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修仙,我為鎮族神鼎 第一百一十一章 道本無情
青山縣青嵐繚繞,阮梨雪與王璟顏駕著寬闊的靈劍,如青赤雙虹經天,先後掠過翠屏山脈,尋了處山間清泊,雙雙降下。
劍光斂去,天地重歸清寂,泊水澄澈如鑒,倒映著天光雲影,也映著水邊靜立的素衣仙子。
清風徐來,她如蓮初綻的長裙在寂靜的山色中微微飄動,幾縷被風拂散的青絲,恰好遮掩了那雙翦水秋瞳中,強行壓抑著的情緒。
她就這樣凝望著山水,彷彿要將這景色刻入心底,身後的王璟顏默然佇立,卻不知是在看景,還是在看那人單薄的背影。
時間在沉默中流淌,唯有風聲低歎,良久,阮梨雪終於壓下了翻湧的心緒,她依舊沒有回頭,隻是向著靜水輕聲問道:
「你可還記得……第一次彆離之際,你還有話未說出口。」
王璟顏聞聲,靜默了片刻,一絲微不可察的苦笑掠過唇邊,隨即化作一聲幾近消散的歎息,輕聲溫和道:
「怎會不記得。」
山間的風露帶著侵骨的寒意,悄然濡濕衣襟。
他不由自主地向前移動了半步,泊水清冷的光華流轉,清晰地映亮了他輪廓剛毅卻久經風霜的側臉,那神色複雜難辨,是追憶,是悵惘。
「彼時在靈田畔,晨光熹微,雲蒸霞蔚,你踏劍淩空而去。」
他的目光穿越眼前的山嵐,投向縹緲的遠方,聲音彷彿浸染了舊日的薄暮餘暉。
「而我立在壟間,腳下是濕潤的靈土,心頭雖有千般言語……卻哽在喉間,最終竟是一字也未能出口。」
阮梨雪的身姿依舊筆直如劍,唯有風過時裙裾細微的搖曳,露出其衣袖中輕輕顫動的指尖,泄露著她的內心也並非絕對的平靜。
王璟顏收回視線,再度沉沉地落在她的背影上,低聲道:
「那時,我還想和你說一句,此去煙波渺渺,前路迢迢,不知再會何期……唯願你珍重萬千。」
他話語微頓,像是要用這須臾的空白,耗儘胸中所有沉寂已久的情愫,正色沉聲道:
「至於心中傾慕,此情……或許是少年慕艾,卻並非一時意氣,亦不是鏡花水月,它深藏在我心底,縱使歲月輪轉,百載千年……亦不會湮滅分毫。」
「然則天道弄人,世易時移。」
他的聲音陡然沉了下去,帶著一絲無法挽回的苦澀。
「我曾斷臂殘疾,自此失意落魄,再見之時,已有荊釵在室,此般心意是真……然肩荷人倫,承負如山,不敢移誌,亦是真。」
「你我之間,此心此念,今生今世,便止步於此。」
他的聲音轉為塵埃落定後的寂寥喟歎,似豁達,卻又深埋著不甘的漩渦,再度搖頭低聲道:
「今日剖白心跡,非為尋得半分念想,亦非奢求絲毫回應,隻為……將那段未曾啟齒的塵封,將那份深埋幽篁不見天日的心意,引至這朗朗乾坤之下……」
他深深吸入一口帶著水汽與鬆柏清苦的山風,感受著萬般滋味在心頭湧動,終究開口道:
「而後,於此鄭重作彆,此情此念,皆歸葬於此間……」
他的尾音幾不可聞,輕若歎息,隨風飄散。
湖畔山風都彷彿屏住了呼吸,沉重的訣彆讓空氣幾近凝滯。
沉默良久,阮梨雪終於緩緩轉過身來。
她的容顏依舊清麗如畫,然而那雙曾盛滿星辰流霞、彷彿蘊藏瀚海的明眸,此刻卻空寂枯槁,斂儘了天地間所有的溫度與光芒。
她看向王璟顏,唇角未動分毫,眼神空茫清冷,輕聲道:
「你可知當年……於王家府宅,見你家眷親睦之際,我便決定聽從師尊安排,自斬情絲,修煉無情道法。」
山風驟然淒緊,捲起泊麵碎銀無數。
王璟顏像是被無形的巨杵狠狠撞了一下,挺拔的身形幾不可察地晃了晃。
那無情道法四字,深深烙在他心中。
他喉間滾動,彷彿嘗到了比山風更冷冽的苦澀,千言萬語沉甸甸地壓在舌尖,卻失了任何說出的意義。
久久無言,唯聞風聲嗚咽。
山風再度掠過阮梨雪素白的裙裾,拂過她無悲無喜的麵容,再次開口道:
「你無需愧疚,璟顏。」
這是多年後,她第一次喚他的名字。
「我修無情道,並非為你,是這大道自然,本是無情。」
「情深易折,慧極必傷,當年王家府中,你的圓滿,不過是點醒了我心中早已埋下的種子,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大道無言,眾生自縛於己,你我……皆是那萬物之一,皆是那眾生之一。」
「斬情絲,非為恨怨,亦非畏怖,隻為求一個澄明,求一個……不困於心的自在,你今日能坦然言明心跡,便是放下了對你的道心有虧欠的桎梏,此念一生,便已無愧己心。」
風吹動著王璟顏的發絲和衣袂,他胸中翻江倒海的情緒,似乎正在一點一點被更宏闊的天地消解。
他看著眼前這個女子,她清冷依舊,卻不再是他記憶中那個藏著羞怯與熾熱的阮梨雪,她化作了這山,這水,這風本身,遙遠而不可即,卻又真實存在著。
此刻,聽著她以道言道,他終於明白,他們之間的情,早已在她決定修煉無情道的那刻,便完成了它作為劫數的使命,化為她與他道途上磨礪心性的一部分。
他眼中的複雜痛楚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明悟和一絲近乎悲傷的敬意,搖頭苦笑道:
「誠然,大道無情,方能生生不息……」
阮梨雪唇角漾起一絲極淡的笑痕,忽而趨前投入王璟顏的懷中。
然而,就在這一刹,一粒剔透珠淚毫無征兆地自她空寂的眼眸中猝然盈落,沿著勝雪般的臉頰無聲滑墜,悄然暈染了王璟顏的衣衫。
可她並未在意,隻在其耳畔輕聲道:
「此生山高水遠,你我各自珍重。」
王璟顏緩緩頷首,那曾深埋於幽篁的心意,已被今日這場對話引至晴空之下,而此刻,它們正被這山間的風、泊中的水,溫柔地滌蕩、消融,歸於天地浩渺。
他徐徐退離那冷玉般的身軀,垂眸,鄭重一揖到底,沉聲道:
「願君,道心恒久,長照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