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狙擊 第328章 堅信
第三二八章
堅信
這一次的咳嗽和以往有些不一樣。
一口煙衝進肺裡，並沒有熟悉的大錘猛砸的劇痛，而是從內而外的撕裂感。
國軍少校猙獰的表情，他身後的英軍少校、美軍中校冷漠的麵容，在眼前瞬間模糊。
“啊喲，你怎麼回事……”
等淩葉羽再次恢複意識，耳邊響起了歐陽鐵巒的聲音。
“咳咳咳……”
淩葉羽也聽到了自己劇烈的咳嗽聲，他手撐著沙老闆的茶桌，拚命想止住，可卻徒勞無功。
正在和沙老闆討價還價的歐陽鐵巒趕忙伸過肥厚的大手，猛拍著淩葉羽的後背。
好一會，淩葉羽胸口的撕裂感終於減輕了，目光也終於慢慢聚焦，意識也恢複了過來。
“小兄弟不要緊吧？”
沙老闆扯過幾張紙巾，遞給淩葉羽，關切的問道：“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他頗有些不好意思，尷尬的把手裡煙鬥敲了敲，熄滅了煙頭裡的自切煙草。
他以為淩葉羽不習慣自切煙草的氣味，被他嗆到了。
“我這兄弟，平時不怎麼抽煙。”
歐陽鐵巒尷尬的解釋道，給淩葉羽的無禮找個台階。
“不是的……”
淩葉羽擺了擺手：“我隻是不小心……”
他急忙解釋著。
“剛才突然來那麼一下子，的確是有些嚇人。”
沙老闆見他沒事了，鬆了口氣，笑著說道。
“要不，我們改天再來打攪沙老闆？”
歐陽鐵巒看到淩葉羽臉色不太好，輕輕的在茶桌下踢了淩葉羽一腳，打算先走。
他和沙老闆大戰300回合，縱使歐陽鐵巒這種生意場上的老江湖，對付沙老闆都有些力有不逮。
他想先離開，給沙老闆施加一點壓力。
“那這東西……我是給你們留呢，還是不留呢？”
沙老闆也是老江湖了，一眼就看穿了歐陽鐵巒的以進為退，他笑眯眯的指著擺在茶桌上的臂章，開口問道。
這一下歐陽鐵巒被架在了半空，不上不下了。
若是說留，沙老闆肯定不會讓價。
若是說不留，這東西就被彆人收入囊中了。
這讓歐陽鐵巒有些為難。
“淩鐵頭，你說呢？”
歐陽鐵巒索性把難題拋給了淩葉羽。
端起杯冷茶喝下去，總算徹底把咳嗽壓了回去，淩葉羽放下茶杯，目光卻又被沙老闆剛才隨手放在茶桌邊的一個黃銅打火機吸引住了。
這個黃銅zippo打火機很普通，顏色有些暗沉，火機的掀蓋一角還被磕凹了一塊。
“你這火機……”
淩葉羽指了指火機開口道。
“歐陽，這個小兄弟眼毒，看上的都是好東西……”
沙老闆一聽，知道又有戲了，歐陽鐵巒是個生意人精，可淩葉羽不是！
對付淩葉羽可容易得多！
他抓起火機遞給了淩葉羽，笑著說道：“40年款的zippo打火機……黃銅光版很珍貴，我覺得挺好用，就拿來自用了幾天……”
“這是和臂章一起收回來的吧。”
淩葉羽接過火機，掃了一眼他就認出來了，這個火機就是方雷手上拿的那一個。
滿麵的笑容在沙老闆臉上僵住了。
他看著淩葉羽，不敢相信。
好一會，他才重新露出了笑容，藏起了眼神中的狐疑，打著哈哈問道：“你怎麼知道？”
“他和這個臂章的主人是同一個人……”
淩葉羽拿起那個染著淡褐色血跡的臂章，和火機並排放在了一起。
“何以見得？”
沙老闆又笑問道。
“我不知道他們怎麼來到這裡的，但他們的主人一定是同一個人……43年的時候……他們主人犧牲，如果沒記錯，應該是在思茅，靠近邊境的一個廢棄的基地裡……”
淩葉羽話音很低沉。
火機和臂章靜靜的擺在麵前，依稀中，淩葉羽似乎看到了方雷的身影在暗沉的火機上晃動著。
他正低著頭，站在一片陰影下，點燃了一根煙。
火機擦燃的一刻，借著那一點點火光，淩葉羽看到他身後的陰影中，還有文竇、王家興和錢清偉。
“嗬嗬，淩葉羽……還能記得我們的，也就剩你一個了吧？”
方雷捏著煙，看著淩葉羽輕笑著問。
他身上穿著美式軍裝，頭頂著m1鋼盔，鋼盔上還帶著網罩。
雖然火機隻有方寸之間，可淩葉羽卻看得很清楚，他右邊肩膀上還挎著湯姆森，胸前是湯姆森的牛皮彈袋，左臂上，就是那個75團的藍白臂章。
他鬍子颳得很乾淨，臉上掛著笑，看著淩葉羽，一如在c-47裡，淩葉羽第一次見到的模樣。
“嗬，我當然記得……”
淩葉羽輕聲說。
“噢……你對這個臂章和火機，還有研究！”
沙老闆又笑著開口道，他眼神裡閃出一絲狡黠。
今天這生意肯定能做成，並且是個大價錢。
他並不知道，淩葉羽不是在和他對話。
“淩葉羽，你說得對，沒過幾年，這幫王八蛋就滾蛋了……”
方雷看著淩葉羽，又開口說道：“我們的死……值得嗎？”
沙老闆看著淩葉羽盯著臂章和火機，眼睛都不轉動一下，以為他在仔細檢查。
多年的生意經驗告訴他，走到這步就差最後拍板給錢了。
“這本來是一套拿過來的，但我想臂章和火機不搭杠，怕是講個故事也沒人信，所以我就拆開了……但這東西等的就是有緣人……值不值得，那真是看眼緣的了……”
“當然值得……”
淩葉羽看著方雷，輕聲說：“每一個犧牲，每一個瞬間，都是鋪就勝利的道路……應該都是值得的……”
“嗬嗬嗬……”
方雷笑了，他沒有做聲，把煙湊到嘴邊，用力的吸了一口。
“值不值得我是不知道了……可方二雷的瞪眼兒食是吃不到了……”
文竇從後麵上前一步，從方雷手裡拿過了煙，抽了一口笑道。
“最起碼，我們走出了野人山……死的時候也是個飽鬼！”
萬家興也走上前，和文竇並排，從他嘴裡搶下了煙。
“嗬嗬，歐陽，你這個兄弟一開口就是高屋建瓴，格局，這就是格局！”
沙老闆哈哈笑著，聽到淩葉羽嘴裡的“值得”兩個字，他知道今天的要價穩了。
“哎，那是，那是……這人其實人不壞，就是有點小毛病……”
歐陽鐵巒訕笑著附和著沙老闆，心頭卻一陣陣的哀歎——今日出血避無可避，隻求淩葉羽腦子彆抽抽，讓沙老闆狠宰一筆！
“廣東佬，除了吃，你就不記得彆的了？”
錢清偉也走上前來，朝萬家興勾了勾手，萬家興把手上拿半支煙，遞給了他。
“人生大事，吃喝二字……你懂不懂？”
他笑著揶揄道：“我是廣東人，不想著吃，想什麼？”
“你不是說美國人不會坑咱們嗎？”
文竇也笑著捅了捅，開口說道。
“不要講這個，不要講這個……”
萬家興被戳到了痛處，連連擺手辯解道：“我怎麼曉得美國佬也不是個東西，把我們賣了……”
“史密斯呢？”
淩葉羽看了看，沒看到史密斯的身影。
“那天他在另一個房間，怕也被打成篩子了吧！”
文竇撇了撇嘴，往後指了指。
身後更大一片的陰影中，淩葉羽勉強分辨出還有一個人影。
他在陰影中躊躇著，不敢上前。
聽到提起自己，他終於鼓起勇氣，輕聲說了句：“對於給大家造成的麻煩，我表示非常的抱歉……”
他搓著手，低著頭，不知道繼續說些什麼了。
“喂，史密斯……”
萬家興回頭，朝他招了招手：“雖然我無數次想弄死你……可回頭想想，你其實跟我們一樣，都是個棋子，所以我原諒你了！”
“真的嗎？”
史密斯的聲音有些驚喜。
他等這個原諒，等了70多年了！
“雖然我原諒你了，但我告訴你，英國佬沒一個好東西，彆想我會把你當成朋友！”
萬家興話鋒一轉，又惡狠狠的威脅道。
“好的，我知道了！”
史密斯的驚喜轉瞬即逝，他悶悶的說著，又縮回了陰影中。
史密斯的小心翼翼，引來了其他人的鬨笑。
煙在眾人手裡傳過一圈，又回到了方雷的手裡，隻剩下最後一截了。
“淩葉羽……若是可能，你就把這個故事儲存下來吧，算是我們在人世間留下最後一絲痕跡……”
方雷定定的看著淩葉羽，懇求道。
“會的，我會籌建一個博物館，把所有遺忘的過去都保留下來……”
“嗬嗬嗬……那就好，那就好……”
方雷又笑了，如釋重負，用力吸了最後一口煙，把煙頭用腳碾碎，回過頭，朝眾人揮了揮手：“走了，走了，事情交代完了，該走了……”
一瞬間，淩葉羽心頭湧起諸多不捨。
曾經過往的一切，在淩葉羽眼前走馬燈一般的閃過，淩葉羽卻不知該用何種言語，來和方雷他們告彆。
“喂，淩葉羽，替我們好好活下去！”
逐漸隱沒在了隱隱中的方雷，回過頭，朝淩葉羽揮了揮手，又說道：“中國現在很好，你說得對，我們的犧牲一定是值得的！”
“籌備博物館？這是好事啊，我也正有此意，隻是雜事纏身，一直沒有下定決心……淩兄弟你要是去做，我肯定要全力支援的……”
沙老闆以為淩葉羽在和自己說話，認為他是在和自己討價還價。
可淩葉羽暴露了自己的想法，想壓價哪有這麼容易。
“他啊，每天想法八百個，做博物館哪這麼容易哇！”
歐陽鐵巒臉上笑眯眯的敷衍著，腳下卻連續朝淩葉羽踹了幾下子，淩葉羽卻不動如山，一點反應都沒有！
事到如今，就連歐陽鐵巒都無力迴天了。
“哐！”
上車的歐陽鐵巒，泄憤一般把大g的車門摔上，特殊的關門聲，讓他的心情好了一丟丟。
隔著風擋玻璃，沙老闆站在門邊，笑臉如花的朝他兩揮手道彆，連說下次再來！
歐陽鐵巒臉上堆著笑揮手跟沙老闆道彆，車子剛掉了個頭，臉色立馬耷拉了下來。
“兄弟吔……我好不容易探到他底價，你咳嗽了一家夥，價錢翻了3倍！”
“一件東西的紀念價值……不應該用錢來衡量吧？”
淩葉羽也有些不好意思。
畢竟剛才掏錢的是歐陽鐵巒。
“嗬忒！”
歐陽鐵巒假裝惱怒的唾了一口：“就算你說的那個75團很特彆，可不是特彆的東西就值錢啊……還有哇……那1940年的銅版打火機……淩鐵頭，那一年起碼生產了幾十萬個這樣的打火機，就算當古董，也值不了這個錢……”
“嗬……歐陽，我跟你講個故事吧……關於這個臂章和火機的故事……”
淩葉羽笑了笑，他堅信，自己帶回它們是沒有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