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狙擊 第44章 傷員
第四十四章
傷員
淩葉羽痛苦的看著衛生站被硝煙和火焰包裹著,內心的無力感抽空了他的力量。
在這樣的炮火麵前,血肉之軀的人類是那麼的渺小,無論是誰,唯有抱頭躲避,彆無他法!
盛軒拿著相機和筆記本,跟在國彩英屁股後麵,試圖記錄下一些他希望的“高光時刻”。
可他很失望,國彩英一直很忙碌,忙碌的甚至沒有空斜眼瞟他一眼。
他想象的高光時刻也一直沒有出現,國彩英能為傷員做的事情其實也不多,輕傷員隻能略作包紮,讓他們在一邊休息,重傷員也至多進行一個簡單的手術,交代其他人多加關注,然後就等後方的擔架隊把他們送走。
剩下的就隻能聽天由命了!有些重傷員就在等待中悄無聲息的死去了。
武威還在不斷地把傷員從前線抬下來,國彩英身上的醫療物資急劇的在減少著,就連自製的紗布和繃帶也已經快用完了。
不得已,國彩英又交代助手把一些用過的紗布和繃帶略微清洗一下,再煮沸晾乾,以此來緩解醫療物資的緊缺。
這些情況都大大超出了盛軒的意料,他根本沒想象過前線的醫療物資缺乏到這個程度。
就在他躊躇著要不要用相機和筆記本真實的記錄下這些情況的時候,山坡上響起淩葉羽的呼喊聲。
他沒聽清楚淩葉羽喊什麼,但是國彩英卻聽清了。
聽到國彩英尖細沙啞的嗓子喊“散開”的時候,他的腦子還是空白的。
這次衛生站距離前線太近了,時常會有炮彈砸到附近,彈片經常飛進衛生站裡,盛軒甚至都有些習慣了,覺得這就是前線衛生站的常態。
又有幾枚炮彈在山坡上炸響,雖然它們距離比以前的炮彈更近,盛軒也並沒有往心裡去。
直到一枚炮彈砸到了衛生站裡,一股熱浪撲麵而來。
盛軒的帽子“呼”的一聲被衝擊波震飛,他的腦子“嗡”的一聲,隻回蕩著兩個字“完了!”
他已經聽不到國彩英在叫嚷什麼了,眼前也一片空白,所有的景象都重疊在了一起,他什麼都分辨不出來。
直到有人狠狠的撞了他一下,把他撞倒在了地上,盛軒此時才反應過來,是國彩英把他撲倒了。
“彆亂動,趴下,都趴下,不要亂跑……”
國彩英把盛軒撲倒之後,又急急忙忙的爬起來,揮舞著手在衛生站裡奔跑著,朝其他人呼喊著。
又一陣炮火襲來,整個衛生站被攏在了火焰之中,國彩英的身影也被硝煙遮住了。
盛軒耳邊隻聽到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除此之外,他聽不到任何聲音。
他見國彩英在炮火中奔跑著,努力把傷員扯到一邊,他心裡兀自暗暗焦急,她為什麼也不躲一躲?
他想去幫忙,可四下炸開的火焰和飛濺的彈片撕碎了他的這個想法,他趴在地上看著那個瘦小的身影在硝煙中穿梭,直到被硝煙完全吞噬。
“國彩英,國彩英同誌!”
盛軒見看不見國彩英的身影了,腦子又嗡了一下。
難道她已經被炮彈給炸死了?
但這個念頭一閃而過之後,盛軒卻無暇他顧了,因為更猛烈的一輪炮火又傾瀉了過來。
這一輪炮火更加精準,全部砸進了衛生站裡,盛軒本能的蜷縮成了一團,雙手緊緊的抱著腦袋,幾乎縮排了地底下。
不斷炸響的炮彈反複的翻攪著土地,卷縮在地上的盛軒覺得自己好像置身於一個巨大的煎鍋裡,就像一條無助的等候煎熟的魚,在煎鍋裡彈動,卻沒有任何一點辦法。
接踵而至的衝擊波好像永不停歇的狼牙棒一般,從盛軒的頭頂,身邊“呼呼”掃過去,每一下都讓盛軒覺得自己距離死亡又更近一步。
他不敢動彈,隻能憑借著本能緊緊的蜷縮著,心裡祈禱不要被衝擊波或者四下飛濺的彈片擊中。
或許找個能防炮的地方更好一些,他心裡突然閃出一個念頭。
可是他仍舊不敢動,他生怕自己一抬頭,就被彈片削飛了腦袋。
“喂,你躲這裡不行!”
就在盛軒心頭默默祈禱炮擊趕緊結束的時候,身邊不知道什麼時候爬過來一個人,他伸手用力拍了拍盛軒的肩膀。
盛軒鬆開抱著腦袋的手,眼睛透過手肘的遮擋看了過去。
這個人他認識,是從前線撤下來的一個傷員,右手腕被彈片打斷了。
他還把斷掉的手掌給撿了回來,捏著傷口,跟著武威的擔架隊走到了衛生站。
國彩英給他處理傷口的時候,他還很認真的問能不能把手接上,以後回家種地他還要用手呢。
國彩英安慰他說後方醫院的醫生一定能給他接好的,他就問國彩英拿了一塊乾淨的白布,仔細的把手掌包好,耐心的等著後方擔架隊,準備到後方醫院去接回手掌。
盛軒當時很想說,這個手掌已經沒法接上了,可國彩英好像意識到他會說實話,在和這個傷員交談完畢之後,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把盛軒想說的話給瞪了回去。
沒想到在自己如此無助的時候,這個傷員猶如神兵天降,又來到了盛軒身邊。
但盛軒此時已經茫然不知所措了,他當然知道這裡不安全,可他並不知道哪裡安全。
“跟我來!”
那個傷員趴在地上,用剩下的左手扯著盛軒的腰帶。
盛軒這下纔敢微微抬起頭,可一片彈片立刻就擦著他的耳邊掠過,嚇得他又一縮腦袋,不敢動彈了。
“美國鬼子最會玩徐進彈幕,下一輪就要打到這裡了。”
那個傷員見盛軒不敢動彈,又用力扯了他一下:“在這裡肯定會死的!”
“去哪裡?”
盛軒臉瘦嚇白了,什麼徐進彈幕,什麼三段射擊,什麼炮火覆蓋,在他踏進朝鮮之前,宣傳科培訓的時候,他都學過。
如果現在是一場理論課,盛軒可以滔滔不絕的總結出3套躲避炮擊的方式方法,可真當炮彈不斷在身邊炸開,他就是不知道該怎麼辦。
“找個彈坑!”
那個傷員又堅定的說,為了緩解盛軒的緊張,又衝盛軒裂開嘴笑了笑。
盛軒費力的嚥了口唾沫,用力點了點頭。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傷員似乎給了他一些力量,一種平日在其他地方沒法得到的力量。
這種力量讓盛軒覺得,跟著他一定能活下來,跟著他一定能打勝仗!
“炮火打一陣就暫停的,一會跟我來!”
傷員見盛軒理解自己的意思了,又笑著說道。
盛軒又用力的點了點頭。
或許是為了配合傷員,炮火果然暫停了一會。
“走!”
傷員用力拍了拍盛軒的肩膀,單手拖著趴在地上的身子,朝前爬去。
盛軒手腳並用的跟在了後麵,他甚至還不如隻剩一隻手的傷員爬得快。
“喂,這裡!”
傷員好像知道盛軒跟不上自己,中途還停了下來,回頭衝他揮了揮斷掉的右手。
平日看到那些戰士匍匐前進的時候,猶如一隻草龍貼著地皮飛行,可輪到自己,盛軒感覺他就是一隻笨拙的驅蟲,在地麵蠕動著。
明明已經手腳並用,用儘全力,可速度就是快不起來,他又落後了那個傷員後麵兩三米。
“快點,炮火馬上要打過來了。”
傷員有些焦急的催促他,盛軒趕上他的時候,已經累得滿頭大汗。
傷員用左手扯了他一下,又往彈坑裡一推,先把盛軒塞進了彈坑裡,這纔跟著爬了進來。
這是一枚105毫米的炮彈在地上砸出的彈坑,這裡的地麵相對堅硬,這枚高爆炮彈隻在地上炸開了一個一米見方,深也不到一米的淺坑。
兩個人擠進這個彈坑裡,顯得非常的侷促,但一時間盛軒也沒法找到更好的地方躲避炮彈了。
“放心,炮彈不會砸到同一個坑裡。”
那個傷員看到盛軒緊張的模樣,老練的說到。
“嗯。”雖然知道傷員說得沒錯,但盛軒還是很擔憂。
在飽和炮擊中,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萬一自己真的那麼倒黴,真的碰上砸進同一個彈坑裡的兩枚炮彈呢?
但沒等盛軒把事情想得更壞,新一輪的炮擊又開始了。
果然跟傷員判斷得一樣,這一輪炮擊向前推進,將衛生站最後的死角都覆蓋殆儘,不留任何一點空隙。
盛軒剛才所在的位置也被火焰吞噬了,盛軒身上的熱汗還沒來得及退下去,就被一身冷汗給代替了——如果沒碰到這個傷員,自己現在已經被炸死了……
“你看……我說得沒錯吧。”
那個傷員蜷縮著腿,儘量給盛軒多一點空間,背後靠在彈坑邊上,頗有些得意的對盛軒說。
“嗯……在戰壕和彈坑裡,可以躲開大部分的彈片和衝擊波傷害,可以提高50%以上的生存率。”
盛軒點點頭,開口說道。
雖然這話有些絮叨,也隻是一個理論,但這樣能讓盛軒心頭安定一些。
他在用這理論的科學統計,給自己心裡暗示,自己會是活下來的那50%。
這一輪彈幕徐進有些倉促,炮彈匆匆打了兩排之後又暫停了。
硝煙尚未散去,衛生站死一般的寂靜,好像已經沒有活人了一樣。
盛軒心頭還在哆嗦著,嘴裡嘀嘀咕咕著:“躲在彈坑裡可以減少至少50%以上的傷亡……”
“喂,你是第一次上戰場吧?”
那個傷員看著盛軒麵色土黃,嘴裡嘀嘀咕咕,又裂開嘴笑了,開口問道。
“嗯!”
盛軒費力的咽口口水,他感覺口乾舌燥,嘴裡一點唾液都沒有了。
“先彆出去,美國鬼子可精了,有時候會射擊短停,你以為沒事了,再來一輪飽和覆蓋。”
他看到盛軒忍不住探頭往外看,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讓他彆出去。
“嗯!”
盛軒一聽,趕忙把目光從硝煙裡收了回來。
“他們人呢?”
趁著剛才探頭看的幾眼,盛軒沒看到衛生站裡一個人影,他很擔心。
“不要緊的,前幾輪沒被炸死,後麵就很難被炸死了。”傷員又笑了。
他的目光停在了盛軒胸前掛著的相機上,又開口了:“你是宣傳乾事嗎?”
“嗯!”
盛軒點了點頭,抬頭看向了這個傷員。
這是他第一次認真打量著這個傷員。
他年紀不大,個子也不高,比盛軒還略矮一些,但比盛軒粗壯。
寬寬的國字臉,大眼睛高鼻梁,哪怕是因為臉上透滿了硝煙和戰鬥過的疲憊,這都算得上是一張非常帥氣的臉。
他的一口白牙也很整齊,咧嘴一笑的時候,讓人感覺沐浴在陽光之中一般,非常的放鬆和舒服。
“我叫付萬成。”他又咧嘴笑了,把左手在衣襟上抹了抹,抹掉上麵的泥,朝盛軒伸出了手。
“我叫盛軒,是我的筆名。”
盛軒猶豫了一下,但還是伸出了左手和他握了一下。
這一次,他沒有長篇大論的介紹自己名字的由來了。
或許在炮火之中,一切事情都可以變得如此簡單明瞭吧。
“你可以給我拍張照片嗎?我想寄給我父母,他們說要在老家給我說個媒哩。”付萬成又笑嘻嘻的看著盛軒說:“有照片,說媒的也好說麼不是。”
“嗯!”
盛軒看著他的笑容,根本不忍心拒絕這個建議。
“我第一次拍照呢,要做什麼準備嗎?”
他又問。
“穿一身乾淨點的衣服……然後……精神點吧。”
盛軒想了想,也實在不知道,在現在的情況下,還能怎麼給他拍出一張合適說媒的,精緻的照片了。
“好!”
付萬成點了點頭。
“誰還活著,誰還活著,報數……”硝煙逐漸散開,有人扯起嗓子在高呼。
“喂,不要出來,炮火還沒停呢!”
付萬成一聽,有些急了,從彈坑裡探出半個身子,衝聲響的那邊揮手叫到。
“轟!”
他話音剛落,一枚炮彈在不遠處炸響。
“噗”的一聲,盛軒感覺臉上一熱,有什麼東西熱乎乎的糊到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