡是什麼。他是在一點點地賣掉他所有的東西,以便弄些錢來買吃的東西。最後那可憐的老頭終於山窮水儘了。他欠下了三個季度的房租,房東威脅要趕他出去。他便懇求再寬限一個星期,房東同意了。我知道這件事,因為房東離開他的房間以後就到我的房間裡來了。

最初的三天,我聽到他還是照常地來回踱步,到了第四天,我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了。於是我決心不顧一切地到他那兒去。

門是緊閉著的,我從鑰匙孔裡望進去,看到他臉色蒼白憔悴似乎已病得很重了。我就去告訴了莫雷爾先生,然後又跑到了美塞苔絲那兒。他們兩個人立刻就來了,莫雷爾先生還帶來了一個醫生,醫生說是腸胃炎,要他適當地禁食。當時我也在場,我永遠忘不了老人在聽到這個禁食的時候臉上露出的那個微笑。從那時起,他把門開啟了。他這時已有藉口可以不再多吃東西,因為是醫生囑咐要他這麼做的。”

教士發出了一聲呻吟。

“這個故事您很感興趣,是嗎,先生?”卡德魯斯問道。

“是的,”教士答道,“非常動人。”

“美塞苔絲又來了一次,她發覺他已大大地變樣了,因此就比以前更急切地希望能把他帶到她自己住的地方去。莫雷爾先生也是這個想法,他很想不顧老人的反對,硬送他去,但老人就是不肯,並且嚎啕大哭起來,於是他們便不敢再堅持了。美塞苔絲就留在他的床邊,莫雷爾先生隻好走了,走的時候,向她示意他已把錢袋留在了壁爐架上。但老人藉口遵從醫生的吩咐,不肯吃任何東西。終於絕望和絕食了九天以後,死了,臨死的時候他詛咒著那些使他陷於這種悲慘境地的人,並對美塞苔絲說,‘如果你能再看到我的愛德蒙,告訴他我臨死還在為他祝福。’”

教士離開椅子,站起來在房間裡轉了兩圈,用顫抖的手緊壓著他那乾焦的喉嚨。“您相信他是死於――”

“饑餓,先生,是餓死的,”卡德魯斯說。“這一點我敢肯定,就象肯定我們兩個人是基督徒一樣。”

教士用一隻發抖的手拿起了他身邊一隻半滿的水杯,一口喝了下去,然後又回到了他的座位上,眼睛發紅,臉色蒼白,“這事實在太可怕了。”他用一種嘶啞的聲音說。

“更可怕的是,先生,這是人為而並非天意。”

“把那些人告訴我,”教士說道,“要知道,”他用一種近乎威脅的口氣繼續說,“您曾答應過把一切事情都告訴我的。那麼告訴我,用絕望殺死了兒子,用饑餓殺死了父親的這些人究竟是誰?”

“嫉妒他的兩個人,先生,一個是為了愛,另外一個是由於野心,是弗爾南多和騰格拉爾。”

“告訴我,這種嫉妒心是怎樣表現出來的?”

“他們去告密,說愛德蒙是一個拿破侖黨分子。”

“兩人之中是哪一個去告密的?真正有罪的是哪一個?”

“兩者都是,先生,一個寫信,另一個去投入郵筒。”

“那封信是在哪兒寫的?”

“在瑞瑟夫酒家,就在吃喜酒的前一天。”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教士輕聲自語道。“噢,法利亞,法利亞!你對於人和事判斷得多麼準確呀!”

“您在說什麼,先生?”卡德魯斯問。

“沒什麼,沒什麼,”教士答道,“說下去吧。”

“寫告密信的是騰格拉爾,他是用左手寫的,那樣,他的筆跡就不會被認出來了,把它投入郵筒的是弗爾南多。”

“這麼說來,”教士突然喊道,“你自己當時也在場了?”

教士意識到自己有點急躁了,就趕快接著說:“誰也沒有告訴我,但既然您一切都知道得這樣清楚,您一定是個見證人羅。”

“不錯,不錯!”卡德魯斯用一種哽咽的聲音說,“我是在場。”

“您沒辦法阻止這種無恥的行為嗎?”教士問,“要不,您也是一個同謀犯。”

“先生,”卡德魯斯答道,“他們灌得我酩酊大醉,以致我的一切知覺幾乎都喪失了。我對於周圍所發生的事隻模模糊糊地知道一些。凡是在那種狀態之下的人所能說的話我都說了,但他們再三向我表示,說他們隻是開個玩笑而已,完全沒有惡意。”

“第二天呢,先生,第二天,他們所做的事您一定看得很清楚,可是您卻什麼也沒說,唐太斯被捕的時候您不是也在場嗎?”

“是的,先生,我在場,而且很想講出來,但騰格拉爾攔住了我。’‘假如他真的有罪,’他說,‘真的在厄爾巴島上過岸,假如他真的負責帶了一封信給巴黎的拿破侖黨委員會,假如他們真的在他身上搜到了這封信,那麼那些幫他說話的人就將被視為是他的同謀,’我很害怕,當時的政治狀況充滿著隱伏的危險,所以我就閉口不講了。這是懦怯的行為,我承認,但並不是存心犯罪。”

“我懂了,您是聽之任之,事實如此而已。”

“是的,先生,”卡德魯斯回答道,“每當我想起這件事,就日夜悔恨。我常常祈求上帝饒恕我,我向您發誓,我這樣祈禱還有另一個理由,那就是我相信,我現在這樣窮苦就是做了這件事的報應。這是我一生中惟一的一件深感自責的事情。我現在就是在為那一時的自私贖罪,所以每當卡爾貢特娘們抱怨的時候,我總是對她說,‘彆說了,娘們!這是上帝的意誌。’”卡德魯斯低垂著頭,表示出真心懺悔的樣子。

“嘿,先生,”教士說道,“你講得很坦白,您這樣自我遣責是會得到寬恕的。”

“不幸的是,愛德蒙已經死了,他並沒有寬恕我。”

“他並不知這回事呀。”教士說道。

“但是他現在知道了,”卡德魯斯急忙說,“人們說,死人是一切都知道的。”

房間裡暫時沉默了一會兒。教士站起身來,神態肅然地踱了一圈,然後又在他的原位上坐了下來。“您曾兩次提到一位莫雷爾先生,他是誰?”

“法老號的船主,唐太斯的雇主。”

“他在這個悲劇裡扮演了怎樣的一個角色?”教士問。

“扮演了一位忠厚的長者,既勇敢,又熱情。他曾不下二十次去為愛德蒙說情。當皇帝複位之後,他曾寫信,請願,力爭,為他出了不少力,以致在王朝第二次複辟的時候,他幾乎被人當作了拿破侖黨分子而受到迫害。我已經告訴過您,他曾十多次來看望唐太斯的父親,並提議把他接到他家裡去。那天晚上,就是老唐太斯去世前的一兩天,我已經說過,他還把他的錢袋留在壁爐架上,多虧了這零錢人們才能替老人償清了債務,並象樣地埋葬了他。所以愛德蒙的父親死時和他活著的時候一樣,沒有使任何人受害。那隻錢袋現在還在我這兒,是一隻很大的紅色的絲帶織成的。”

“哦,”教士問題,“莫雷爾先生還活著嗎?”

“活著。”卡德魯斯回答。

“既然那樣,教士回答說,”他應該得到上帝的保佑,該很有錢嗎,很快樂羅?”卡德魯斯苦笑了一下。“是的,很快樂,象我一樣。”

“什麼,難道莫雷爾先生不快樂嗎?”教士大聲說道。

“他幾乎已到了山窮水儘的地步了,不,他幾乎已快名譽掃地了。”

“怎麼會糟到這種境地呢?”

“是的,”卡德魯斯繼續說道,“是糟到了那種境地。苦乾了二十一年,他在觀賽商界獲得了一個體麵的地位,現在他卻徹底完了。他在兩年之中喪失了五條船,吃了三家大商行破產的倒帳,他現在惟一的希望就是那艘可憐的唐太斯曾指揮過的法老號了,希望那艘船能從印度帶著洋紅和靛青回來。假若這艘船也象其他那幾艘一樣沉沒了的話。他就完全破產了。”

“這個不幸的人有妻子兒女嗎?”教士問道。

“有的,他有一位太太,在這種種的不幸的打擊下,她表現得象個聖人一樣。他還有一個女兒,快要和她所愛的人結婚了,但那人的家庭現在不許他娶一個破產人家的女兒。此外,他還有一個兒子,在陸軍裡是名中尉。您可以想象得到,這一切,非但不能安慰他,反而更增加了他的痛苦。假如他在世界上隻單身一人,他可以一槍把自己結束掉,那倒也一了百了。”

“太可怕了!”教士不禁失聲悲歎道。

“老天就是這樣來報答有德之人的,先生,”卡德魯斯接著說。“您瞧我,我除了剛才告訴您的那件事以外,從沒做過一件壞事,可是我卻窮困不堪,非但眼看著我那可憐的老婆終日發高燒奄奄一息,毫無辦法可以救她,就是我自己也會象老唐太斯那樣餓死的,而弗爾南多和騰格拉爾卻都在錢堆裡打滾。”

“那是怎麼回事呢?”

“因為他們時時走運,而那些誠實的人卻處處倒黴。”

“騰格拉爾,那個教唆犯,就是那個罪名最重的人,他怎麼樣了?”

“他怎麼樣了?他離開馬塞的時候,得了莫雷爾先生的一封推薦信,到一家西班牙銀行去當出納員,莫雷爾先生並不知道他的罪過。法國同西班牙戰爭期間,他受雇於法軍的軍糧處,發了一筆財,憑了那筆錢,他在公債上做投機生意,本錢翻了三四倍,他第一次娶的是他那家銀行行長的女兒,後來老婆死了又成了光棍。第二次結婚,娶了一個寡婦,就是奈剛尼夫人,她是薩爾維歐先生的女兒,薩爾維歐先生是國王的禦前大臣,在朝廷裡很得寵。他現在是一位百萬富翁,他們還封他做了一個男爵,他現在是騰格拉爾男爵了,在蒙勃蘭克路有一座大房子,他的馬廄裡有十匹馬,他家的前廳裡有六個仆人,我也不知道他的錢箱裡究竟有幾千幾萬。”

“啊!”教士用一種奇怪的腔調說,“他快樂嗎?”

“快樂!誰說得上呢?快樂或不快樂是一個秘密,隻有自己和四麵牆壁才知道,牆壁雖有耳朵,卻沒有舌頭。要是發了大財就能得到快樂,那麼騰格拉爾就算是快樂的了。”

“那麼弗爾南多呢?”

“弗爾南多!哦,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一個可憐的迦太蘭漁夫,既沒有錢,也沒有受過什麼教育,他怎麼能發財的呢?這件事的確使我感到很奇怪。”

“人人都覺得奇怪呀。他的一生中一定有某個誰都不知道的不可思議的秘密。”

“但表麵上,他究竟是怎樣一步步地爬到這種發大財或得到高官最祿的呢?”

“兩者兼而有之,先生,他是既有錢又有地位。”

“您簡直在對我編故事啦!”

“事實如此。您且聽著,一會兒就明白了。在皇帝複位之前一些日子,弗爾南多已應征入伍了。波旁王朝還是讓他安安靜靜地住在迦太羅尼亞人村裡,但拿破侖一回來,就決定舉行一次緊急征兵,弗爾南多就被迫從軍去了。我也去了,但因為我的年齡比弗爾南多大,而且才娶了我那可憐的老婆,所以我隻被派去防守沿海一帶。弗爾南多被編入了作戰部隊,隨著他那一聯隊開上了前線,參加了裡尼戰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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