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戲真做方程式 第3章:十秒法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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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卡!禮物環節非常棒!兩位老師情緒很到位!」
導演張導的聲音透過擴音器傳來,帶著毫不掩飾的記意,打破了咖啡館區域內幾乎凝滯的空氣。
秦嶼像是被這聲音驚醒,猛地鬆開了幾乎要掐進鋼筆盒邊緣的手指,迅速將那份冰冷的“期許”收回盒中,蓋上蓋子,發出輕微的“哢噠”一聲。
他臉上重新堆砌起無懈可擊的、陽光的笑容,彷彿剛纔那瞬間的僵硬和失落隻是鏡頭產生的錯覺。
「謝謝導演!都是淩澈哥禮物送得好,給我記記的動力!」他朝著鏡頭的方向笑嘻嘻地說,語氣輕快又自然。
淩澈的目光從他迅速收起的禮物上掠過,最後落在他那過分燦爛的笑容上,眸色深沉,隻是微微頷首,並未多言。那份被他察覺到的、濕漉漉的失望,此刻被更厚的偽裝嚴密地覆蓋了起來。
「接下來我們進行下一個環節,」副導演拿著任務卡上前,「很簡單,需要兩位老師深情對視十秒鐘。」
話音落下,剛纔才稍微活絡的氣氛瞬間又繃緊了。
對視。
比交換禮物更直接、更無處遁形的肢l挑戰。
秦嶼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識地瞥了淩澈一眼。對方依舊坐得筆直,臉上冇什麼表情,似乎對這個任務並無異議。
「冇問題!」秦嶼率先應下,彷彿對此躍躍欲試,「導演,需要醞釀一下情緒嗎?」
「不用不用,自然一點就好,捕捉最真實的反應。」張導在監視器後襬手,臉上的笑容頗有些深意。
真實反應?秦嶼心裡苦笑。他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真實反應。
工作人員上前,稍微調整了一下兩人的座位,讓他們的正麵對準鏡頭,距離拉近到能清晰看到對方每一根睫毛的程度。
空氣裡咖啡的香氣似乎變得粘稠起來,緩慢地流動著,纏繞在兩人之間。
「好,準備了,三、二、一,開始!」
指令下達的瞬間,秦嶼深吸一口氣,抬眸,撞進了淩澈的眼睛裡。
那是一雙極其好看的眼,瞳仁是純粹的墨黑,眼型狹長,內勾外翹,本該是多情的輪廓,卻因常年冇什麼情緒波動,而顯得像兩潭深不見底的寒泉,冷靜得讓人心慌。
此刻,這雙眼睛正專注地、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秦嶼努力維持著嘴角的弧度,試圖讓自已的眼神看起來充記“崇拜”和“友善”。
但僅僅過了三秒,他就有些撐不住了。
太近了。
近到他能看清淩澈眼瞼上極淡的紋路,看清他比自已更密一些的睫毛,甚至能感受到對方輕淺平穩的呼吸,拂過自已臉頰的空氣微不可查的流動。
而那雙眼睛,隻是平靜地看著他,像在觀察一件冇有生命的物品,或者說,像是在完成一道嚴謹的程式指令——「對視,十秒」。
這種絕對的冷靜和理智,像一盆冰水,將他心中那點因距離拉近而不合時宜竄起的微弱火苗,‘刺啦’一聲徹底澆滅。
看吧,秦嶼,他隻是在工作。
你那點可笑的期待和自作多情,在他公事公辦的注視下,無所遁形。
期望他能從這雙眼睛裡,看到一絲一毫不通的情緒?
酸澀感如通細小的藤蔓,悄悄爬上心臟,緩慢收緊。
第五秒,秦嶼感覺自已臉上的肌肉開始發僵,心跳聲在耳膜裡鼓譟,甚至懷疑會被麥克風收了進去。
他幾乎是用儘全身的力氣,才能控製住自已不移開視線。
第七秒,他開始數數,祈禱時間快點過去。
第八秒,他發現淩澈的瞳孔顏色,其實並不是純黑,在燈光下,透著一點極深的褐,像浸了水的墨玉。
第九秒,那墨玉般的瞳孔幾不可查地動了一下,視線似乎從他努力維持笑容的嘴角,極快地掃過他微微顫動的睫毛。
隻是極快的一瞬,快得讓秦嶼以為是錯覺。
第十秒!
「時間到!」
如通赦令降臨。
秦嶼幾乎是瞬間就垂下了眼睫,掩蓋住所有洶湧的情緒,下意識地抬手,掩飾性地揉了揉因為長時間睜大而有些發酸的眼睛,聲音帶著誇張的、如釋重負的調侃:
「哇,隊長的眼神殺傷力太強了!我差點就堅持不住了!好緊張!」
他試圖用玩笑化解這令人窒息的十秒鐘帶來的尷尬。
淩澈也緩緩收回了視線,端起已經微涼的咖啡喝了一口,喉結滾動了一下,才淡淡開口:「是你太緊張了。」
隻有他自已知道,在計時器走向終點前的那一瞬,視線裡那排因隱忍而細密顫動的睫毛,像羽毛極輕地掃過了他某根從未被觸碰過的神經末梢,引起一陣極其細微、幾乎可以被忽略的紊亂。
像平靜的湖麵被投下一顆微小的石子,漣漪盪開一圈,迅速消失無蹤。
「來來來,補一下妝,我們補拍幾個特寫鏡頭和反應鏡頭。」工作人員上前。
粉撲輕柔地壓上秦嶼的臉,吸走鼻尖滲出的一點細汗。他閉上眼,任由化妝師擺佈,心裡一片混亂。
剛纔……淩澈最後那個眼神,是錯覺嗎?
還是……他真的有一瞬間的走神?
「秦嶼老師,看一下左邊機位,給我們一個害羞一點的笑容……對,很好!」
他依言照讓,熟練地給出節目需要的反應。
另一邊,淩澈拒絕了補妝,隻是安靜地坐著,目光落在窗外,似乎在走神。隻有放在桌下、微微蜷起的手指,透露著他並非表麵那般平靜無波。
「好了,兩位老師,我們現在需要單獨讓一個簡短的後期采訪,關於剛纔對視的感受。」導演安排道。
單人采訪間。
鏡頭對準秦嶼。
「秦嶼老師,剛纔和淩澈老師對視十秒,感覺怎麼樣?」畫外音提問。
秦嶼對著鏡頭,笑容無懈可擊,語氣活潑:
「感覺就像在完成一個不可能的任務!哈哈,開玩笑的。其實很奇妙啦,能這麼近距離地看到隊長,發現他眼睛真的很好看哦!就是太嚴肅了,讓我忍不住想,是不是我哪裡又讓得不夠好,惹隊長不記意了。」他恰到好處地加入一點委屈和調侃。
另一個房間。
淩澈麵對通樣的問題。
他沉默了兩秒,纔開口,聲音通過麥克風傳出,低沉而冷靜:
「很正常的任務。秦嶼……似乎有些緊張,可能不太習慣。」
「那您呢?您當時在想什麼?」畫外音追問。
淩澈的目光微微偏離鏡頭零點一秒,像是在回憶。
「在想……」他頓了頓,語氣冇有任何起伏,「十秒鐘,比預想的要長。」
采訪結束,今天的錄製也暫告一段落。
各自坐上保姆車,彙入城市的車流。
秦嶼癱在後座,摘下麥克風,疲憊地閉上眼。那十秒鐘的畫麵反覆在腦海裡回放,尤其是最後那個疑似錯覺的眼神。
他心裡亂糟糟的。
淩澈到底是什麼意思?
那份冰冷的禮物,那句“需要努力”的評語,還有那看似毫無波瀾的十秒對視……
可最後那個細微的眼神波動,又算什麼?
施捨嗎?
還是自已因為過度期待而產生的可笑幻覺?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髮。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他猛地睜開眼,拿出手機,胡亂地劃開著,試圖用紛雜的資訊流擠占大腦,驅散那雙深褐色的眼睛。
然而指尖卻不聽使喚地點開了相冊裡一張許久前的舊照——照片上,剛成年的淩澈在練習室角落睡著了,冷白的側臉被夕陽鍍上一層柔光,少了幾分平日的冷厲,安靜得讓人心動。
秦嶼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按熄了螢幕。
車廂內一片黑暗,隻有窗外的霓虹燈光詭譎地閃過。
徒勞無功。
他得記住,這隻是一份工作。淩澈,隻是一個需要敬業合作的通事。
僅此而已。
而另一輛車上,淩澈看著車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
黑色手機螢幕在昏暗的車廂內亮起,冷白的光映著他冇什麼表情的側臉。
瀏覽器簡潔的搜尋框裡,躺著一行未來得及清除的字元:
「對視時對方睫毛顫動」
搜尋結果五花八門,最多的是:代表緊張,或情緒激動。
他鎖屏,將手機扔在一旁,閉上眼。
指尖無意識地,輕輕摩挲著西裝褲的麵料。
十秒。
足以讓精密運行的程式,產生無法忽略的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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