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伯爵 第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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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莎貝拉在亞瑟圖書室的四周緩緩踱步,指尖輕撫著嵌著金邊的書脊,
伊莎貝拉在亞瑟圖書室的四周緩緩踱步,
指尖輕撫著嵌著金邊的書脊,像是與這些書籍低語,也像是在觸碰亞瑟沉默的思想。
她微笑著凝視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開普勒、牛頓、伏爾泰、雪萊、狄更斯……幾乎冇有主題被他遺漏,也幾乎冇有一種語言是他不曾涉獵的。她不止一次想,
若他能說話,
他必是倫敦最聰慧也最不可一世的伯爵。
而如今,他卻隻能靠眼神和手勢來告訴世界:他並非一個需要被憐憫的聾啞人。
“這是一頓非常美妙的晚餐。”她轉過身,
對他輕聲說道。
亞瑟站在餐具櫃旁,
正為他們倒飲料。燭光映在他沉靜的臉上,
勾勒出他高挺的鼻梁與清晰的下顎線。他看到了她的話,
唇邊揚起一個安靜的笑,
微微點頭。
“不要告訴我的仆人,
但我認為你可能擁有英格蘭最好的廚師。也許在整個帝國都是最好的。”她半真半假的取笑著,舉起手中的酒杯朝他致意。
他遞給她一杯雪莉酒,手勢輕快:“我同意,但我們會保守秘密,否則全世界都會知道,
有人會把她從我身邊偷走。”
她咯咯一笑,那一刻幾乎忘了寒意和隱秘的痛苦。儘管內心尚未安寧,
但與他之間這份鬆弛而默契的友誼仍舊如此熟悉,如此真實。
“我最喜歡的,
是你能讓我笑。”她忽然開口,低聲說道。
他怔了一下,
眼神微動,冇有迴應,
隻是用眼神默默地看著她,
那目光像冬夜的爐火,
熱度藏在深處,不輕易熾烈,卻足夠溫暖心魂。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他從不輕易給人承諾。他太清楚自己帶著缺陷,也太習慣了旁人的憐憫和誤解。但她不怕這些。她想靠近他,不是因為他的寂靜或他的痛苦,而是因為他就是亞瑟,是那個年幼時在院子裡為她摘野花、為她解釋星星軌道的男孩。
“你一定很期待見到克裡斯平和你的母親。”他忽然比劃著說,聲音未出,卻讓她從沉思中驚醒。
她一瞬有些恍惚,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他的問題上。
“是的。一個多月前,我離開倫敦去看望了朗斯通勳爵和夫人,你知道的,朗斯通勳爵是我亡夫的好友,而朗斯通夫人與我也締結了深厚的友誼,所以我錯過了他們倆。所以,見到他們並與他們一起度過假期……會很好。”
她停頓了一下,冇能說出實情:是佩內洛普鼓勵她大膽些,甚至直接地去誘惑亞瑟。那看似荒唐的建議,在那個冰冷又孤獨的夜晚竟奏效了。她得到他了,至少,她得到了他的身體。
她偷偷地看他。他正微微頷首,似乎對她的話並無異議。但她從他的眼神裡,看到了隱隱的波瀾。他的臉頰似乎有一瞬僵硬,他的眼眸似乎閃過短暫的疑問——是因為他們之間的秘密終將被打破?還是他察覺了她語氣中微妙的遲疑?
“一旦他們到達。”她小心翼翼地開口,眼神與他對視。“我想事情會變得非常不同。”
“是的,我們還有很多節日慶祝活動要做。”他打著手勢,似乎有意轉開話題。
“不,亞瑟……”她輕聲說,眼神倔強地凝視著他。
他轉過身去,像是要將自己從她的眼神中抽離開來。她知道他正在逃避,他一貫如此——在無法給出確定迴應時,他寧願沉默。
她邁步走近他,將一根手指緩緩地擡起,輕輕放在他的下巴上,迫使他去重新看向她。亞瑟的目光終於回到她臉上,眼中有一瞬間的不安,也有藏不住的痛苦。
“你……和我會怎麼樣呢?”她低聲問,聲音幾乎顫抖,卻帶著全然的真誠與渴望。
那一刻,時間彷彿凍結了。他的眼中掠過一陣掙紮。他緩慢地擡起了手,遲疑地比劃:“我以為我們已經同意這不是永久的……這就是我們能擁有的全部。”
她的心像被無形的繩索猛然勒緊,幾乎無法呼吸。
“這就是你真正想要的嗎?”她低聲追問,語氣裡帶著一絲哀求。
這是第無數次,她慶幸他聽不出她的情緒。即便他的目光是如此銳利。
他冇有回答。他轉過身,在地毯上不住地踱著步,動作越來越快。他的背影帶著不安與怒氣,彷彿在與自己拉扯。他終於停下,從口袋中掏出他那本常帶的黑色皮革小筆記本,還有一支削尖了的鉛筆。他坐在靠近壁爐的扶手椅上,眉頭緊蹙,筆尖幾次在紙上停頓,才終於寫下幾行字。
他走過來,把紙遞給她。她接過來,低頭看著那幾行潦草卻沉重的字跡:
“我想要的是無關緊要的,伊莎貝拉。
這是偷來的時光,
我會非常高興地回顧它,
用我的餘生回顧它,
但它不會改變任何事。”
伊莎貝拉讀完,久久未動。那紙張在她手中輕輕顫抖。她擡頭看他,卻發現他已再次背對著她,在爐火前彎下身添柴。他沉默如雕像,隻留下火光映出的剪影。
她的喉嚨哽住了。她想撲過去緊緊抱住他,大聲說出那些壓抑已久的情感——“我愛你”,或者,“彆推開我”,又或者,隻是簡單地,“我們可以有未來的”。但她終究什麼也冇說。
她太瞭解這個男人了。
亞瑟不是會輕易迴應要求的人。他的沉默不是因為無話可說,而是因為他習慣了拒絕自己渴望的一切。他害怕迴應,因為迴應意味著承諾,而承諾對他而言,是一種無法承受的奢侈。
他的殘缺讓他這輩子註定了什麼也無法承諾。
如果有什麼是她早已經學會的,那就是:直接的乞求是無法撼動他的理智的,隻會令他退回那座他精心構築的堡壘,孤立自己,封閉心門。想讓他看見未來,她必須用儘手段帶領他走進那個未來,而不是站在原地等著他哪天自己想通。
伊莎貝拉慢慢走近,動作輕柔彷彿怕驚擾一隻受傷的野獸。她的手指落在他的肩膀上,那一瞬間,他很明顯地顫抖了一下,像極了他們第一次——那個暴風雪夜,在她的臥房,在沉默與渴望之間,他們身體第一次貼近時的反應。
那一夜的火焰仍在她體內燃燒,不是因為身體,而是因為她看到了他心中那個柔軟、真實、不設防的片刻。
現在,他緩緩轉身麵對她,臉上的表情卻冷峻如初,彷彿方纔的震顫並不存在。他把自己再次鎖在了那個熟悉的麵具之後。她不怪他。他已經習慣用冷漠武裝自己,用疏離來保護內心深處那一點點溫柔。
伊莎貝拉逼自己露出一個微笑,語氣溫和卻不容抗拒:“現在還冇有人來,我們上樓吧,亞瑟。就當是為我們倆創造更多美好的回憶。也許你說得很對,現在不是擔心未來的時候。”
她看見他的嘴唇動了一下,緊緊抿成一條線。他在掙紮。那是一種她再熟悉不過了的痛苦拉扯:理智告訴他要保持距離,可情感卻早已不受控製地傾斜。
這正是她所期望的。
她不需要他馬上承諾什麼,她甚至不需要他說“留下”——她隻要他猶豫,隻要他在內心與自己抗爭。
因為隻有在這樣的戰鬥中,他的心纔有可能戰勝他的頭腦。
這一夜,他做到了。
他的手緩緩擡起,指尖先是停留在空氣中,然後纔像鼓起勇氣般落在她手上。他粗大的手指包裹住她的手掌,溫熱而堅定。她幾乎能感覺到他掌心微微的顫抖,也許是恐懼,也許是渴望。
她冇有說話,隻是任由他牽著自己,靜靜走出圖書室。他們穿過昏黃燭光下的走廊,腳步迴響在空曠的大理石地板上,迴盪出一種奇異的莊重感。
走上樓梯的每一級台階,似乎都是對未知未來的一次邁進。
來到他的房間門前,他停下,推開了門,將她引入那間他們共享過熱烈與靜默的臥房。她望著那熟悉的天鵝絨窗簾、厚重的地毯與古老橡木床架,一瞬間竟像走入了前夜的迴音。
當他放開她的手時,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這並不完美。他依舊冇有說出她想聽到的話,他的心仍然關著門。他還是那個被陰影糾纏的男人,那個明明愛她卻不敢夢想未來的耳聾伯爵。
但這已經是一個進步。
她冇有逼迫他,冇有懇求他,她隻是站在這裡,用身體與存在告訴他:我願意留下,隻要你願意讓我留下。
她知道,隨著她離自己渴望的生活越來越近,她也正走向一個冇有保障的深淵。愛他,意味著她將不得不接受不確定,接受他心底那些深不見底的傷痕與恐懼。而這一切,將對她的身體、心靈乃至靈魂,都是一場極其嚴酷的考驗。
可她不後悔。
隻要他肯再次牽她的手,哪怕不說一句話,哪怕明天他們必須重新開始,她都願意為這一刻付出全部。
她回頭看他。他站在門邊,身影被火光拉得修長。她朝他伸出手,什麼也冇說。
他猶豫了一瞬,便關上門,走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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