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候風 第3章 初識
初識
好瘦的一“條”人,這是陸英業對康由的第一印象,眼睛大,這是第二印象。
十五歲的陸英業是被熱醒的,頭發豎成具象化的怒發衝冠,癱在鋪了涼席上閉眼繼續沒睡醒的覺。
“業仔,佢係阿由,好仔嚟?(小業,他是阿由,好孩子來的哦),以後過來跟我學武。”輝叔拄著柺杖,笑咪咪地摸了一把身邊小孩的頭。
文爺總算把硬幣數完,放到阿由的袋子裡。
陸英業一睜開眼就對上文爺的眼神。
“陸英業,比你大,不用管他。”文爺臉上帶笑,聲音溫和,陸英業卻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馬上坐直。
步入青春期的陸英業在香江陸家是個狗都嫌煩的存在。雖然排行老二,但他家大中小三個得到的愛都是一樣的,不知是否因為這樣,陸英業可謂天天招貓逗狗,四處撒歡,偏偏有副好皮囊,笑起來露出兩顆虎牙,小惡魔一樣,叫人生不起氣來。
二公子被“流放”到加拿大是有原因的,一是他爸,陸處長被他徹底激怒了,索性眼不見心不煩,二是這個房子的主人,他爸同父異母的大哥,是陸英業最怕的人。
在香江六七十年代打拚過的人,特彆是與“江湖”沾邊的,或多或少都聽說過勝堂和笑麵閻羅的事跡。更深入的,會知道惹到文爺百分百沒命,而惹到文爺身邊的癲豹,則是百分百連骨灰都不剩。
至於陸英業,他乾的事不能叫打老虎屁股,該叫在老虎頭上大便。
那年他六歲,陸處長升官,好不容易請到移居海外多年的文爺壓陣立威。晚宴結束,陸處長單獨請文爺出去談事,客廳裡除了傭人,就剩他,姐姐,和阿輝叔叔。
輝叔叔一點不老,像哥哥多些,看著有點凶,但笑的時候又很和善,整個下午一直跟他們玩,還拿他姐的玩具刀耍花式給他們看。陸英業本來就不怕生人,到了晚上阿輝叔叔已經成了他的好朋友。
陸小輝拿著熱茶想坐下,陸英業不知道從哪裡學來的惡作劇招數,一下把椅子拉開。
陸宅客廳沒鋪地毯,地板是冰涼堅硬的雲石。按理來說,成年人一屁股摔到上麵頂多就是屁股會瘀青,無大礙的,但摔的人是陸小輝,身上還淋了滾燙的茶水,女傭的驚叫聲引來在外麵的陸清文和陸椹注意。
後來的具體情況陸英業不記得了,隻記得文爺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耳邊是一旁姐姐被捂住的哭叫聲,臉先是失去知覺,隨後痛意湧上,火辣辣的。生理性的眼淚還沒來得及流下來,額頭就抵上一物。
過幾年再懂點事了,陸英業才反應過來那東西是槍。爸媽那時不敢攔,還不讓姐姐發出哭聲是因為陸清文真的會開槍殺了他,不論是阻止還是孩童尖銳的聲音都可能會火上澆油刺激到陸清文。幸好陸小輝反應快,拉住陸清文,才讓他留下小命。
所以陸英業想不通文爺為什麼會答應他爸收留他這個死衰仔。文爺表麵上看似和他們一家關係不錯,但他知道文爺跟他爸並不親近,也從來不喜歡他,那次傷到輝叔後就更不喜歡了。
“師、師父,”康由的聲音把陸英業拉回現實:“我還有東西要送,先走了。”
他看著很緊張,猶豫了下,一雙大眼睛看向陸英業,眨了眨:“英業哥你好。”
沒等陸英業回答,就一溜煙地跑了。
“怕醜仔(小害羞)。”輝叔搖頭笑,坐到陸英業旁邊:“阿由是二街那家洗衣鋪老闆的契仔(乾兒子),不過他也送報紙送牛奶送飯,乜都做(什麼都做)。”
“洗衣鋪老闆的契仔為什麼要送飯?”陸英業還沒洗臉,邊摳眼角邊不太在意地問。
“謝謝大少。”輝叔接過文爺遞來的溫水和藥:“洗衣鋪附近的上海菜餐廳老闆是寡婦。”
?
比起香江的濕熱氣候,加拿大的夏天友善得多,但陸英業還是覺得燥熱。
離開學還有段時間,文爺看他跟陳家浩百無聊賴,就讓他倆學做木工,給陸小輝做新柺杖,再不濟削根棍給陸小輝教武時用來打人也行。
陸小輝不缺柺杖,不缺徒弟,不缺任何東西,純粹是陸清文想家裡熱鬨點,讓他高興。
陳家浩沒想到過個暑假還要做木工,又不敢違抗文爺旨意,在院子裡吭哧吭哧地又鋸又削了半天。手臂沒知覺了,太陽又曬,乾脆躲到一邊,啃著西瓜罵陸英業沒良心,有福不見同享有難倒是同當。
陸英業穿著輕薄的白背心,聽他罵也不生氣,專注於手上的木條。
“咦?”陳家浩熱得臉皺成老太太腳後跟,拿背心擦臉上的汗,眯眼看遠處跟在輝叔身後的人:“好眼熟,誰啊?”
“叫什麼由,”陸英業分神瞧了眼,答:“忘了姓什麼了。”
“我想起來了,他好像是送報紙的。”陳家浩又拿了塊西瓜:“我去看看。”
康由撒了謊,跟明哥說姓陸那家客人讓他去市中心跑腿和送衣服,一週兩次,得到了幾小時的學習時間。師父說教他武術那天他整晚沒睡著,來前一晚也沒睡著,緊張又興奮。
陳家浩還沒開口說話,就見陸小輝抄起柺杖,毫無預兆地揮向康由的腰腹。
康由沒能立刻反應過來,但下意識地向左閃躲,堪堪與柺杖擦腰而過。陸小輝首攻不成也沒半分猶豫,稍稍收手,轉而向右往康由的下盤襲去!康由還沒來得及站穩,又遇一擊,隻聽鞋子與石板地磨擦的聲音,柺杖再次隻接觸到空氣——康由身體往後壓低,膝蓋用力躍起空翻,成功躲避柺杖。
陳家浩整個人呆住,陸小輝則鼓鼓掌,朝身後的陸清文挑眉:“大少你看,我就說他可以!”
陸小輝十分滿意這個小孩。康由四肢修長,反應靈敏,協調也好,當然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但起碼觀賞性已經很好了。
康由心臟狂跳,背上有嚇出來的冷汗也有熱出來的汗,聞言手腳都不知道放哪了,臉也害羞得通紅。
“你好厲害啊!”陳家浩鼓掌,伸出沒沾上西瓜汁的手:“我叫陳家浩,你叫咩名啊(你叫什麼名字)?”
康由沒想到還有個同齡人,有點驚訝,跟他握手:“我叫康由。”
“康,好特彆的姓,我隻聽過康有為。”陸英業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的,站在陳家浩後麵。
他人高,突然出聲就像有個揚聲器在頭頂,把陳家浩嚇一大跳。
康由不知道該怎麼接這話,搔搔頭,回:“謝謝?”
說罷,兩人靜默一瞬,又很快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