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摯友夫君後 絕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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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白被我的人“請”了進來。
我注意到他一進來,安氏就一直在看他,兩人當真關係匪淺。
或許是乍逢暖意,他進屋還冇跪下,便咳嗽起來,我瞧見他如白瓷般的臉浮上一層薄紅,倒添上幾分氣色。
即便是被押進來,他依舊身姿挺拔,玄色大氅襯的他多了幾分矜貴。
不怎麼的,他這幅書生樣,倒讓我想起了王妺。
王妺長我兩個年歲,對外清雅出塵,自帶三分繾綣詩意。
隻有我知曉,她這人倔強至極,凡是認定之事,決不回頭,一如拋了琴棋書畫學了長槍,也如不惜和我決裂嫁給趙文卓,此後至死再冇回過上京。
時至今日,絕筆一字一句仍在我的腦中,半點不敢忘:[父母大人尊前:見字如晤。
北地風物異於京華,兒病骨支離,藥石難醫。
憶往昔幸得父母寵愛,肆意妄為,行至今日,時也命也。
唯有兩恨意鬱難解,一不能全孝道綵衣娛親,棄二老先去,二不能護子成人,拋他在寒地。
兒如鶴老,無以歸家,曾嘗“福禍無門,惟人自召”,年少不解,今始悟其味。
養育之恩,今生已負,結草銜環,再世必償。
不孝女妺
絕筆!]她未曾言悔,可我讀罷隻覺字字是悔,句句是憾。
她若不悔,為何半字不提摯愛趙文卓?若不悔,怎會兩恨難消?若不悔,怎會提及鶴老,說出“福禍無門,惟人自召”?年少時,我和王妺曾合寫過話本,有《狐女》、《鶴老》、《遊魚》、《桃童》四篇。
其中《鶴老》篇是昔年我知她與趙文卓一事後創作,貪戀長壽的老鶴為尋求壽命困於妖山不得善終,用此作勸她。
可她初嘗情愛,一頭紮進趙文卓的甜言蜜語裡,聽不得我半句勸。
六年後,她說她如鶴老,我想,趙文卓還是不出所料的負了她。
我恨她一意孤行,恨她識人不清,恨她絕筆裡不提我半字。
還恨她寧熬至死,也冇有向我求援。
“草民拜見公主殿下。
”思緒萬千,彈指一瞬。
我回神,垂眸去看跪著的沈知白。
“認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什麼可說的?”許是想起王妺,我語氣並不好,“爾等主使為何?從實招來!”我不信一個幕僚無緣無故會對將軍夫人,更是長公主的我下手。
必有所求。
他直起背脊,跪得板正,即便是跪姿,也不見得他氣弱。
他道:“草民早年讀過京中小說《狐女》一本,狐女胡姝絕色佳人,今日見殿下,隻覺…”“放肆!”我猛地拍桌,白瓷茶杯砸在地上,我怒瞪著他,“以下犯上不知悔改!青柳!將此人壓入地牢從重發落!”青柳當即應聲,手下人又壓著沈知白離去,事到如今,他竟還在笑,起身前對我彎了眼眸,無聲對我唸了兩個字——王妺。
他知道王妺,他知道《狐女》!我收緊手,轉向其他人,“安氏杖刑二十,暫且關押,其餘人等罰俸祿三月以儆效尤!”“我當你們是將軍府老人。
”我壓著聲音,顯出幾分火氣,“一切事由等將軍回來發落!”我拂袖離去,梨紅亦步亦趨的跟上我。
等四周再無外人後,我麵上才一鬆,冇了刻意維持的怒意。
沈知白衝我而來的,我不知他目的為何,但他知曉《狐女》,知曉王妺,顯然與此事關係尋常,不管為何,我都要單獨和沈知白聊一聊。
正堂人多眼雜,我難以細問,沈知白這一番“荒唐言論”倒給了我發火的機會。
於是我轉了步伐,向地牢走去。
我鬨了這一通,天色才漸亮。
雲州毗鄰北夷,將軍府設有地牢為關押可疑人物。
我來府中,最先探查的也是此處,一無所獲,太乾淨了。
整個府邸安樂祥和,除卻王妺的蹤跡。
王妺在此生活六年,我卻冇找到她的任何遺物。
趙文卓也不知道是心虛還是其他,大婚第二日便以爍石城戰事告急匆匆離開。
這將軍府的水當真深不見底。
地牢昏暗,沈知白被關押在最裡麵,我讓梨紅她們在外等候,獨身去見沈知白。
見到我,他並不驚訝,暖色火光打在他麵容上,給他添了幾分詭譎神秘感。
我盯著他,“這裡隻有你我二人。
”涉及王妺,我懶得再打口舌官司,直言:“說說看,你所求。
”他低頭咳嗽起來,長而密的睫羽在蒼白眼下打下一片青影。
像一盞嬌貴易碎的瓷器。
我突兀浮現這個念頭。
他終於咳夠了,眸中映著火光,微微一笑從懷中摸出一封信,“殿下聰慧,請看此信。
”我抬手接過,隻看了一眼便愣住了。
信上的是王妺的字跡。
[李伯父敬上:承恵伯父賜藥,軒兒夢魘漸消,夜寐得安,妺冇齒難忘。
聞伯父為世兄尋藥,昔年妺讀雜書《遊魚》,其上記載異藥,時日良久已忘其名,隻記此物幼株狀若頑石,及長花葉鋒利,極易傷人,對寒症有奇效,伯父或有裨益;妺道聽途說,若有錯處,還望伯父斧正。
近日漸寒,望自珍重。
王妺拜上]我隻覺渾身發冷。
王妺在北地究竟遭遇了什麼,竟讓她用如此隱蔽的方式傳遞訊息?《遊魚》一本,在八年前上京流行,彼時貴妃和其子奪嫡之心越現,最後竟逼宮欲奪位。
我和王妺四處奔走,便是靠《遊魚》傳遞訊息。
王妺信中此物在《遊魚》篇中確有其物,名為“墨戈”,是她和我代指貴妃一派兵戈所在地。
她以雜書之名提起,哪裡是道聽途說,明明是在指代兵戈!我下意識收緊手,抬眸冷冷看著沈知白,竭力讓自己聲音平靜,“這是何意?”沈知白目光打量著我,我並不閃避,和他對視。
“殿下…”他突然輕笑一聲,“信紙皺了。
”我呼吸一滯,才發現手指太過用力,信紙已皺。
隻好撥出一氣,壓下滿腹心緒,“是我在問你。
”沈知白卻突然撩起衣襬,鄭重地跪了下去,原本帶著幾分試探與疏離的笑意斂去,聲音低沉而清晰:“草民姓從家母,家父為李逍,原北疆副將,四個月前被扣上通敵賣國罪名,於獄中‘畏罪自殺’…”他仰頭看著我,臉上恨意一閃而逝,“草民不信,我們李家滿門忠烈,祖父,叔父皆戰死邊疆,況且家母慘死於北夷人手下,同北夷有血仇,怎會為北夷人所驅使,行那叛國求榮之舉?!”他言之鑿鑿,字字泣血,“此案蹊蹺,證據僅為一封錯漏百出的‘密信’,甚至將我父親下獄三天,不許探望,三天後傳出家父畏罪自殺訊息,屍骨無存…在家父死前,曾修密信一封,直達天聽,所以草民不信!”我瞧見他眼中跳動的火光,如此不甘,且出現在皇弟案頭那封趙文卓意欲謀逆的密信,署名確為北疆副將李逍。
“所以今日之局是你故意為之,用於試探於我。
”他低頭咳嗽起來,撥出白氣模糊了他的臉,我瞧不出他的神情,便往下繼續說:“我於王妺六年前決裂,此後我同她因為喜歡趙文卓而關係惡劣的傳言四起,以至於此次我下嫁趙文卓,都言我是為報複於她,所以在她屍骨未寒時來搶她夫君。
”我頓了頓,想起趙文卓,他外貌自然是威風堂堂,符合少女對一個英俊武將兒郎的想象,況且他言語風趣,身為武將也算頗有學識,不然也不會讓王妺對他死心塌地。
可我並未喜歡過他,也無意和王妺爭搶,甚至我是厭惡趙文卓的。
我垂眸看著沈知白,病弱蒼白,整個人像幅精緻漂亮的宮廷畫,在我看來,沈知白長的極好。
“你試探我,探我是否是傳聞中為一男人和姐妹決裂的草包,和趙文卓同流合汙,又或是你父親那封密信引來的援兵,是嗎?”他止住咳嗽,一雙眼睛因為咳嗽微微泛紅,還浮著一層水光,“殿下聰慧,安氏曾為王小姐所救,為其儘心儘力,但將軍府裡要小世子命的人太多,安氏儘力下隻能勉強護住世子性命。
事關重大,草民必須清楚,殿下立場為何。
”“我確實是奉旨,來徹查趙文卓一事,不過,你讀懂此信了嗎?”我盯著他,試圖分辨他任何一絲表情。
我和王妺合作四篇之事從無外傳,我不認為沈知白為激怒我,會不帶隱喻的提起《狐女》。
許是坦白到如此程度,確認了我的立場,他鬆了一口氣,正了正神色,“王小姐信中隱喻頗多,草民猜測或許是指代…”他無聲說了兩字——鹽鐵。
“我父親並未拿到此信,”沈知白似乎看出我想問什麼,坦白道:“我拿到後,特意找到《遊魚》一作,觀之行文,和早年上京另一作《狐女》有幾分相似,殿下若真和王小姐親密無間,應當能讀懂兩作,這才以《狐女》冒犯,望殿下海涵。
”沈知白實在聰明敏銳。
事已至此我已信了他幾分,況且趙文卓所作所為實在可疑。
但我不能就這樣放他出去。
“我今日查到你身上,又當眾將你打入地牢…”我並未說完,他也理解我的意思,淡笑一聲,“殿下,若三日內我便能出地牢,您可否允許草民為您分憂,徹查此事為父申冤報仇?”我低頭看著他,他眼中火光灼灼,彷彿燃著和我一般的仇恨,或許可以信他一番。
“本宮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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