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到西楚霸王之後我脫單了 第 17 章
山林間的寂靜彷彿有重量,沉甸甸地壓在肩頭。隻有手電光柱劃過時,才能短暫地驅散一小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以及隨之而來的、被驚擾的蟲鳴。
項羽在前引路,他的步伐穩健而精準,彷彿腳下不是陌生的現代山野,而是烙印在靈魂深處的故地。他不需要藉助地圖,那份由血與火淬煉出的戰場直覺,比任何圖紙都更為可靠。他選擇的路徑雖然崎嶇,卻總能巧妙地避開過於陡峭的坡坎和茂密的荊棘叢,最大限度地照顧著裴寂雲腿腳的不便。
裴寂雲跟在他身後,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腳下。
柺杖點在鬆軟的泥土和凸起的樹根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左腿膝蓋承受著遠超平日的壓力,每一次擡起、落下都伴隨著清晰的酸脹和刺痛,冷汗早已浸濕了內裡的衣衫。但他咬緊牙關,一聲不吭,隻是偶爾在需要特彆用力時,會從齒縫間泄出一絲短促的吸氣聲。
又一次,裴寂雲的柺杖尖端滑入一個被落葉覆蓋的小坑,身體猛地向前踉蹌。幾乎在他重心失衡的瞬間,一隻強健有力的手臂已經穩穩地環住了他的腰,將他幾乎懸空的身體撈了回來,避免了他與地麵的親密接觸。
“當心。”項羽的聲音近在耳畔,低沉而短促,溫熱的氣息掃過裴寂雲的耳廓。
裴寂雲的心臟在胸腔裡劇烈地跳動了幾下,不僅僅是因為驚嚇,更多是因為那隻箍在他腰間、隔著衣物也能感受到其蘊含爆炸性力量的手臂,以及那瞬間靠近的、帶著山林夜氣和獨特男性氣息的體溫。他站穩身體,有些不自在地動了動,那隻手臂便立刻鬆開了,快得彷彿剛才的扶持隻是錯覺。
“謝了。”裴寂雲低聲道,聲音有點啞。他借著調整揹包帶子的動作,掩飾了一下莫名發燙的耳根。
項羽隻是沉默地看了他一眼,確認他無礙後,便繼續轉身帶路。那背影在晃動的光暈中,依舊如山嶽般可靠。
又向上跋涉了約莫半小時,林木愈發茂密,地勢也開始變得更為複雜。項羽突然停下腳步,手電光定格在前方一片看似與周圍無異的、爬滿藤蔓的山壁。
“是此處。”項羽的語氣帶著一種異常的肯定。
他走上前,用手撥開層層疊疊的藤蔓植物。裴寂雲湊近,借著光看去,隻見藤蔓之後,赫然是一個約一人多高、被亂石和泥土半掩著的洞口。洞口邊緣有明顯的、非自然形成的棱角,像是人工開鑿後又經漫長歲月風化的痕跡。
“就是這裡?”裴寂雲的心提了起來,混合著期待與緊張。
“應是入口。”項羽蹲下身,仔細觀察著洞口邊緣的岩石和泥土,“掩埋倉促,痕跡猶存。”他的手指拂過一塊岩石上幾道深刻的、已經變得模糊的刮擦痕,“此乃兵刃所致。”
一股曆史的蒼涼感撲麵而來。彷彿能透過這些痕跡,看到兩千年前,一群殘兵敗將在此倉皇隱匿,用手中的兵器做最後的努力,掩蓋這最後的希望或者說……葬身之所。
項羽嘗試著推動堵在洞口的幾塊大石,那對常人來說難以撼動的石塊,在他手中發出沉悶的摩擦聲,被緩緩移開了一道足夠一人側身通過的縫隙。一股混合著土腥味和陳腐氣息的冷風從洞內湧出。
裴寂雲用手電向裡照去,光柱沒入深邃的黑暗,看不到儘頭。洞xue似乎向內延伸,深不可測。
“我先進。”項羽不容置疑地說,接過裴寂雲手中的強光手電,側身便鑽了進去。
他的動作沒有絲毫猶豫,如同回到自己的領地。
裴寂雲在洞口等待,心臟在寂靜中咚咚直跳。山林間的風似乎變得更冷了,吹在他被汗水浸濕的後背上,激起一陣寒顫。他緊緊握著柺杖,豎著耳朵傾聽洞內的動靜。
裡麵先是傳來腳步聲,然後是石塊滾落的聲音,接著,是一片長久的死寂。
“項羽?”裴寂雲忍不住壓低聲音喊道,心裡掠過一絲不安。
沒有回應。
就在裴寂雲按捺不住,準備也跟著進去時,洞裡傳來了項羽的聲音,隔著岩石,顯得有些沉悶:
“無恙,進來。”
裴寂雲鬆了口氣,拄著柺杖,費力地側身從石縫中擠了進去。
洞內空間比想象中要寬敞一些,像一個不規則的石廳。空氣冰涼而潮濕,帶著濃重的土腥和某種金屬鏽蝕的特殊氣味。項羽站在洞xue中央,手電光在四周岩壁上緩緩移動。
裴寂雲適應了一下洞內昏暗的光線,順著光柱看去。隻見岩壁上布滿了各種痕跡——除了明顯是地質運動形成的自然裂紋,還有一些淩亂的、似乎是工具刮擦的印記,以及……一些更為奇特的符號。
“看那裡。”項羽將光柱定格在洞xue內側的一麵較為平整的岩壁上。
裴寂雲湊近,借著強光,他看到那麵岩壁上,刻著幾個極其古樸、歪歪扭扭的符號。那符號並非文字,更像是一種約定的標記,帶著明顯的軍事用途特征。其中一個符號,與項羽之前畫出的、驍騎營肩鎧上的獸形徽記,有七八分相似!
“這是……你們留下的標記?”裴寂雲的聲音帶著激動。
項羽伸出手,指尖極其輕柔地拂過那些深刻的刻痕,眼神複雜,彷彿在與過去的部下進行著無聲的對話。
“然也。此乃絕境標記,示以此處……有需守護之物,或……埋骨之地。”
他的話音落下,洞xue內的氣氛陡然變得無比沉重。這裡不僅僅是一個藏兵洞,更可能是一處最後的歸宿。
兩人開始在洞xue內仔細搜尋。除了壁上的刻痕,地麵散落著一些腐朽的木質碎片和更多的鏽蝕金屬殘片,形狀難以辨認。裴寂雲在一個角落,發現了幾片較為完整的、鏽結成塊的甲片,上麵依稀能看到與岩壁符號類似的獸形紋路。
“是楚軍的製式甲片。”項羽確認道,語氣低沉。
突然,裴寂雲的腳踢到了什麼硬物,發出“哐當”一聲輕響。他彎腰,用手扒開浮土,撿起了一個東西。那是一個比虎符殘片稍小、形狀也更不規則的金屬塊,同樣鏽蝕嚴重,但隱約能看出上麵似乎曾有過榫卯結構。
“這像是……某個東西的一部分?”裴寂雲將金屬塊遞給項羽。
項羽接過來,在手中仔細掂量、觀察,又拿出一直帶在身上的那塊虎符殘片比對。雖然形狀不同,但金屬的質地、鏽蝕的顏色和程度,都極為相似。
“或為同一批信物,不同部件。”項羽推斷道,“此物……似為匣蓋之紐。”
就在這時,洞xue外,遠遠地傳來了一聲極其細微的、像是枯枝被踩斷的聲響!
項羽瞬間關掉了手電,洞xue內陷入絕對的黑暗和死寂。他一把將裴寂雲拉到自己身後,身體如同蓄勢待發的獵豹,麵向洞口方向,全身的感官提升到了極致。
裴寂雲屏住呼吸,心臟幾乎要跳出喉嚨。在絕對的黑暗和寂靜中,他隻能感受到身前項羽身體傳來的熱量和緊繃的肌肉線條,以及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聲。他下意識地伸手,輕輕抓住了項羽後背的衣料,彷彿這樣才能汲取一絲對抗未知恐懼的力量。
洞外,那細微的聲響沒有再出現。隻有風聲依舊,穿過林隙,發出嗚咽般的低鳴。
他們在黑暗中靜靜地等待著,如同與整座沉睡的山林融為一體。時間彷彿被拉長,每一秒都充滿了煎熬。
過了許久,久到裴寂雲的腿因為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而開始麻木刺痛,項羽才極其緩慢地、幾乎不發出任何聲音地,重新開啟了手電,光柱謹慎地掃向洞口方向。
縫隙外,依舊是濃重的夜色,並無異狀。
“有人。”項羽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冰冷的確定,“雖極謹慎,然氣息與腳步,非山林走獸。”
有人跟來了!是在他們上山時就被盯上了,還是恰好也在這個夜晚來到了這裡?
無論是哪種,都意味著他們的行蹤已經暴露,處境變得更加危險。
“不能久留。”裴寂雲立刻意識到,“我們必須馬上離開。”
項羽點頭。他最後看了一眼岩壁上那些古老的刻痕,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悲憫與決絕,然後果斷地護著裴寂雲,向洞口移去。
來時充滿探尋的激動,歸途卻布滿了被窺伺的陰霾。剛剛有所發現的興奮被巨大的危機感徹底覆蓋。
他們悄無聲息地擠出洞xue,重新融入山林的黑夜。這一次,項羽不再僅僅是指路者和保護者,他更像一個敏銳的斥候,時刻警惕著來自四麵八方的潛在威脅,帶著裴寂雲,沿著一條更為隱蔽、也更難行走的路徑,向山下撤離。
裴寂雲緊跟其後,腿上的疼痛因為緊張和腎上腺素的作用似乎暫時被壓製了。他信任項羽的判斷,將自身的安全完全交托。兩人在黑暗的林間快速穿行,如同兩道無聲的影子。
直到重新看到藏在灌木叢中的電動車,確認周圍安全後,兩人才稍稍鬆了口氣。
騎上電動車,駛離九裡山範圍,回到有路燈的街道上,那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才逐漸散去。
但他們都清楚,發現岩xue和新的殘片,意味著他們離真相更近了一步。而同時,暗處的對手,也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更加逼近了。
回到“廢墟”,天色已近拂曉。精疲力儘的兩人簡單洗漱後,甚至來不及多交流探查的收獲,便被巨大的疲憊拖入了睡眠。
裴寂雲幾乎是在沾到枕頭的瞬間就意識模糊了。
在沉入夢鄉的前一刻,他腦海中最後一個清晰的畫麵,並非岩xue的刻痕或未知的威脅,而是在那絕對黑暗與危險降臨的瞬間,他下意識抓住項羽後背衣料時,指尖傳來的粗糲布料觸感,以及隨之湧上的、不合時宜卻無比真實的安心。那感覺……似乎超越了單純的盟友依賴,帶著一種令他心慌的陌生溫度。
而另一張臨時搭起的地鋪上,項羽卻並未立刻入睡。他雙臂枕在腦後,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睜著眼睛。
山林中裴寂雲倔強前行的身影,在他眼前揮之不去——
那青年拄著可笑的柺杖,臉色因疼痛而蒼白,額發被汗水濡濕貼在額角,卻始終沒有停下腳步,眼神亮得驚人,像極了……像極了那些在絕境中仍不肯放棄希望的士卒。
然後,是洞xue黑暗中,那隻輕輕抓住他後背的手。帶著顯而易見的顫抖,暴露了主人的恐懼,卻又異常用力,彷彿他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那溫度,透過薄薄的衣物,清晰地烙印在他的麵板上,與記憶中虞姬柔荑的溫軟冰涼截然不同。虞姬是他的知己,是他的愛侶,她的存在如同月下的清泉,撫慰著他征戰沙場的疲憊與孤寂。而裴寂雲……
項羽皺緊了眉頭。
這個現代青年,聒噪、頑劣,身體孱弱(以他的標準),滿口他聽不懂的古怪詞彙。可偏偏是這個人,在他一無所有、茫然立於陌生時代時,給了他一方棲身之所,一碗熱粥,一份不帶憐憫的平等相待。
他會用戲謔化解他的沉鬱,會用現代的“奇技淫巧”與他並肩作戰,會在生死關頭,將信任毫無保留地交付。
這是一種他從未體驗過的情感。非君臣,非摯友,更非男女之情。複雜得像一團亂麻,夾雜著欣賞、憐惜(對他那不便的腿腳和背負的過去)、責任,以及一種……連他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想要靠近和守護的衝動。這感覺陌生而洶湧,讓他有些無所適從,甚至隱隱覺得,這似乎背離了對虞姬那份刻骨銘心的思念與忠貞。
他閉上眼,虞姬自刎於烏江畔的決絕身影清晰如昨,那份痛徹心扉的失去感依舊冰冷刺骨。可緊接著,裴寂雲在燈光下專注修理舊物時顫動的睫毛,在山林中咬牙堅持時緊抿的嘴唇,在黑暗中抓住他時指尖的溫度……這些畫麵不受控製地交替浮現。
忠誠與新生,回憶與現實,在他心中激烈地碰撞著。他無法定義這份對裴寂雲日益加深的在意究竟是什麼,隻覺得心頭彷彿被什麼東西悄悄纏住了,不疼,卻帶著一種沉甸甸的、無法忽視的重量。
他最終在紛亂的思緒中沉沉睡去,眉宇間還殘留著一絲揮之不去的困惑與掙紮。
有些羈絆,在生死與共的硝煙中悄然滋生,盤根錯節,早已超越了簡單的界定,攪動著古老靈魂深處沉寂的湖麵,泛起連他自己都未曾預料到的漣漪。