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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後登基手冊 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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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飯時分,謝令儀要紅綃往宜春宮送了盤紅毛丹,是晚春新培育出的果子,外皮殷紅如血,汁水豐裕,跑死了八匹馬才從嶺南帶回,攏共就得了三筐。

她去時原本不忿,可主子還叫她帶句話:“荔枝價貴,如今春寒多雨,植在上京的果樹儘數枯死,往後,上京種不得荔枝了。”

這話說的沒頭沒腦,隻剛說出來,原本驕縱狂傲的嫻妃娘娘從椅子上滑落,死咬著唇,扶著自己的右腿,登時紅了眼眶。

過了子時,春雷碾過琉璃瓦,陣陣悶響自天際滾來。青雀不等吩咐,起身將窗子關上,卻見簷角垂下的銀線將夜色織成密網,穿堂風裹著水腥,撩動披香殿連枝燭台熄了半數。

西角門虛掩著尺寬,遠遠閃過一絲黑影。她走到謝令儀麵前,還未開口,身後雕花門樞吱呀一響,紅綃側身閃入,在青磚上留下蜿蜒水痕,身後跟著個薄影,青緞披風裹著,遊魂般晃進來。

來人掀起兜帽,燭影裡晃出張素白小臉,雨水凝在鴉青鬢角,順著下頜滑進狐毛鑲邊的領口,聲音嘔啞著:“皇後娘娘,您這是什麼意思?”

謝令儀眼皮半掀,瞥向手邊,那裡放著張正源的生平資料,出自嶺南,家貧尚未娶妻,不過二十五六,年輕呐。

“本宮今日碰上個奇人,雖出自寒門,卻不畏強權,寧願觸柱也剛折不彎,以一己之力揪出泄露旬考的推手,實在是個人才。”

“啊,那人名字起得也妙,張正源,正氣淩霄承玉闕,源溯清流濯天階,實在是個好名字。”

“張大人出自嶺南,本宮聽聞,嫻妃也是自嶺南被陸家找回,此人亦有可能是你同鄉,你可識得此人?”

謝令儀每說一句,陸姣姣的臉就白上一分,臨到最後,已是軟倒在地,雙手緊扣著衣帶,兀自強撐道:“娘娘多慮,臣妾不知此人。”

“唔,那真是可惜了。”

謝令儀應了聲,將手邊草紙拿到眼前,低聲唸叨著:“並蒂蓮花開兩朵,碧落黃泉君不知。”

絮絮低語如一通往生咒,聽得人幾乎落淚,她對著皇後磕了個頭,轉身離去,臨站起還踉蹌了下,青雀眼疾手快扶住她,陸姣姣也沒掙紮,扶著右腿一步步往前走去。

披香殿內寂靜無聲,她背對皇後開啟殿門,雨幕吞噬了漫天星子,滿目漆黑看不清前路,陸姣姣扒著門框的指節泛起青白,夜空閃過幾絲亮光,轟鳴聲鑽入耳朵,絲絲縷縷纏繞在喉間,絞得她喘不上氣。

她閉上眼睛,貝齒碾碎唇上胭脂,腥鏽味漫過舌苔,猛又回身跪倒殿內,嗓中沁出嗚咽:“皇後娘娘,幫幫我吧!”

陸姣姣被找回前,原姓張,是入過張家祠堂的,那時父母俱在,山間的荔枝任她挑選,張家雖是農戶出身,卻有百畝荔園,衣食無虞。

因著衣食豐足,張家雖生養了一對兒女,撿回來個小丫頭湊對兒並蒂蓮花,也是好事成雙。

可人怕出名豬怕壯,嶺南出荔枝,最好的荔枝,卻長在張家園子裡,除了每年進貢,聽聞還有京城的商戶翻山越嶺來張家采購荔枝。

燭光拂過陸姣姣臉頰,在她臉上落下陰影,她捏著桌上的紅毛丹,臉上帶出絲不屑:“娘娘這裡的東西,可比不得我們張家園十分之一。”

那世間獨有的荔枝,到底招來禍患,當張家荔被炒到萬金之時,被一把火燒了個乾淨。

他們兄妹三人,那時正在私塾念書,得了訊息趕回家,入目斷壁殘垣。而這世上,最不缺落井下石,趁火打劫。

除了連帶賠償鄰裡損失,還有損山費,長工結算費,誤貢損稅,林林總總,足夠要了張家三個孩子的命。

二姐張姌姌站出來說,張家想要改命,張正源得繼續讀書。

於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二姐學會了劈柴洗衣,年歲最小的妹妹學會了上山摘野菜。陸姣姣臉上露出片刻茫然,那時家徒四壁,她從山上掉下來摔斷腿,愧疚不已,她心裡清楚,破洞窗戶下咕嘟響著的藥湯,裡麵是二姐洗不儘的衣服,是兄長讀到儘頭的竹簡。

她求著姐姐將她賣掉時,二姐說,隻要他們三個還在一起,就能活下去。

這話沒錯,因著兄長德行重貴,亦有書院山長見不得弟子天賦耗儘,他們乘著孝廉這陣風,一路飛到了上京。

好日子就在眼前招手,二姐入京前夜還說,小妹也到了相看人家的年紀,等他們在上京站穩腳,就為她好好尋摸個人家。

二姐自父母亡落後就發誓不外嫁,卻時刻兄長、妹妹盤算著,那時,兄妹三人相信,隻要他們還在一起,家就還在。

惦記著全家的二姐,妹妹少吃一口飯都要唸叨的二姐,就這麼在一個平常的夜晚就消失了。

陸姣姣睫尖輕顫,餘光掠過謝令儀耳邊東珠耳璫,低聲道:“娘娘出身世家,定比臣妾這嶺南來的村姑知曉得多,若能找出臣妾的姐姐,妾願為娘娘鞍前馬後,拱為驅使。”

她膝行兩步,雙手搭在謝令儀膝前,近乎耳語道:“兄長自戕前,擔憂臣妾餘生,亦為臣妾備好了後路,若娘娘肯相助,此次困境可解。”

東方露出魚肚白,披香殿內窗戶封得緊,紅毛丹甜蜜的氣息在殿中蔓延,膩得發苦。

謝令儀躺在床上假寐,段懷臨給了她三日時間自證,若三日後沒有結果,不止她要承擔旬考試題泄漏之責,就連張正源的自戕,也要算成謝家逼迫。

皇帝可以娶很多個皇後,隻要為他所用,後宮女人多多益善,而她,卻隻有這一次機會。

剛過辰時,慶陽赤腳闖入披香殿,王祈寧跟在身後,手裡還拎著兩隻鞋襪。

“母後!母後!今晨大朝會父皇下令圍了慈幼司,將這次考試的學子下了昭獄!”

謝令儀遞過去一枚梨木雕版,聲音裡蘊滿疲憊:“拿去,這是書局印發的雕版,叫他同旬考雕版對比即可。”

此物正是昨夜陸姣姣拿來的,她講了個好故事,得拿出些誠意,才能說服皇後,找回她二姐。

她叫住準備往勤政殿跑的慶陽,眉心微動,聲音裡也帶著凝重:“這雕版來之不易,你父皇給了三日,時間足夠,一定要叫他帶著翰林院和禮部逐一對比。”

她鬆開小姑孃的袖子,替她整理好領口,微笑道:“去吧,還有——”

“此等證物,叫陸尚書亦要到場,莫再臨場反口,證據確鑿又不認了。”

慶陽點頭,知道此事乾係重大,一字一句在心中流轉百遍,生怕記岔了。

小姑娘走遠了,王祈寧略站近了,細聲道:“此等自證機會,為何叫慶陽這個小孩子去辦。這關係你的清譽,慶陽若說不清楚,你豈不是——”

謝令儀擡頭,眼神銳利阻斷了她要說的話:“慈母多敗兒,慶陽要有機會曆練。”

見著王祈寧臉上多了三分笑意,她才臉色稍緩:“王姐姐,咱們這位君上,實在叫我心寒。”

王祈寧坐在繡凳上,難得沉默起來,段懷臨此舉,她也難以為他開脫。遇到事就躲到女人後頭解決,又剛愎自用,生性多疑,莫說謝令儀心寒,她這個元後,當初不也被賣了個乾淨。

“那有什麼法子,咱們女人,在家中享儘榮華,可不是要為家族賣與帝王家。”王祈寧眼中儘是蕭瑟:“你我也隻能走到這裡了,且看兒女們的去路吧。”

“那可未必。”

她臉上指痕明晃晃朝示著,男人靠不住。舟至中流,進退維穀,當以棹轉蓬。

謝令儀上前,捧住王祈寧的臉,又似那夜在宗正寺,雪泠泠的皮囊,眨著蠱惑的眸子在她耳邊歎息:“姐姐這般貌美,在後宮蹉跎,太可惜了。”

王祈寧從披香殿走出時,臉色蒼白,神情木楞像被精怪吸乾了魂魄,照夜站在暗處看得清楚,殿中那位隻是捧著人說了句什麼,勾得人神思晃動,唇舌紛飛就能蠱惑人心,分明是書裡好吃人心的妖精。

她略一低頭,掩去思緒,無聲無息站到謝令儀身後:“主子,到時候了。”

勤政殿內爭論不休,因此事涉及皇後,謝鈞自覺迴避此事,賦閒在家,閉門謝客,又突發奇想叫人在院中挖了個大池子,學上那起子薑尚垂釣,好不悠閒。

謝令儀到時看到的就是這幅場景,謝鈞歪坐在藤椅上,魚竿垂在身側,身上背著蓑衣,迎臉蓋著個草帽,她擡頭看著驕陽正好,這副扮相,無外乎不想見她。

不過無妨,謝家那些家丁攔不住照夜,她撿了個石子兒,在手中掂了掂,用力往池中砸去,石落池底,驚起數道水花,將池邊裝睡的老頭兒淋了個透濕。

謝鈞再裝不下去,鯉魚打挺兒般站了起來,麵皮漲得通紅,指著謝令儀就罵:“逆女,你是要反了天去!”

謝令儀抿著唇站在丈開外,濺起的水花落在腳邊,連鞋底都未曾沾濕,身後照夜以雷霆之勢擋住謝府眾人,在她周圍留下方寸安靜之所。

在謝鈞驚懼的目光中,她步履鬆快,言笑晏晏,淡聲道:“請父親傳我家主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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