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後登基手冊 第 33 章
陽春三月,梁煜率兩千兵戌南下蘭陵,正是鐵騎踏破明月夜,寒刀斬斷故園春,不過兩旬,蕭氏百年望族竟成瓦礫,連帶這蕭府門前的漢白玉石獅子,生生被血汙浸成了赭色。
捷報傳回上京,褒貶不一,有讚他鐵血丹心,也有罵他殺戮過盛,鎮壓蕭氏雖辦得不錯,段懷臨倒不能大力賞賜,唯恐叫其他世家心寒。
四月初八,禦苑裡楊柳垂金,芍藥吐豔。帝王興起,命在玉津園設馬球會。
下頭馬球場裡,幾個年輕嬪妃並皇子公主們,揮著偃月杆,汗巾子隨著馬蹄起落翻飛,慶陽騎在青驄馬上俯身揮杆,木球擦著四公主宜嘉馬蹄飛過,汗濕的胭脂在腮邊暈開,她抹了把臉,攥著韁繩大笑:“彩頭歸我!”
場邊服侍的嬤嬤慌忙舉帕遮陽,漆盤裡的冰鎮酸梅湯早落了層浮灰。
梁太後含笑捧著盞禦前龍井,腕上的鳳血鐲子碰上瓷蓋叮了一聲,閒話道:“君上瞧著,梁煜這回差事辦得可還妥當?”
段懷臨眼中閃過一絲陰霾,眼神掃過席間嬪妃,含笑道:“是還不錯,梁煜年輕,該四處曆練,等他回來,叫他跟著翰林院林學士練練字,省得每回送上的奏摺,都跟狗崽子爬了似得。”
梁太後的笑意凝在嘴角,叫梁煜再去翰林院就職,先不說皇城司的事務是否兼顧,單說近日就數翰林院那群老學究罵他梁家最多,皇帝此舉,是獎是罰?
她壓下不滿,掃過座上之人,依舊是捧著張笑盈盈的臉,叫人看不出端倪,倒叫她心頭一噎,鳳眼睨過一旁的梁清婉,示意她再說幾句。
自元宵之後,段懷臨在後宮隻對瑾婕妤還算親近,其他妃嬪更是少見天顏,梁清婉得了教訓,被禁宮中,時隔三個月,這是她頭一次見到帝王,美目含情粘了上去,接到梁太後的視線,賠笑著:“君上這是對兄長抱有期望,叫他取長補短呢。”
段懷臨笑得更開懷了,要萬福將桌前蜜瓜送過去以示嘉獎,梁清婉得了果子,婷婷聘聘走上前謝恩,一旁的梁太後捏皺了帕子,仍未叫她回頭。
眼見著侄女不中用,侄子又太過拔尖兒叫人嫉恨,若這次叫都察院那群老貨拿住把柄,治梁煜一個殺戮過剩的罪名,梁氏一族手中的兵權可就岌岌可危了。
梁煜是子侄中唯一有可能繼承國公府的,萬不能叫他折到世家鎮壓之中。梁太後想清此處,穩住心神,將目光投入馬球場,此次春日宴也邀請了世家女子,鎮北侯府的三小姐李若光正在場上大顯身手,球杆高揚,又一球過門,場上頓時叫好聲一片。
是個活潑性子,不似尋常貴女病懨懨的,許是能與梁煜談得上話。梁太後臉色稍霽,視線落到一旁的繼後身上,開春後,皇後就病殃殃的,後宮諸事一應放手,知道她是個心大的,想在朝政上橫插一腳,卻也得有那個命不是?
太後嘴角撇過,施施然開口道:“瞧著皇後小臉蠟黃,是得好好養養,哀家不知有生之年還能不能抱得了嫡孫。”
謝令儀一怔,沒想到太後母子這把火要燒到自己身上,明知太後恨不能她病死換梁氏族女上位,臉上仍笑著回道:“天下萬民皆是君上子孫,母後何須在意嫡庶之分。”
“皇後胸懷,非尋常女兒家可比。”
段懷臨適時誇讚起來,太後和皇後鬥起來,後宮不穩,兩人無心插手朝政,他樂見其成。
眼見著帝後相視一笑,做足了恩愛模樣,梁太後抽出絲帕壓了壓眼角,出聲哽咽:“見你們過得好,母後也放心了。”
“隻可惜哀家母族那幾個不成器的,眼下婚事還沒有著落,哀家夜不能寐,總覺得對不住父兄。”
謝令儀心下瞭然,這是準備給梁家幾房少爺拉回幾段姻緣,梁家唯有個梁煜還算爭氣,自然事事以他為先,再說此次春日宴上,太後指明邀請的幾名武將,似乎家中都有女兒待嫁,太後說到此處,目的昭然若揭。
段懷臨雖厭惡後宮插手朝政,對太後卻感情複雜,不然也不會對梁家多有忍讓。此刻見她當眾落淚,忍不住上前安慰,無外乎梁家兒孫滿堂,子侄們年紀尚小,自有爭氣的時候。
梁太後就是等這一刻,眼見帝王心思鬆動,她不動聲色往段懷臨身旁倚近了半分,溫聲道:“梁煜那孩子不爭氣,多曆練也是好的,隻是他如今已過弱冠之年,房中空缺,不如趁他此次回朝,君上賜婚,也算嘉獎。”
“母後可有人選?”
“哀家看場下鎮北侯府家三姑娘倒是個好的,瞧著性子活潑些。”見兒子笑意稍淡,又看向謝令儀道:“哀家記得,皇後的大姐姐,嫁得就是隴西李氏,說起來這鎮北侯府和皇後也有姻親,皇後以為如何?”
母子鬥法,太後是鐵了心要將謝令儀拉入陣營,若她此時說不好,大姐姐在李家便會舉步維艱,若她說好,段懷臨那多疑的性子,必會疑她謝家與梁家、李家勾結相向。
謝令儀捏著帕子,咳得喘不上氣,青雀忙遞上盞蜜水送到嘴邊,那方梁太後卻不依不饒,叫身邊侍女送上個鵝絨軟墊過去,悠悠開口:“皇後莫急,歇歇再說。”
“臣妾以為,母後選的人,自然是極好。”繼後笑著拂開眼前碗盞,看向段懷臨:“不過既然梁指揮使是天子近臣,他的婚事,想必亦是君上心中要事,母後大可放心。”
一席話說得帝王撫掌大笑,梁太後沒在謝令儀這兒占上便宜,陰沉著臉將茶水一口飲儘,萬福悄悄上前稟報梁煜等人已到城外,此刻正候在玉津園外等候召見。
日頭曬得馬球場浮塵亂飄,梁煜騎了匹烏騅踏雪,從場上飛馳而過,絳紅織金箭袖被風鼓得獵獵生響,玉帶扣上嵌的鴿子血映著日頭晃人眼,偏他還要單手扯著韁繩,把個鑲滿南海珠的馬鞭甩得劈啪作響。
謝令儀眉頭微皺,這人放出去月餘,一身的渾勁兒越發不見遮掩,偏生今日打扮的似那孔雀開屏,叫場下幾個小娘子絞得帕子稀碎。
男人走至禦前方纔下馬,未曾卸甲,風塵仆仆站在場下,吊兒郎當行了個禮,一雙鷹眼直直望向台上:“臣梁煜,幸得君上聖恩,托庇天威,今破敵凱旋,特來向君上問安。”
他嘴裡說得恭敬,膝蓋離地卻隻差著半寸,絳紅織金護腕擦過劍鞘刮出刺耳聲響,跪到中途被段懷臨叫起:“愛卿這趟差事辦得不錯,孤正愁不知該如何嘉獎你,還是太後說,你如今內宅無人,趕上今日湊巧,你可有喜歡的?孤為你賜婚。”
梁煜眼風掃過台上,掠了眼太後,視線在謝令儀身上停了幾瞬,挑眉笑道:“臣謝君上隆恩,隻是祖母為臣卜卦,說臣天生的殺破狼命格,實為大凶,命裡該配個最是尊貴聰慧的,能壓得住臣命中的煞氣。”
段懷臨手中盤桓的手串倏地收緊,末尾金鈴正撞翻茶盞,梁煜本是個混不吝,如今軍功加身,說起話來越發口無遮攔。
一旁的繼後扶簪的手頓了頓,玫瑰汁子染透的指甲掐進掌心:“梁指揮使說笑了,這滿上京貴女哪個不是”
場中擊球的銅鑼恰在此時驟響,梁煜晃動半步,刀鞘隔著盔甲發出幾聲脆響,嘴角揚起:“不知娘娘有何高見?可是為臣的婚事,有了中意的人選?”
男人的話步步緊逼,慪得謝令儀紅了臉,段懷臨聽出了其中的揶揄之意,隻是他再不寵愛繼後,也不能容忍旁人欺辱自己的妻子。
帝王手背暴起青筋,麵上卻浮起層薄笑:“愛卿年少有如此誌氣,當痛飲三杯!”
他站起身解開披風,握住手腕晃動幾下,朗聲道:“孤要下場鬆鬆手腳,梁卿可要相陪?”
太後眼見事態不好,出聲阻攔道:“煜兒吃醉了酒,還不快下去換洗一番……”
話沒說完就叫段懷臨揚鞭截斷:“帶孤的玉獅子上來。”
帝王回身,朝謝令儀揚眉:“久聞謝家子弟精通君子六藝,皇後可隨孤一戰?”
馬球場霎時靜了,謝令儀在侍女攙扶下起身,抽出帕子放在嘴邊咳了幾聲。
梁貴妃在身後嗤笑:“皇後娘娘身子虛弱。”她站起身,朝馬球場應著:“君上,臣妾請求上場。”
梁太後攥住她的手腕低斥道:“簡直胡鬨!”
明眼人都瞧出段懷臨心中有氣,偏生貴妃還往他身邊湊,莫不是要挑起帝王怒火。
梁煜聽到謝令儀同意賜婚,本意要上場刺她一句找補,可看到她如此虛弱,很快又後悔起來,烏騅後退兩步踱到帝王身前,斂起周身煞氣,低頭告罪:“臣許久不打馬球,惶恐技術不佳,誤了君上興致。”
瞥見段懷臨眉梢略有得色,忍著怒氣又繼續道:“況且,臣在京中聲名狼藉,恐怕沒有女子願意和臣做搭。”
這話才真正說到段懷臨心坎上,他梁煜,再能驍勇善戰,也不過一介武夫,在京中是出了名的浪蕩子,誰敢與他結親?
到底比不得他有三宮六院嬪妃無數,君臣有彆,上下尊卑,他犯不著為一個武夫的粗話計較。
段懷臨心緒百轉,臉色轉晴,馭馬湊近拍了拍梁煜的肩膀以示鼓勵。
此時場邊紅鬃馬忽地嘶鳴,鎮北侯三姑娘李若光單手持杆闖進場子,衝到兩人麵前,揚聲笑道:“臣女願與指揮使做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